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海港警察故事 第16章 第 16 章

在每一个普通的星期一，高级警监杰克·埃文斯都会提前一个小时来到警局。

他会在工位上换上“干活用的衬衫”，然后慢悠悠地巡视整个办公室，与夜班即将结束的同事们打招呼，顺便检查那台距离“古董”只剩下一步之遥的西门子打印机在接下来的一天内还能不能苟延残喘。他在布鲁德海文当了三十年警察，属于整个警局仅剩的那几个可以搞清楚老打印机工作步骤的成员。闲逛结束之后，早晨才算是刚刚开始。等到晨间新闻开头的那一段音乐响起时，他会准时出现在茶水间给自己泡茶，最后端着茶杯出来看新闻——每天都是这样，循环往复。

这天，杰克一走进办公室就不悦地发现，在不属于自己的办公桌上有一盏台灯亮着。这意味着有人赶上了他晨间小鸟一般健康而急躁的时间表，在他之前跑过来上班了。他快步走过去，胡子不住地抽动着，看见办公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里面埋着一颗凌乱的黑色脑袋。

听见身旁的响动后，迪克疲倦地抬起头。他用力眨眼睛，随后露出一个虚浮的笑容：“早上好，杰克。”

杰克惊诧地看着年轻的同事：“真稀奇啊……你今天竟然早到了。”

“哈哈，我昨天晚上没回去。”

杰克听到这话反而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嘛……没人能比我到得更早！”

就在这时，迪克猛地抓住了他的袖口：“杰克——长官，我遇到了一个麻烦。”

“让我猜猜，你的公寓着火了，从此之后你只能住在办公室里？”

“不是这种麻烦，是工作上的麻烦……我在你们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这个嘛……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喜欢你，年轻人。”

“……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既然和工作有关，你就该先休息一会儿。”杰克扫开桌上的档案袋，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把对方带进了茶水间，“你身上有一股咖啡味儿，而咖啡正是你脾脏的敌人——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吗？”

“我只是……”迪克用力抹了一把脸，“我突然明白咖啡因已经刻在我的家族基因里了，所以没关系的……”

“等你四十岁去看医生的时候会后悔今天这句话的。”杰克笑眯眯地从橱柜里拿出一个花花绿绿的锡罐，正是他的老婆珍妮特（自称）去印度旅行后带回来的伴手礼。迪克收紧脸部肌肉，严肃地看着他从罐子里取出黑乎乎的茶叶扔进纸杯里。神经衰弱和某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让他几乎无心分辨杰克说了什么。他聚精会神地注视茶叶在滚烫的水中转圈，浓烈的香味让他的脑袋更加昏沉……

“——总之，所有让你趁着年轻拼命干活的言论都是狗屎，那些有钱人可巴不得你活不到领养老金的时候。”杰克给自己的废话做了一段愤世嫉俗的总结，随后话锋一转，“现在跟我说说吧，你遇到什么麻烦了？”

迪克恍恍惚惚地接过那杯香气四溢的茶水，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首先，我得向你坦白，我一直在偷偷调查那个溜进市区的连环杀手。”

杰克十分平淡地点头：“我早就猜到了。”

“……你不生气吗？我记得你不喜欢别人插手自己的案子。”

“但我也必须承认，我只是个平庸的老警察。”杰克把脑袋偏向一边，“十年前我的搭档捣毁了一整个跨国贩毒集团，这才拉着我当上警监。从此之后我就再也没升过职。”

迪克的好奇心立刻被“搭档”这个词吸引了：“那你的搭档现在在哪儿？”

“他比我更优秀，也比我更有热情。”杰克的眼睛注视着远方，“……所以十年前他没能活下来。我的位置原本是属于他的。”

迪克轻轻捂住心口，沉默地注视着杰克。杰克早就不会为旧事伤神，他风轻云淡地说道：“别难过，迪克。我的搭档在你这个年纪也一样，看不惯我们这些老家伙的迂腐作派。如果他是你，也会偷偷查案的……唉，你真的很像他。”

“……现在我更难过了。”迪克不得不扬起脑袋阻止感动的泪水流出眼眶，“天呐……杰克，我都不知道你有这样一段过去……”

“我很少跟人说。这么多年过去，几乎没人记得那些事了。”杰克也被感染得有些伤怀，“就像我说的，迪克，哪怕你作为一个英雄死掉，世界也不会多看你一眼。顶多十年，大家都会忘记的。所以少喝点咖啡。”

“不。”迪克坚定地摇了摇头，“总有人会记住的——你就还记着！”

杰克悲哀地笑了笑。他没有再说什么，借着倒茶的机会换了个话题：“所以，你对我的案子有什么建议？”

“我不知道这个发现有没有用。”迪克凑到对方身旁，“——从逃犯进城到现在，街道上有很多流浪人员失踪了。”

杰克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他们都被杀人犯抓走了？”

“我只能说，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性。”迪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本子，“大部分连环杀手的作案频率会越来越高，再加上失踪的人都很容易成为目标——不知道警长为什么不让这件事见报，一个杀人犯在城市里游荡是很危险的。”

