从航拍地图的视角向下俯视,布鲁德海文牢牢嵌在大西洋中间,是个标准的港口城市。
它拥有两片狭长的大陆和中间的一小块人造岛屿,由跨海大桥和密集的交通网相互联结,占地面积不大,但地理位置格外重要,是输送工商业资源、违禁品以及逃犯的必经之路。
频繁的人口流动以及错综复杂的经济结构注定了这座城市糟糕的治安环境。但俗话说得好,评价优劣的基础在于比较。尽管布鲁德海文的犯罪率居高不下,但它旁边就是大名鼎鼎的哥谭,而哥谭永远不会被超越——各个方面都是如此。
在长年累月的比较之中,布城人早已培养出了浓厚的城市文化自信。他们宣扬骄傲、开朗、友善,力求发展出独特的现代海洋文明,让自己的家园彻底远离从哥谭顺流而下投射至此的阴霾。在这样的主基调之中,一个名叫“夜翼”的义警就这么横空出世,与布鲁德海文走上了互相成就的康庄大道。
年轻的城市与年轻的英雄相互爱慕。夜翼喜欢布城干燥温暖的海风,布城也喜欢夜翼美好的奉献精神(以及过于慷慨的紧身制服)。他们共同创造了一位可爱的,家喻户晓的明星人物,并从彼此身上汲取截然不同的安全感。夜翼的名气在洋流与高速公路之间迅速传播,明媚的海蓝色代替了死气沉沉的灰色,不仅是遏制不该有的暴力犯罪,还极大地丰富了布鲁德海文的娱乐与商业活动。
——夜翼成为了整个东海岸第一个拥有自己专属广告牌的义警,或许也是唯一一个。
那块广告牌安置在布鲁德海文城区的那条交通主干线中间,双柱式,长三十米宽六米,蓝白底色。夜翼站在画幅正中间,露出神秘(并且性感)的背影,以及小半张侧脸,正好可以展示他活泼的嘴角,广告牌上的文字也十分符合布城个性,简单明了,且十分高调:
“我们拥有夜翼!”
平心而论,迪克·格雷森很喜欢这块广告牌——有点难为情,但的确挺好看的。他把这个张扬的景点视作一个令他无比感动的标志——布鲁德海文接纳他,喜爱他,以夜翼为骄傲。年轻人的一腔热血总是需要充分肯定的。
但是,当佩斯利·连恩和他站在一起,越过公路上的车流仰视那一大片蓝色的背影时,格雷森第一次出现了某种忐忑的情绪。
佩斯利几乎不会展现出太过强烈的表情变化。她只需要夹着香烟,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广告牌,然后再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倦怠微笑,就可以迅速浇灭所谓年轻人的一腔热血。明明一句话没说就能让同事心中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更糟糕的还在后面,佩斯利缓缓转过头,用相同的表情,相同的姿势上下扫视格雷森警官,仿佛是在把他和广告牌上的家伙无比自然地联系起来。没人知道这人的脑袋里在想什么,但是第六感告诉迪克,是时候转移话题了。
“……佩斯利,我觉得你抽了太多烟了。”——这句话很生硬,甚至还带着一点命令的意思,但格雷森温柔开朗的笑容把这些全部抵消了,只剩下诚挚的关怀。
“它们对你的肺不好。”
佩斯利垂下眼睫,再一次看向夜翼的广告牌。她对所有关于身体健康的忠告都不以为意,但还是熄灭了香烟:“看来你没有抽烟的家人。真幸运。”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完全没有劝人戒烟的经验。”佩斯利向后靠在路边栏杆上,“重点不是我的肺,是二手烟对身边人的危害。”
“那你还在我面前抽烟……”
“你又没让我停下。”佩斯利开始摆弄口袋里的打火机,青色的火苗在手指间升起,“我不会害你得肺癌的。”
好机会——迪克迅速找到了可以套近乎的那个小缺口,一个和工作完全没有关系的话题,足够拉近两个人的距离。广告牌上夜翼的身影正在闪闪发光,整个家族人缘最好的男人立刻做出决定,他要和这位前辈成为真正的默契搭档,警匪片里的经典组合,大名响彻布城的警界精英组合——一切都从套近乎开始。
“我的确没有抽烟的家人,但是有一个对咖啡因上瘾的。”迪克充满热情地凑近佩斯利,“我要怎么劝他少喝咖啡呢?”
佩斯利笑着看他:“没有人喜欢喝咖啡,格雷森。如果一个人生活平静,没有堆积如山的工作,也不需要压缩宝贵的睡眠时间,那他就会自然而然地远离功能性饮料。”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调轻飘飘地补充:“你不该剥夺他喝咖啡的权利,而是想个办法缓解他的工作压力。”
对警界精英组合的热切期盼立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家人的愧疚与担忧。迪克突然一阵心痛,虚弱地捂住胸口,情不自禁地反思起自己作为长兄的家庭责任。不仅如此,他利用私生活套近乎的尝试也彻底失败,佩斯利毫不犹豫地再次把话题带到了工作上:“说起这个,布鲁德海文的刑警还要兼职做交警吗?打两份工怎么只领一份薪水?”
