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静静地贴着她的唇,摩挲着,再无更深入的动作,呼出的热气轻轻地拂动着面纱。
良久,俞莲舟松开了她的唇,但双臂仍旧紧紧地抱着她,姜兰璧环着他精瘦的腰,雪颊贴在他胸膛上。
他向来稳重内敛,从未做过如此出格的事情,今日情意袒露,全都在这一吻之上,久久无法平静下来,
俞莲舟轻柔唤了一声:“......姜姑娘。”
“你都吻过我了,还这么疏远地叫我'姜姑娘'。”姜兰璧握起拳头在他胸前气恼地捶打了几记,她的声音听起来伤心极了,有些哀怨道,“难道你打算一切都没发生过吗?......就像之前你悄无声息地握了我的手,若不是我......若不是我聪颖过人,猜中了,你是不是想瞒上我一辈子?”
说着说着,她好似愈发地愤愤不平,纤细的肩膀轻轻一动,便想从他怀中挣脱。
俞莲舟微微怔住,握住她的手,立刻改口重新唤道:“兰璧。”
姜兰璧听着他这一声也仿佛怔住了,良久,才默默地说了一声:“......蛮蛮。”
语气轻柔且怅然若失。
俞莲舟有些不解,不知她为何突如其来地说了这两个字。就在这时,又听她的声音在自己胸前响起,她的声音细若蚊蝇,“......我爹爹妈妈从前都这么唤我。”
姜兰璧静静地注视着前方,一片白茫茫的,如霭似雾,不见来路,亦望不到底。
已经有很久了,再也没有人唤过她这个乳名。她好像确实是“姜兰璧”,但也仅仅只是“姜兰璧”。离开了爹爹妈妈,身上就再也寻不回“蛮蛮”的影子啦。
那些温柔美好的,终究只能是回忆了。
时至今日,依旧难以忘怀。
俞莲舟目光微动,垂头俯视,细细望着怀中人侧脸,伸出手,粗粝的指腹捻起她一缕垂落的黑发,挽到耳后。
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漆黑的鬓发,她带着面纱,叫人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但那双秋眸仿佛浸润着醉意,如蒙雪色,空余怅怅的寒气。
他嘴唇垂至她的耳畔,轻声唤道:“蛮蛮。”
她不应,仿佛陷入了一段回忆之中,他又一连唤了好几声。
姜兰璧才终于从沉浸的往事之中回过神来,她忽然发觉自己还是有些许地贪恋这个温暖的怀抱,分不清究竟有多少是虚情,还是实意。
这是个危险的讯号,她意识到。
姜兰璧缓缓地从他怀中退开,拉开距离,回归正事,唇边隐藏着一丝笑意:“这可不是雾,是瘴气。”
俞莲舟顺势松开她,想起那夜,她和那苗女之间的一番密谈,犹豫地问:“你......你们究竟打着什么主意?”
他这人虽沉默寡言,但心细如发,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她猜到的,他定然也看出了。
姜兰璧是绝不信他听不出鲜于通是满嘴谎话。
姜兰璧忽然嗔道:“在你心中,是不是他华山派的名门高徒比我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妖女可信多了?”
“自然不是。”俞莲舟倏然反驳。
他确实对她心存怀疑,但也从未对鲜于通的话深信不疑,只不过是顾着门派之谊,先前才冒然出手相助。
但也点到即止,并未真正伤了那五毒派的弟子。
这一路以来,他早已察觉到鲜于通此人并非如传言那般俊雅潇洒,足智多谋,反倒行事作风有些轻浮。
从前两人相识,但也只是寥寥见过几面,并未深交过。这次一路同行,倒是从中看出分毫。
他向来不是迂腐拘泥之人。
张三丰收徒极其严格,人品资质,样样看重,这么多年才只收了七名弟子。武当派之中,其余的道人童子,也没有狡猾自私之徒。
这些年,张三丰年岁渐长,常常闭关修行,便由大徒弟宋远桥掌管教中事务。
宋远桥对下面弟子抓的极严,因而,武当派上下门风清正。
武当派如此,但俞莲舟从不认为,江湖之中,其他门派也尽然如此,名门正派之中的弟子也不是人人都高风亮节。
行走江湖久了,他见多了藏污纳垢的阴□□。
俞莲舟凝望着她,沉默许久,苦笑一声道:“蛮蛮,你可曾听说过梅念笙这人?”
