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超近路的花满楼和陆小凤两人,途径了一座小山村。
村里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排排挂着——却不点,压抑又焦急的情绪蔓延着。
陆小凤:……
她都成这样子了,能不能麻烦事儿就别找上门了?
她身上是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吗?这些奇形怪状的事儿闻着味来找她?
都不用费工夫打听,听着周遭嘈嘈切切的声音,就概括出来了核心内容:村长家的二儿子今儿个娶亲,新娘子被过路的山匪抢了。
一帮人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但夜色也看着就要升上来了,一帮人又下不了决心上山去找。
陆小凤面无表情:所以,她现在看不见了,所以麻烦事儿也跟着降级了是吧?
她微微侧头,“救?”
本来以为能得到一个斩钉截铁的“救!”,结果对方迟疑道,“那你……怎么办?”
陆小凤笑了,“就这些人,加起来也近不了我的身。”她督促花满楼,“去吧。”
新娘子到了山匪窝,去晚了,指不定就是天和地的差别。
见陆小凤态度如此,花满楼自然不再犹疑,和村民表明自己的善意和侠士身份后,跟着几个身形健壮的少年,向山匪窝摸去。
天色暗得很快。
陆小凤看不到这些,只是觉得大家愈发焦躁起来。
而且,听着这些杂乱无章的七嘴八舌,她还知道了这村子和那山匪间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可见新娘子的贞洁和安危都岌岌可危。
陆小凤目光森然:如果新娘子发生了什么,那还能有她的容身之处吗?
这帮村民,就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她,就算她没死,也要把她活活逼死……
人声突然喧哗起来。
听着一声声难以置信的“回来了”、“啊回来了”、“还能回来”等相似却又语调不同的短句,陆小凤也跟着回神过来。
“怎么就她一个人?”
“二柱子呢?”
“她这衣服……是不是破了?”
陆小凤微微蹙眉:新娘子自己跑回来了?花满楼他们是和她错过了?
嘈杂的人声里,多了一个怯嫩的女声,陆小凤屏息静气地从众多声音里,大海捞针地辨认着她说了些什么。
听着听着,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叫蕊儿的新娘子,自称是一个人从山匪窝里逃出来的,可众人立马就开始了头脑风暴般的质问:外地的新娘子,怎么认识的路;她脖子上的红印是怎么回事;从前进了土匪窝的,从没有回来的,她一个弱女子,怎么逃出来的……
这么多人连环发文,蕊儿急哭了,一个劲儿地重复她还是干净的……
可是这个时候,她是不是真的干净,已经不重要了……
这件事,应该怪谁呢?
积怨已有的两方人,自然是剑拔弩张,时不时找机会给对方点教训,甚至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撞见了路过的送亲队伍,自然是要釜底抽薪;
弱女子遇见悍不讲理的土匪,不过就是任人宰割;
取的新娘子,当众成了污点的化身,又如何叫人掩耳盗铃地当做无事发生,只怕这辈子都会是如鲠在喉……
若是被花满楼他们接回来的还好,也算英雄救美一段佳话……
可如今……如今……
陆小凤抬掌一击,坐着的大石头应声碎裂,嘈杂的人声陡然安静,只剩下新娘子无法抑制的轻微抽噎声。
“蕊儿是吧,”陆小凤温和一笑,“站到我这边来。”
现场又安静了片刻,人声渐起:
“这是我们村儿的事儿……”
“你谁啊?”
“狗拿耗子……”
陆小凤随手从刚刚震碎的地方一摸,捏起几个石子顺着声音一扔。
嘈杂的声音再次消失。
“蕊儿,过来。”她再次说道。
新娘子迟疑地环顾下敢怒不敢言的众人,慢吞吞地挪了过去。
等人走过来了,陆小凤才不慌不忙地再次开口,“我的确不是这村子里的,但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陆——路过此地,不得不说几句公道话。”
“这接亲的队伍,是不是你们村的?”
默了默,有人梗着脖子来了句,“是!”
陆小凤再问,“这迎亲的日子,是不是你们定的?”
不明白这瞎子问这些常识做什么,有人不耐烦地也跟上个人一样,回了个“是”。
“跟这山匪的梁子,是不是你们结下的?”
在陆小凤的连环发问下,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了。“是又如何?”
有人振振有词,“她犯了错,自然是不能留下了!”
立马一群人附和,“就是!”
陆小凤听着这帮人距离自己不知道多远的声音,讥讽一笑,“‘她犯了错’?她唯一犯的错,就是答应嫁过来,所以才会遭受这无妄之灾!”
“不对——她都没答应过,是她的父母应了亲事,是你们大红花轿子抬她走上这要命的路,是你们没拦下山匪却要逼死承担了你们罪果的无辜女子!”
