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一直持续到了周一,黑压压的乌云像是要直逼地面一样缓慢的翻滚着,让人的胸腔都感觉到了沉重。
跳楼之后再也没有迟到早退的纲吉今天没有上学。
山本独自一人坐在教室的桌子上,看着窗外连绵不断的大雨,没有开灯的教室因为乌云变的有些昏暗,细密的水流从窗户滑落。
他没能等到纲吉。
一直敞开的翻盖手机震动起来,山本按下接听键,将因为带着湿气的空气而变得有些冰凉的手机举到耳边。
“山本君。”
手机那端,友人的声音有些失真。
“抱歉,山本君,之前的伤口好像因为雨水发炎了,所以今天妈妈带我到医院检查了。”
这是谎言。
“抱歉,之前说的事……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再谈吧。”
山本想。
因为少年的语气太过平淡了。
并非是在质疑纲吉受伤的事实,而是因为如果少年真的因为身体的原因,真的是因为不可抗力无法履行约定的话,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镇定。
这种正好有个理由可以不去做什么事的态度,代表着少年已经决定不会再告诉他任何事情了。
“是吗……”
黑色短发的少年露出无奈的微笑。
“那就没有办法了。”
山本武被拒绝了。
“明天见,阿纲。”
少年已经决定不再向他敞开心扉。
“……”
电话那端因为少年的沉默闪过一些电流的声音。
“明天见,山本君。”
纲吉挂断电话,抬头看着医院的天花板。
之前在暴雨中他的手因为一度泡在泥水和雨水中感染发炎,在他自己感受到疼痛之前,黑色西装的小婴儿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肩膀上可有可无的重量让纲吉稍稍回神,他这时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是港口黑手党的一员,现在的他只是普通的中学生。
突然爆发的暴力让没有锻炼过的□□发出阵阵哀嚎,叫嚣着想要缓解疼痛。
纲吉提起尚有意识的其中一人的衣领,看着被他揍的面目全非的脸,他才发现自己其实连对方的名字都不太记得。
“不许再接近我,不准再说山本和笹川,还有我家人的坏话。”
“不然的话……”
轰隆。
云层之中传出阵阵低吼。
那人奋力的睁着眼睛,冰冷的雨水混着自己的□□让他的脸颊变得麻木又刺疼。
然后一道惊雷掠过他们上空,在一瞬间的照亮了纲吉的脸。
被抓住衣领的男生尖叫着挣脱了纲吉的钳制,拖着同伴连滚带爬的逃离了公园。
“接下来……该做什么好呢……”
完成了收尾的少年轻声呢喃着。
“先去医院。”
小小的雨伞勉强遮挡了一些雨水,纲吉晃了会儿神,才想起自己不能用这个样子回家。
“你是……我的家庭教师对吧。”
“没错。”
“名字……啊,想起来了,是里包恩。”
释放了情感后思考变得有些稀碎的少年微笑起来。
“谢谢。”
纲吉清楚一介普通的少年在黑手党眼里的地位,他对于只是一个普通人被卷入黑手党后会遭受什么对待感触颇深。
他能明白现在站在自己肩膀上的人对自己没有恶意。
黑色西装的小婴儿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眉眼,一时没有回话。
少年迈开脚步,向着街道走去。
“我的父亲……沢田家光还活着吗?”
“你一直认为他已经死了吗?”
“嗯,因为父亲他,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其实也不算很久……吧?总之,我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好好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少年的表情变得恍惚。
“他一直,在帮黑手党工作吗?”
“门外顾问的工作确实很繁忙。”
“忙到不能回家看看我和妈妈?至少……啊。”
走入了霓虹灯闪烁的街道路口的纲吉停住了脚步。
飞驰的汽车不断从他身前掠过。
“妈妈是知道的啊。”
纲吉在回到这个世界后,一直有个疑问。
没有任何经济收入的奈奈是怎么维持住现在的生活的?