“没有新的尸体，也没人来报案，你的假设就不成立。”

“但的确有很多人失踪，这是事实。”迪克展开了本子，“这些是一部分失踪者的名单……大部分都是外号或者假名，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是我整理了他们的外貌特征。我讨厌这么说，但是——杰克，他们是那种即使死了也没人在意的角色，接不到报案是情有可原的，但我们绝不能习以为常。”

杰克把他的本子接过来，随意翻了两页：“你想靠这个立案？”

“我昨天晚上翻了布鲁德海文三个月里所有的交通记录，这个名单上没有一个人离开过，但他们就是不见了。”

“或许他们跳进海里游走了？”

“……我是认真的，长官。”

杰克把名单放到茶几上，高深莫测地盯着迪克：“既然如此，你没跟你的搭档讨论过这件事吗？”

这个问题让迪克更加沮丧了：“我昨天跟佩斯利谈过……她只说‘加油你能做到的但是我很忙’——等等，这其实是在敷衍我吧？”

“完全就是敷衍！连恩是纽约来的，这个女人背后势力很大，她根本就看不起我们！”

迪克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他迅速环顾四周，十分怀疑佩斯利会突然从饮水机或者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钻出来嘲讽他们——即使她不出现，迪克也难以压下内心的焦虑，毕竟佩斯利现在在他眼中的形象类似于紧急时刻监视全世界的邪恶版蝙蝠侠——他小心翼翼地打断杰克：“我觉得我们不该说同事的坏话……”

“我偏要说！趁着她不在大说特说！”杰克气恼地瞪大眼睛：“她以为她是谁？国防部奖章又怎么样！这个世界又不是围着她转的！到头来还不是当个小警察？”

“什么！佩斯利还拿过国防部奖章！”

“我真是看不惯那副傲慢的嘴脸……”

“再跟我讲讲国防部奖章的事！”

“——真是讨厌！”杰克把茶杯塞到迪克手里，风风火火地冲出茶水间，从自己的办公桌上抽出一叠文件，又迅速折返回来。迪克满怀激动地接过文件：“哇，让我看看……哦等等，这不是佩斯利的资料。”

“我干嘛要给你？那是保密文件。”杰克不明所以，“这是那个连环杀手的资料——你为什么看上去很失望？”

“怎么会呢？”迪克立刻打起精神否认，“哈哈，我全身心都在案子上，对佩斯利的辉煌过去没有一点好奇，和你一样！顺带一提，谢谢你的帮助，杰克。”

“我可没有帮你，我只是在推翻你刚才的猜想。”杰克双手环胸，“我不管有几个流浪汉失踪，这件事和那个通缉犯绝对没有关系。”

“为什么？”迪克打开文件夹，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杰克在一旁说道：“因为这个倒霉鬼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经病杀手。他的精神十分正常——特别是在杀人的时候。而正常的人是不会杀流浪汉取乐的，看看他真正的受害者就知道了。”

“……”

迪克的脸色越来越沉重。许久之后，他合上文件夹，语气严肃：“因为这个，警长才没有发通缉令。”

“不止如此。”警监叹了口气，“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把抓人的活交给我这个坐办公室的人吗？迪克，你只来了两年，但我们都知道，你是警局里最有前途最有能力的年轻人——为什么警长不让你参与调查？”

“……”

杰克没等对方继续思考：“因为有人不希望这个杀人犯被警察抓到，然后被法庭审判。”

“可是、这说不通……”

“这很清楚。”杰克压低声音，有些忧伤地说道，“法律是公正的，但私刑不是。把他抓起来关进监狱反而是在保护他，所以他们必须挑选一个没法即时实施保护的警察，比如我——是时候接受黑暗现实了迪克。有权有势的大人物打算绕过法律处决这家伙——没错，就是这种怒火中烧的表情，然后你就会明白当警察的真谛……”

“我并不是……对这种事情一无所知。”怒火中烧的迪克冷静地压制住自己的情绪，“我能理解——但绝对不会接受。”

“没关系，每个警察都会经历这个过程。再干几年你就不得不接受了。”杰克以过来人的姿态拍拍他的肩膀，“你这个反应已经很不错了……看来你还能承受另一个噩耗。”

“还有更糟的事吗？”

“多了去了，小伙子——佩斯利·连恩或许就是为了这个案子而来。她是来确保一切顺利进行的。”

“……这不可能。”

“我知道，你没看过她的资料……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超级大明星，再过两年简直都能取代纽约总局的局长了。我绝对不是在夸张。什么缉毒组、连环凶案、FBI……如果我是个导演绝对会给她拍纪录片。这样一个人，会毫无理由地袭击上司，害自己被撤职吗？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人往高处走，迪克，尤其是聪明人。连恩一被撤职就直接被派到这里，紧接着我们就接到了嫌疑人潜逃的消息……”杰克刻意拖长声音，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展现自己不容置疑的理论，“她是带着任务进来的，所以她不在乎我们之间的任何人——包括你。”

“不，你搞错了。”迪克的态度和他一样不容质疑，“佩斯利一直在鼓励我查下去。她从来没有阻止我，也没有妨碍调查。”

