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想的?”
跟着黑川来到一旁,黑色波浪长发的少女的问题让纲吉动作一顿。
“黑川同学是在说什么事呢?”
“别装傻,你对那群呆子是怎么想的?”
面色不善的少女抬了抬下巴,纲吉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向了操场上的同班同学们,同样参加接力赛跑的一人其中一人累的气喘吁吁,和纲吉对上视线的瞬间又移开,转身和其他人讲话,避讳的态度一目了然。
“你能好好和那种白痴们一起训练吗?”
“谢谢,黑川同学。”
纲吉打断了黑川的话。
“哈?”
黑川挑眉,表情不可思议的看着纲吉。
“你在说什么蠢话,我只是担心到你们闹矛盾,到时候比赛出状况,丢了班级和京子的脸而已。”
她撇开视线,用手撩拨着自己的长发。
纲吉笑而不语,他没有不识趣到现在就戳穿京子的朋友笨拙的关怀,他只是带着和平时别无二致疏远又温和的笑容,这般说道。
“我不在乎。”
远处学生们的交谈声突然变大,一时间显得两人之间的沉默过分安静沉重,过了好一会儿,愣住的黑川放下整理头发的手,就这么看着纲吉,她嘴唇微张,欲言又止,某种本就不存在的东西从他们之间流逝,不,或许更早之前,在自己从未将视线投向那个蜷缩在座椅上的纲吉的时候,某种本就不会发展的关系就注定不会再出现。
“喂——沢田!”
就在这时,刚才一起训练的同班同学中的一人小跑着过来,看见黑川后也愣了一下。
“什么啊,黑川也在啊。”
他抓了抓脸颊,显得不太自然,黑川很明显的咋了下舌。
“啊?你有意见?”
少女的气势让来人瑟缩了下肩膀,连忙摆手。
“额,就是想问沢田,等一下结束后雅也他们要去卡拉ok,刚好商业街那边新开了一家,我有优惠券。”
黑川用看什么新奇玩意的眼神上下扫视着面带忐忑的同班同学,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样冷笑一声,退到了一边,纲吉的态度就温和很多了,他先是感谢了来人的好意,接着又说抱歉,因为家里事故后还需要帮忙整理,没有多余的课后时间,婉拒了来人的邀请。
直到来邀请的同班同学悻悻的走开后,黑川才再次开口。
“你现在的表情比以前恶心多了。”
接着她闭上眼睛,像是将什么讨厌的回忆脑海中抹去了那样,接着说道。
“至少不要让京子伤心。”
说完,不等纲吉回答便径直离开了。
这大概是黑川花最初也是最后一次主动和自己说话了吧,纲吉没什么波动的想着,可以的话他不想惹京子的朋友不高兴,不过实际接触之后他就发现过往那种讨好他人的情绪仿佛从身体里流逝了,心中仿佛破了个黑色的大洞那样,即使伸手进去去捞,也捞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了。
所以不管是想要缓和关系的同班同学也好,还是变扭的表达关切之意的黑川也好,纲吉想自己都给不了他们所需要的反馈吧。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呢?想不明白也无所谓,纲吉不在乎了。
他对于曾经的班级和校园没有任何期待,所以事到如今也不存在失望。
他已经放下了过去,但是他人却不这么想。
纲吉所不知道的是,每个人心中的自己都是一个好人,是具有正确性的。
既然是好人的话,那一定不会做出欺负,无视,霸凌一个不讨人厌的同班同学的行为吧,如果对方是一个懦弱的,胆小的,给人添麻烦的存在,那么排斥和无视就能变得光明正大。在纲吉已经不符合能光明正大的无视的人的条件,他不但制服了看着凶神恶煞的狱寺,还打赢了拳击部富有名望的笹川,又通过运动会的活动重新参与到了班级活动中,那些自诩没有做错的人就感到了尴尬。
你看,废柴纲已经不是那个小丑一样的角色了,以前那套交往方式行不通了。
大家还要一起相处一年,分班是在第二学年,总不可能所有人继续无视存在感越来越强的纲吉。
他们在急切的想要把纲吉重新摆放在一个能让所有人感到舒适的社交位置上,好继续自己没心没肺的校园生活。
即使纲吉不配合,他们也能自顾自的说你看,我们努力补偿过了,是对方不领情。
人就是这么可笑又随遇而安的生物。
在此之上,京子和山本其实和其他人没那么大的区别,那为什么纲吉接纳了他们呢?
“纲吉君——练习结束了吗?”
结束了执行委员的会议的京子向纲吉走来,脸上带着明媚的笑容。
“今年据说要混合学年分组对抗,会比往年更加热闹呢。”
“那今年也是笹川前辈当组长吧,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前辈,但是总感觉会很辛苦,毕竟前辈们都很热情。”
少女被纲吉的发言逗出一阵轻笑,她停下耸动的肩膀,沉默了一会儿。
“事故,没有受伤真的太好了。”
“……”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他有些艰难的深呼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恩。”
千言万语消散在这片刻的宁静之中。
如果说纲吉在那次地狱般的异界之旅中最先学到了什么的话,大概就是人比自己本身想要的要更加的利己和冷漠,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没有特意对他人释放善意的义务,在活着就精疲力尽,压抑和愤恨无处宣泄的情况下,就连漠视在某些时候都能算作一种善良。
但是,善意绝非是不存在的。
少年久违的想起了深褐色头发的男人的笑脸。
正因如此,正因为没有人有为了谁而去付出的义务,愿意为了原本素不相识的某人而付出这种事,才会显得尤为珍贵。
少年再次来到了梦中。
这次他没有见到那片草地,四周是稠密的黑暗,仿佛下一秒就要淹没纲吉本身。
巨大的白色屏幕竖立在纲吉身前,开始了老式电影播放的倒计时,他盘腿坐下,看着名为【过去】的那个男孩在雨中下坠,在雨中被救赎,最后走上一段从前未曾想过的旅程。
少年在闪烁的屏幕的反光中落下泪来。
他没有去擦拭那泪水,就这么静静的坐在地上。
被模糊的记忆和回忆在此刻才终于逐渐清晰,那些因为伤痛和逃避一度被封存的过往,仿佛被一双温暖的打手拭去了掩盖其上的灰尘那样,重新变得鲜活明亮。
他看着那人逆着冲天的火光,握住了自己的手。
他看着那海蓝色的瞳孔中倒映的自己的笑脸,如释重负又坦然。
我确实,曾经是被谁所珍惜着的。
我确实,曾经是有努力的想要活下去的。
他试图伸手去触碰画面中的人们,却在抬手的那一刻停下了动作。
少年拭去眼泪,重新站起身,向着和屏幕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在他身后的屏幕播放完最后一个片段,应声而碎。
光芒消失的碎片掉落在一双墨绿色的学生制皮鞋边,变成暗淡的尘沫,戴着黑色皮制手套的手指捡起其中一块,又轻轻捏碎。
“卑鄙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