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九代目的委托的时候,刚结束对第一个弟子的教育没几年的里包恩说实话是不乐意再感受一下调教废柴的痛苦的。虽然将朽木雕成材的成就感很强,但是教育这件事本就是劳心劳力的重活,谁闲着没事会有调教别人的心情,而且里包恩也不是那种好为人师的类型。
不过九代目对自己多有关照,彭格列也确实属于罕见的出现了继承人真空期,三名有资格继承首领位置,且年龄适合的家族成员相继失踪和死亡,其中甚至有九代目的得意门生,不用九代目多言,对远在大洋彼岸,几乎已经算是淡出了里社会的稀薄血脉动心思已经是不得已又不体面的做法了。
基于人情世故的关系,里包恩最终还是接了下这个委托。
对象是九代目早年就有在默默关注的家光的儿子,沢田纲吉。和父亲不同是个一眼看上去就很软弱的小孩,如果说迪诺至少还有点黑手党家族出身的底子在里面,教育也只是把废柴的外壳剖开,让他骨子里属于黑手党的一面得到成长的话,一直在和平的社会中长大的沢田纲吉的教育,和强行扭转一个正常人的价值和思维没有什么区别,为此,里包恩首先做了很多事前调查。
家光作为彭格列的门外顾问,一开始似乎并没有将儿子和妻子拉入里社会的想法,所以沢田纲吉的履历中没有任何会让人联想到黑手党的经历,理所当然的,他也没有接受过任何能作为黑手党生存的教育,也不具备攻击性,甚至因为误会自己是单亲家庭,似乎还受到了不少歧视和欺负,负责定期监视彭格列的血脉的工作人员给里包恩呈上的报告中,也草草几句便概括了沢田纲吉被欺凌的现状。
而作为父亲的家光,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在意。
不管是家光还是负责监视汇报的家族成员,似乎都只是将这个现状视作了少年人青春期的软弱过往而已。
这也难怪,或许在这些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的人眼中,学生之间的欺压根本不算什么大的问题吧。
但是作为教师的里包恩,很快便明白了这种做法的恶劣之处。
沢田纲吉在没能得到有力的父辈的支持的情况下,失去了挺直腰板活着的勇气,不仅如此,或许是因为一直处在无法得到成就和褒奖的情境中,他在懦弱的同时还有着近乎病态的自卑感。
这些表现单单从报告就能看出来,却无人在意。
这样成长起来的沢田纲吉,理所当然的变成了懦弱和容易自暴自弃的人,
如果在他心智脆弱的阶段强硬的介入他的生活,并在他困难和需要展现自我的时候及时给予帮助的话,即使不情愿,也会因为贪恋已经挣脱掉颓废现状后感受到的刺激,而半推半就的选择他人为他准备的道路吧。
这样的做法老实说虽然很卑鄙,但是却很有效,因为从报告中来看,对于沢田纲吉来说即使是作为平凡的人活着也感受不到幸福,那么换条路走又有什么不好呢?反正生活已经够烂了,另一条路有人用鲜花遮掩荆棘,走上去也不吃亏不是吗?
而当里包恩抵达日本实际见到纲吉本人的时候,却改变了想法。
从以前的定期报告来看,沢田纲吉是个对里社会一无所知的,受到了欺凌后,得过且过自暴自弃的普通的少年。
但是当里包恩透过教室的窗户,看到沢田纲吉几乎本能的想要攻击对他带有敌意的对象的要害的时候,瞬间察觉到了违和感,那不是什么巧合的鲁莽行为,而是经过训练,被明确告知过人体要害所在的部位,并且以此为目的提前做了准备的举动。
而阻止了少年差点撕毁日常的举动的,是他同龄的同学山本武。
那个时候曾经的第一杀手就察觉到了,眼前看似普通的少年受到过不怎么专业的训练。
这种训练是黑手党用来教化最底层的成员,让其作为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来使用而专门设计的。
在里包恩到达日本之前,很明显又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了解到了纲吉差点跳楼的事。
少年的转变是从跳楼未遂开始的。
他唐突的改掉了所有之前得过且过的陋习,对日常的生活的态度变得勤勉,似乎突然醒悟了那样,想要积极向上的好好生活。
这对于里包恩的教育来说其实是一个危险的转变。
让一个自暴自弃,没有生活的目标的人踏入黑手党,和让一个对生活重拾希望的人踏入黑手党,其残酷的程度是不一样的,虽然将一个普通人的世界观打碎重塑的恶劣的程度没什么不同,但是对象本身感受的痛苦的程度是不一样。
而且和纲吉突然变得积极生活的态度矛盾的是,他有严重的创伤应激表现,虽然本人很努力的在掩饰,但是周围的人其实多多少少都有察觉到了。
对于黑色西装的人群会产生抗拒和敌意,严重的时候差点下意识的对人群中擦肩而过的路人进行攻击,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里包恩知道那种反应。
那是在被黑手党迫害后的受害者的反应。
而生活在和平的环境中的纲吉到底是从哪里被不知名的黑手党迫害变成现在的性格的全部无从得知。
原本打算落地直接和纲吉接触的里包恩,选择了静观其变。
在观察了一个月之后,他得出的结论是沢田纲吉比起教育,更需要心理医生的帮助。
严重的PTSD和两极化的心理状态,以及来路不明的攻击性手段,期间里包恩为调查过沢田纲吉有没有被其他家族拐卖过的经历,但是在彭格列家族的监视下,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恐怕在监视网所触及不到的地方,少年经历了让他不得不放弃一直以来生存方式的事,但是里包恩却无从得知。
这种状态下的沢田纲吉,老实说并不适合作为首领继承人接受教育和锻炼,他需要的是平稳的生活环境和一个足够专业称职的心理医生,以及来自家人和亲人足够的关爱。