姜兰璧不解他为何突然提到此人,但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我自然听说过他的名号。他可是江湖之中成名已久的江南武林名宿,有着'铁骨墨梅'的称号,以'神照功'和'连城剑法'威震江湖。听闻,他淡薄名利,心怀天下,是个名副其实的侠士。只是,许多年前,他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桩事情也是江湖之中一桩疑案。有人说,他是被金毛狮王谢逊给害了。”
“江湖传闻不尽如实。”俞莲舟淡淡道,“谢逊确实罪恶滔天,但也有人趁此机会,将自己做的坏事按在他的名号上。就我所知,至少梅老先生,确实不是他所害。”
姜兰璧蹙起秀眉,这番话让她想到了鲜于通。
俞莲舟继续接道:“梅老先生一共收了三个弟子,大弟子万震山,二弟子言达平,三弟子叫戚长发。”
姜兰璧闻言一惊,只因她从未听说过这三人的名号,梅念笙威震江湖,收的徒弟又岂会是岌岌无名之辈。
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俞莲舟又道:“他收徒之事,办的极为隐秘,因而,江湖之上,无人得知。”
“那是发生在十三年前的一桩事情了。那时,我不过才十六岁,初离武当,在江湖上也没有闯出什么名号。”
姜兰璧静静听着,知晓他接下来的话定然十分重要。
“我秉持恩师理念,一路行侠仗义,遇到不平之事,就为当地百姓出头,也因此结识了一位好友,他的名字叫做丁典。”
“丁大哥实在是一位侠肝义胆的好男儿。我们意气相投,便一路同行。有一夜,我们乘船路经三峡,船夜泊在三斗坪渡头。”
“当晚,我们便在船上下棋对弈,消磨时光,就在此时,外间忽地传来一阵打斗声。我们往窗外一望,有三个人正在岸上围攻一个受了伤的老者。”
姜兰璧算算时间和年龄,恍然惊道:“莫非那老者就是梅念笙?”
梅念笙正是十三年前音讯全无的,想来他失踪的原因正是接下来俞莲舟要说的。
俞莲舟点点头,道:“不错。不过那时我和丁大哥都未曾见过梅念笙,是以没有认出他来。那三人围攻老者,招招下死手,好像誓要将那老者置于死地。”
“我和丁大哥都看得心惊肉跳的,那四人的武功,都远在我们之上,我们也就没有声张。更何况,不知是非缘由,我们就更不好鲁莽出手。所以,我们就一直偷偷在船上观战。”
“没过多久,那背上带伤老者终于坚持不住了,从怀中掏着什么东西,那三人一拥而上,就要抢夺。趁他们不备,老者一下子就跳入了江中。江水滔滔不绝,转瞬间,那老者的身影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身受重伤,想来也绝活不了了。那三人见此场景,面上却没有一丝喜色,反而相互争执起来,叫人摸不着头脑。”
“那三人后来也就离开了。这时,我们船上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响亮的声音,好似重物坠地。我和丁大哥前去察看,就见到那老者**地趴在船甲上。原来他跳入江中后,钻入船底,用大力鹰爪手法钩住船底,凝住呼吸,待敌人退走后这才出来[1]。”
姜兰璧全神贯注地听着,梅念笙,他收了三个弟子,三人围攻一个老者,总不会这三人就是梅念笙收的三个徒弟吧?俞莲舟总不会跟她说些无用之话。
这个猜测虽然离谱,却也不是全然不可能。她出生乱世,流浪之时,见多了卖妻鬻儿之类的事情。亲人之间都能如此,更遑论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师徒了。他们反目成仇,相互厮杀,也不难理解了。
只是他们想要抢夺的东西是什么?武功秘籍还是其他什么?