“她如此艰难地跑回来,你们没一句关心没一句疏导,就只把她当一个货物,担心这货物有了破损。”
“今日若是你们的女儿、你们的家人从山上逃了下来,你们的嘴脸可还会是此时这般?”
“穷山恶水出刁民,出的还是欺软怕硬的刁民!”
在陆小凤气势汹汹的质问下,众人愈发气愤。
“谁家能接受一个残花败柳?你能吗?你——”
没等对方说完,陆小凤就再次开麦,“哦豁,这穷乡僻壤的还有知道成语的?”
“你你你!”刚刚的声音急切又愤恨,甚至可以听到跺脚声,可那声音却一步也没有向陆小凤靠拢。
远远的,又有了新的动静,欢欣雀跃的气氛在朝这边蔓延:
“我们回来了!”
“我们把新娘子接回来了!”
陆小凤如今的身体,听力了得,率先听清楚了这喜气洋洋的消息,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瞬间紧绷起身体,防备起此刻站在她身后的少女。
他们带回来了新娘子,那这个少女又是谁?
既然去救人的是新郎官家的,那他们应该是认识新娘的,所以这边先到的这个,更可能是假的……
况且她独自一人跑回来这种事儿,本来就不怎么可信。
——但还有一种可能,她们两个,都不是真的……
花满楼已经先众人一步跑过来了,他看到陆小凤身边一片狼藉,又是和众人呈对立姿势,当即询问,“发生什么了?”
他注意到陆小凤身边多了一位身着嫁衣的少女,忍不住看了一眼,心里突得一沉:这新娘子,和他们带回来的新娘子,有些像啊……
有花满楼陪在身边,陆小凤又安心了几分。
她没有回答花满楼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们也带回来了新娘子?”
花满楼诚实回答,“对。”
谈话间,背着第二位新娘子的队伍,也到了。
一时间,两拨人更加泾渭分明。
“这、这……”有人忍不住说出了大家的疑问,“怎么有了两个新娘子?”
陆小凤意识到:这个简陋的小村庄,在他们到来后,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而她需要在看不到的情况下,解开谜团,或者……离开……
她有些迟疑:其实她知道,他们的速度,大抵是赶不上楚留香整顿无花了,在这儿耽误几天也不碍事,只是此事若凶险万分,她又等同半个废人,说不得会把花满楼给搭进去……
“哪个是真的啊……”
“诶,铁柱背回来的,肯定是真的啊!”
“说得对!”
“那这个假的怎么办?”
……
“这两人长得真像!”
“长得很像吗?”陆小凤闻言问道。
花满楼挨着她坐下,看了看两个新娘,斟酌道,“是很像,但很容易区分……”
“嗯?”
“我们带回来的这个,”花满楼搜肠刮肚, “比较……比较……鹤立鸡群。”
陆小凤皱鼻子:???
咋滴,她脖子比别人长几截啊?
“就是,你很容易会注意到她。”花满楼又补充了解释。
这时,铁柱蹲下,将第二位新娘子放了下来。
“诶呦。”一个娇媚无骨的声音跟着响了起来。
陆小凤秒懂:明白了,这位新娘子,是个风情万种的风格。
穷乡僻壤里,是养不出这样的女子的。
第一个回来的新娘不一定是真的,但这一个,肯定是假的。
只不过,新郎官想装傻充愣,把这个当真的。
而且,这个假新娘大胆到都不屑于于伪装自己的性格——可是,既然如此,还易容做什么?
“狐媚子!”有人啐了一口。
“铁柱哥,嘤嘤嘤。”新娘2号求助地看向铁柱。
陆小凤纳闷:易容手段如此高超的人,会只是来勾搭下这个蠢得要命的“铁柱哥”吗?这个村子里,莫非有什么遗失的宝物在村长家?
救人之前,先救己,她还是安安分分地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启程吧。
“老太婆,你瞎说什么!”被美人求助的铁柱,立马挺身而出,他的脊背都比平时挺直两分。
“她要不是这狐媚子样,能被土匪看上抢走吗?”对方也不是善茬,叉腰回怼。
新娘2号还没咋滴,在陆小凤这边坐着的新娘1号又开始嘤嘤嘤了。
陆小凤:……
她听着她声音里的凄楚和绝望,还是开口讲了句公道话,“为什么美丽会是罪过?为什么受到指责的是受害者,而不是加害方?”
可是愚昧的听众听不懂,而且也不愿意懂。
“你个瞎子懂什么?”还是那个咄咄逼人的声音。
陆小凤轻笑,“我起码知道,新娘子一定很美,而且美丽并不是过错;我还知道,长得丑也不是罪过,但长得丑还要这么蹦跶,就是你的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