里包恩将这一情况反馈给了九代目,姑且也反馈给了作为门外顾问的家光。
彭格列的存续老实说和里包恩没啥太大的干系,他既不是和彭格列有契约的杀手,也不是家族成员,对于□□的龙头倒塌后会给社会造成什么动荡也没有兴趣,接受委托纯属是因为和九代目有个人来往,虽然他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非要扯一个明显需要看医生的小孩下水的恶魔。
结果,虽然九代目有所动摇,作为父亲的家光却这样说道。
“小孩子的思春期而已太夸张了。”
谈及家人时表情显得有些轻浮和冷漠的男人抓了抓头发,用理所应当的语气,用理所当然的表情,理所当然的决定了自己儿子从今往后的人生。
“那家伙虽然看着是那个样子,但是我的儿子不是什么窝囊的货色,不必要对青春期的小孩的行为这么大惊小怪吧。”
在视频通话的另一头的那个男人,那个作为门外顾问,作为一个自动放弃了继承权,没有人能说他作为九代目的拥护者不称职的男人,对于自己亲生的儿子遭遇的一切,却带着某种想当然的漠然。
既没有过多的关心,也没有探究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意愿,只是带着一种既然自己在更严峻的环境下都成长成了现在的自己,那自己的孩子一定,能够跨越这些在这个阶段看似无法跨越的难关吧,这种想当然的想法。
至于怎么去跨越,为了克服那些成长带来的阵痛和转变要付出什么代价,眼前的男人并不关心。
而原本就处于无可奈何的立场的九代目,带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私心默认了家光的判断。
他的身体撑不到其他年幼的有彭格列的血脉的成员长大。
就这样,已经不能再拖延对新的首领继承人教育的里包恩决定正式和纲吉见面。
结果,纲吉的应激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
从少年对于枪支的反应程度来看,起码遭受枪击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件陌生的事。
人对于没有实际感知过的痛苦是很难做出激烈的反应的。
只有实际被枪支伤害过的人,才会展现那么鲜明的抗拒和痛苦,但是比少年受到过远远超出普通人会遭受的痛苦这件事更严重的是他的反应。
即使痛苦,即使恐惧,沢田纲吉的第一反应都是消灭对自己产生敌意的个体。
就好像没有任何退路的那样。
没有退路……不知道该夸少年与生俱来的超直感的精准,还是该感叹命运的安排,不管知情与否,其实少年的应对都是正确的。
他确实没有退路了。
对于内心已经变得敏感和脆弱的纲吉来说,任何带有掩饰的说辞,做法,在暴露后带来的破坏都是不可估量的,眼前的少年已经不是那个懒懒散散得过且过的少年,而是已经对生活有了正经的目标,想要好好的在普通的世界中生存下去的少年。
对这样的他来说,不含期满的带刺的话语,比被糖果包裹的谎言接受起来更加轻松。
反正事到如今已经不可能糊弄过去了。
“没错。”
所以,当少年站在大雨之中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里包恩毫无隐瞒的肯定了这个事实。
“你的父亲有彭格列的直系血统,作为儿子的你自然也是彭格列血脉的继承人。”
被淋湿的少年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啊,那不是废柴纲吗?”
一个突兀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不知道是不是夜游归来遇上了下雨,打着伞的高山环奈几人站在公园的入口处,他们从小学开始就和纲吉上同样的学校,自然家住的地方也很接近,看着样子显得颇为落魄的纲吉,几人发出嘲笑。
“最近他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
可能是终于见到少年落单,几个男生打着伞就朝他走了过来。
“区区废柴纲,居然和京子关系变的那么好。”
最近一段时间的憋屈在此刻全部被宣泄出来。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要有个限度。”
“喂,这家伙居然在发抖。”
“不会吧?果然是个废物,就算攀上了山本当了跟班,废物自己也是翻不了身的。”
啪。
里包恩举着列恩变成伞,看着一言不发夺走了其中一人雨伞后,猛的用伞身将男生捶翻在地的纲吉。
同伴突然被放倒让几人陷入了慌乱,唯一的女生尖叫起来。
然后少年迅速用伞尾的挂钩绊倒了想要逃跑的其中一人,那人尖叫着抓住了前面的同伴的衣摆,两人一起跌入了满地的泥水之中。
拳头砸在脸上的声音在雨声喧嚣的夜晚中断断续续的响起。
女生早已不知所踪。
像是终于发泄出了些许怨恨那样的,在天空再次闪过惊雷之后,骑在其中一人身上,拳头的关节磨破了皮的少年停下了捶打他人的动作,仰头闭上眼。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的脸颊,将飞溅在脸上的血迹洗去。
少年的表情变得释然。
像是终于放弃了什么一样,像是终于不再强迫自己掩饰什么一样,纲吉甚至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你现在的眼神,已经是个合格的黑手党了呢。】
那一天,在某个男人因为自己被黑发的干部枪杀的那一天,黑发的干部这样对自己说道。
不是的,不是的哦,太宰桑。
现在的我,现在放弃了某种坚持的我。
才真正的,成为了黑手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