“我和丁大哥救下那老者,在江上漂泊了三天。那老者才对我们袒露了他的真实身份,原来他就是梅念笙,而那三个追杀他的男人就是他收的三个徒弟,万震山、言达平、戚长发。”
俞莲舟说道此处,顿了顿,时至今日,他仍能清楚回忆起那日听到这个事情之后的冲击感。
从那时起,他就知道,世上师徒如此多,却不是人人都像他们武当派那样。张三丰待他们七个弟子亲如父子,他们七个师兄弟之间也如同请兄弟一般。从前不觉有什么特殊,只当外头也像他们武当一样。
此事一出,他越发珍视他们师徒、师兄弟之间的情谊。
他习武这么多年,只觉再也没有比这更珍贵的东西了。
“梅老先生语气萧索地告诉我们,他这三个徒弟是为了夺一本剑谱才要杀他。三弟子戚长发更是暗中偷袭,在他背上刺了一剑,刺破了他的肺,他这才应对得如此吃力。说罢,他就将'神照经'和'连城诀'交给了我和丁大哥。不久,他就咽气死了。”
俞莲舟娓娓叙道:“我和丁大哥面面相觑,葬了他,又为他立了碑。至于这'神照经'和'连城诀',我是万万不能接下的,我拜入武当门下,受恩师指导,又怎么再习其他门派的功夫。更何况,梅老师最后的做法,分明是要我们传承他的衣钵,不叫他的武功失传。”
“于是,我就将自己心中所想告知了丁大哥,'神照经'和'连城诀'也都交给了他一人。过后不久,我们二人有事分别,相约着一年之后在黄鹤楼再会。只是,一年后,我在黄鹤楼等了许久,丁大哥没有出现。往后许多年,他也没有再在江湖上出现过。”
姜兰璧喃喃插嘴道:“......他怕是已经出了事。万震山三人既然是为这剑谱要杀师父,没有得到,定然还会来寻。你们为梅老先生立碑修坟,走漏了消息,他们定然是找上了丁大哥。”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浑身一颤。
俞莲舟望向她,眼里涌现淡淡的赞赏,说道:“你聪慧过人,猜的不错。当时,这一切都是丁大哥牵头在办,所以他们找上了他。丁大哥为人仗义,想是他未将我也在现场的事情告知他们,因此他们至今没有找上我。只是我当时涉世未深,竟没有想到这一点。”
他叹了一口气,感慨道,“若是我当时像你一样,丁大哥就不会出事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丁大哥的下落,至今了无音讯。”
姜兰璧静静站在原地,只觉今日他这一番话中信息量极大,能引得徒弟杀了师父的武功秘籍又该是怎样的一部剑谱?
她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
俞莲舟重新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蛮蛮,你今日搅出这许多事,我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从来不觉你有什么恶意。若你想杀我,这一路上有很多次可以下手。更何况此时你就算要杀我,死在你手下,我也......我也是心甘情愿......”
姜兰璧心底一颤,抬眼向他望去,只见他眼皮垂下,眼睫微微一颤,一张冷峻沉默的脸第一次泛起红晕。
与从前的他,实在有些不相符。
两人情意相通之后,她才发觉这个人这么会说情话,脸颊上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热气。
还好,她有面纱遮挡。
俞莲舟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将羞赧之情吐出,也就没那么艰难开口,才又缓缓道:“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这么多年以来,我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实在见多了一些龌龊事情。因一本剑谱而致师徒相残,世间还有比这更阴暗的事吗?我不会因鲜于通是华山派的弟子,而你是五毒教的弟子,而对你有偏见。你有什么苦衷,都可以和我说......”
姜兰璧一呆,竟没有想到他把自己误认成是五毒教的弟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但不得不说,她确实因他的这一席话而感到触动,心底一片柔软,像是淌了蜜。
刹那间,她脑中掠过许多,伸手挽上他的臂膀,微微一笑道:“呆瓜,我本来就是想今天告诉你的。只是你自己等不及......”
说罢,她就带着他往瘴气深处走去......
姜兰璧心底一颤,抬眼向他望去,只见他眼皮垂下,眼睫微微一颤,一张冷峻沉默的脸第一次泛起红晕。
与从前的他,实在有些不相符。
两人情意相通之后,她才发觉这个人这么会说情话,脸颊上也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热气。
还好,她有面纱遮挡。
俞莲舟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将羞赧之情吐出,也就没那么艰难开口,才又缓缓道:“我说这么多,只是想告诉你,这么多年以来,我在江湖上摸爬滚打,见多了一些龌龊事情。因一本剑谱而致师徒相残,世间还有比这更阴暗的事吗?我不会因鲜于通是华山派的弟子,而你是五毒教的弟子,而对你有偏见。你有什么苦衷,都可以和我说......”
姜兰璧一呆,竟没有想到他把自己误认成是五毒教的弟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但不得不说,她确实因他的这一席话而感到触动,心底一片柔软,像是淌了蜜。
刹那间,她脑中掠过许多,伸手挽上他的臂膀,微微一笑道:“呆瓜,我本来就是想今天告诉你的。只是你自己等不及......”
说罢,她就带着他往瘴气深处走去......
[1]金庸《连城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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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并著莲舟不畏风(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