“这样你才会放松警惕，然后被她牵着鼻子走啊。”杰克重新拿起羊皮小本子，重重地拍在迪克胸襟上，“能在纽约活得风生水起的都是些政治动物——他们打从娘胎里就会操控人心了。看看你现在，揪着几个失踪的酒鬼不放，难道不就是被误导了吗？”

迪克再一次翻开那本沉重的资料，不愿再与上司争辩。他慢慢平复心情，随后递给杰克一个和善的笑容：“起码你没有误导我。”

杰克懒散地靠在桌沿上喝茶，“别把我想得太善良。无论如何，我是抓不到人了。如果你能抓到，那就是你的责任，和我无关。今天这份文件是你从我桌子上偷的，我可不知情。”

“……你真的要在和我推心置腹后又说出这么冷酷的话吗？”

“闪一边去，到上班时间了。”

迪克目送警监走出茶水间。他站在原地，捏着文件夹踌躇不定，但很快就下定决心。他冲到门口，轻声叫住了杰克。

此时办公室里仍然空无一人，是不可多得的机会。迎着杰克疑惑的目光，迪克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看着他：“我还是得说出来。”

“说什么？”

“……出轨是不对的，杰克。”

“……”

一阵凝滞的沉默笼罩着两人。

“什么出轨？”杰克茫然无辜地问道，“谁出轨？我吗？”

迪克认真地点头：“我知道我在多管闲事。但是……这是不对的。”

杰克笑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一个蹩脚的笑话：“你的意思是我背叛了珍妮特？怎么可能！我们可是——”

“是警局每年的模范夫妻，我知道。”迪克抢先接话，“正因如此你们才应该坦诚相待……”

“现在我开始有点生气了。”杰克拧眉瞪着迪克，“这是污蔑，格雷森——说到底我的婚姻生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能因为自己的感情生活不如意就污蔑其他人的感情！”

“我的感情生活非常顺利！”迪克也抬高了声音，“我说这话只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杰克。你在爱情领域已经是个骗子了，起码得在友情领域保持诚实！不然我以后要怎么面对你和珍妮特？”

“你想打架吗！”杰克伸手指着迪克的鼻子，“如果我再年轻十岁，这时候早就把你的门牙打掉了！不许你再说这种侮辱我人格的瞎话，格雷森，我是你的上司！你在监视我吗？你难道忘了做一个警察最基本的原则吗？你的证据在哪里？”

“……监视你的另有其人。”迪克用微不可查的声音回道。杰克此时已经怒气冲冲地挽起袖口，大踏步走了过来。迪克默默捏紧拳头，在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之前，某种奇异的感觉猛地击中了他的大脑。

他深吸一口气，在快要挨打的那一刻用最快的语速说道：“你会换衣服。”

杰克的拳头顿住了。

“每周一，你会提前到警局，然后换掉衬衫。你说这是‘工作服装’，但我从没见你下班的时候把工作服脱掉，因为你要穿着这件脏衣服回家，向珍妮特证明自己周末一直留在警局加班——杰克，你周末到底在哪里？”

“就凭这个？一件衣服就说明我出轨了？”

“我和你共事两年，已经对你的家庭情况了如指掌了——因为你总是在刻意炫耀。周一周二家庭聚餐，周三周四陪珍妮特看医生，周五全家一起看棒球赛。你从没说过自己周末的计划，假期的家庭活动不是更值得大说特说吗？更何况珍妮特还有糖尿病，你总是要监督她吃药，因为——不、稍等一下。”

迪克瞪大了眼睛：“对啊，珍妮特有糖尿病，她刚做完代谢手术，怎么可能出城旅游呢？她不会去印度，更不可能去夏威夷——所以佩斯利也错了！那盒茶叶不是珍妮特送的，是你的情妇送你的！不是珍妮特出轨，是情妇……”

杰克脸上的愤怒慢慢转变为心虚，心虚又慢慢转变成困惑。他看着迪克，就好像看着一只口吐人言的怪兽。迪克急切地抓起留在桌上的茶叶罐，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随后像是答题节目里找到正确答案的选手那样兴奋地举起罐子：“你看！成分表上有一块胶水，这是另一张标签被撕掉后留下来的。所有入关后售卖的食品都要被接受检疫，然后贴上本国标签——这绝对不是在印度本地买的。顺带一提这个味道也不是尼尔吉里茶叶，而是斯里兰卡的茶，混上了额外的香料——天呐，我简直就是个品茶大师，谢谢你阿福！情妇也出轨了！”

迪克扔下茶叶，眼睛亮晶晶的，激动地冲上前捏住杰克的肩膀。他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只是一个劲地自言自语：“她根本就不在监视我们，也没用上什么魔法……她知道一切，因为她是个很厉害的警察。这不需要神秘力量，只需要侦探的能力……你知道吗杰克，你知道吗？”

“你——”

“现在我也是！我就是全世界最厉害的警察！”迪克振臂高呼，随后一阵风似的冲出警局，“我明白了，我找到线索了——我早就该想到的！我喝了好多咖啡，我好兴奋——我再也不喝咖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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