“呃、我们没有……”
“我们已经在公路上站了四个小时了。”佩斯利扬起手上的小本子,“唯一的工作就是排查车牌号,拦下违章车辆。”
“这算不上当交警。”迪克乐观地反驳道,“我们只是在追查嫌疑人的下落……”
“什么嫌疑人?”
“等我们找到人,杰克会告诉我们的。”
“唉……格雷森,那个老家伙完全是在利用我们干活,顺带推卸责任。”
“嘿,杰克是个好人——除了婚外情的部分。”他的语气中出现了不太明确的自信,“我们警局的同事看上去不太好相处,其实都很友善……他们喜欢我。”
“如果他们喜欢你,就不会把你和我捆在一起。”佩斯利眯起眼睛,漫不经心地观察那个巨大的夜翼画像,“他们只是觉得你脾气好不会拒绝罢了。”
“这叫什么话?”迪克有些生气,“你觉得其他人都在针对我们吗?”
“当然不。我们又不是在学校里被霸凌的高中生。”佩斯利递给他一个古怪的眼神,“虽然你的确很像……”
“……我以前在学校很受欢迎的!”
“成年人的世界和高中生可不一样。”
“我不是高中生!”
佩斯利不说话了。她略带歉意地看向对方,直接把迪克看得耳朵发红。他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自证陷阱,所有关于自己不是高中生的辩解都会让他看上去更幼稚。或许佩斯利并无此意,因为她根本懒得和人争论这种问题。
“我只是个普通的警探。”她摸了摸胸前的警徽。
“那又怎样?我不也是警探?”
“当然不一样……警探已经是我职业生涯的巅峰了,格雷森,我不可能再得到升职。”佩斯利把话说得轻描淡写,“像我这种人只有两种结局,运气好的话在这个位置上干到退休,运气不好就会变成替上司背黑锅的工具。毕竟我没有上升空间,用起来没负担,可以去干点危险的工作。反正创造的所有绩效都会变成别人的。”
“那么,作为与我朝夕相处的搭档,你会为了踩着我上位独吞所有工作成果吗?”
迪克紧皱着眉头,脸色变得沉重:“当然不会。”
佩斯利拍拍他的肩膀:“你不向体制妥协,体制更不会向你妥协。所以你只能和我一样当背黑锅的炮灰。”
“你不能把事情想得这么黑暗……”
“事实上,你应该这么做,格雷森。”佩斯利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脑后,“我们现在在找的是一个跨州连环杀人犯,已经有人查到了他的车牌——也就是我们干站了四个小时等待的那辆车。接下来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应该把所有的功劳揽在自己身上。杰克看准了你是个老实孩子,但有的时候老实并不是美德,咱们不能让别人享受辛苦得来的果实……”
“等一下,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细节的?”
佩斯利咧开嘴:“我知道一切。”
这句话似乎完全没有夸大事实的成分,正因如此才显得格外诡异。但是迪克并不退缩,他漂亮深邃的黑色眼睛里流淌着正直(并且老实)的光芒:“我不。哪怕你说的是对的——我对此持怀疑态度——我也不要和糟糕的体制同流合污。”
佩斯利对这个回应并不感到意外。她耸了耸肩:“好吧。”
善良的警官立刻为自己刚才的强硬感到坐立不安:“虽然你是为了我好……”
“请千万不要这么想。”佩斯利终于有了点情感波动,现在她看上去很无奈,“这都是为了我自己。如果你能早点升职,拥有一部分权力,我在这地方的日子也能好过点——毕竟我们已经绑在一起了。”
愧疚感再一次袭击了迪克。作为无权无势的小警察,搭档已经穷到要去睡桥洞,而自己竟然一点忙都帮不上……作为兄长没办法分担弟弟的压力,作为同事又非常拿不出手……简直是一事无成!迪克悲伤地望向那块属于夜翼的广告牌,曾经的意气风发就像是海边的泡沫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人在自我欣赏的时候看什么都是好的,但自我唾弃的时候又会推翻一切。就像现在,迪克突然觉得夜翼的蓝黑色制服是那么招摇又肤浅——而且腰臀的位置是不是有点太紧了?
“——那家伙为什么要穿成这样?”佩斯利的声音再次飘了过来。
迪克回过神:“什么?”
“那个夜翼。”佩斯利抬起下巴指向广告牌。她似乎感知到同伴沮丧的情绪,正在努力用轻松一点的话题改变气氛,“像个好莱坞明星。他是不是还代言了一个麦片广告?我还没见过有表演型人格的义警呢……哇哦,你怎么了?”
迪克·格雷森捂住脸,缓缓地蹲了下去,只觉得一大块写着“表演型人格”的沉重石头压弯了自己的脊背。有那么一瞬间,他好想就这么跑回家,抱着他的麦片盒子大哭一场——像个真正的失败者那样。
成年人的世界,真残酷啊……
就在这时,佩斯利突然拽住他的衣领,又把他拔了上来:“看那里。”
他抬起头,看见一辆淡绿色的雪弗兰汽车在红灯前停下,车牌上有一串熟悉的字符。
四个小时的等待终于迎来了结果。
佩斯利平静的语气中带上了一点兴奋:“绩效来了。”
好一场酣畅淋漓的PUA啊(不是)
这条线上的佩斯利年龄要大一点,大概三十岁左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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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