但是某种直觉让纲吉刻意的忽略了这个疑问。某种预感在警告他,去深究这个问题的话,一直以来的某种东西就会被破坏和扭曲。
奈奈并没有那么的坚强。
她会为了纲吉的种种小事忧心,虽然看着乐观豁达,实际上是个纤细又害怕寂寞,会在夜里默默的看着丈夫照片的普通的女性。
这样的奈奈在丈夫下落不明的期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负面情绪,也不像是失去了丈夫的支撑决定自己独自承担养家的重担那样,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奈奈和家光是有在联系的。
这个日本传统的大和抚子式的女子,从来没失去过依靠的对象。
不知情的只有纲吉。
误会的只有纲吉。
像傻子一样陷入烦恼的也只有纲吉。
“家光最初并没有将你们带入里社会的打算,恐怕你的母亲和你一样是不知情的。”
黑色西装的小婴儿打断了少年的思考。
“不要想的太深了。”
纲吉一愣,他变得有些黯淡的双眸中映出此时唯一在他身边的小婴儿,不知是否因为身体冰冷太久了,在这个雨夜之中,唯一让人感到温暖的竟然只有肩膀上的小婴儿。
“是呢。”
纲吉出现在深夜门诊的地方时,把值夜的护士吓了一跳。
他的制服沾满了泥水,双手的血迹已经被雨水洗刷干净,伤口边缘因为雨水肿的发白,鲜红的肉色星星点点的布满了手背,在鞋子上的污泥弄脏医院的地板的时候,少年还局促的笑了笑,有些抱歉的鞠了一躬。
年轻的女子匆匆忙忙的把他带进了上药的房间,叫来了处理外伤的医生。
上了年纪的医生一边皱着眉,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年轻人不知道爱护身体的话,在伤口处理完毕后 ,还腾出了自己值夜休息的床,要求纲吉在医院观察一晚再离开。
少年换上感觉的病号服,躺在白色的病床上的时候,不禁这样想着,如果刚才亲切的对待自己的两人知道,自己是黑手党的话,而且就在刚才,还在使用暴力的话,还会这样对自己抱有善意吗?
纲吉不想知道答案。
通知了暗处的家族成员办完住院手续的里包恩来到房间中的时候,少年已经因为疲劳沉沉的睡了过去。
缩在柔软的床铺中的纲吉此刻看上去只是个脆弱的孩子而已,即使在睡梦之中也皱紧了眉头。
而里包恩的工作是让这样的孩子走上血与罪恶的战场。
黑色西装的小婴儿跳上床头的柜子,盘腿而坐。
他无言的注视着沉睡的彭格列新的首领候选,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当纲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看见自己的家庭教师的身影,对于被人自顾自的抛下这件事纲吉以及习惯到麻木了,少年自觉的整理好了床铺,和值班的医生道了谢,在补办手续的时候被告知以及有人替少年办过手续,还拿来了换洗的衣服的时候的时候,纲吉有些意外的同时,又想到既然自己其实是黑手党的关系人的话,身边有一些在暗处监视的人也不奇怪。
不如说事到如今纲吉已经不会对自己的生活其实处在他人的掌控之中这件事感到惊讶了。
回到家中后,纲吉首先用家里的电话,以雨天在路上受伤为由向班导请假,然后免不了被说教了一顿。
奈奈不在家,她留下了出门买东西的纸条,也许是黑色西装的小婴儿帮自己打了掩护的缘故吧,奈奈对于儿子一夜未归这件事没起什么疑心。
纲吉很感激他。
因为此刻他并不希望见到自己的家人,也不想上学。
虽然在奈奈晚餐时回到家中发现纲吉受伤后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但总归是勉强被纲吉糊弄了过去。
在稍微整理了一下心情后,纲吉在周一的下午拨通了友人的电话。
山本一定,察觉到自己在说谎这件事了。
但是这样就好,就这样疏远的话,山本就不会因为自己被卷入危险的事情之中。
和京子的学习会也已经在请假的时候拜托班导转告女生取消了。
因为早就知道纲吉要请家庭教师,基础的学习也告了一段落,所以班导爽快的答应了纲吉的请求。
已经不能继续把周围的人卷入自己的事中了。
做完了这一切的纲吉把自己扔到了被窝之中,他在改变了生活的态度之后,已经很少这样不修边幅的窝在房间中了,原本整理好的物品被随意的散放在地面和矮桌上,少年将头埋入枕头里,思绪逐渐放空。
“你要继续颓在床上到什么时候,蠢纲。”
小婴儿的声音突然在房间中响起,纲吉有气无力的发出一声闷哼,以示回应。
而不知所踪了两天的家庭教师毫不犹豫的,踩上了瘫在床上装死的少年的后脑勺。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差点被自己的枕头闷死的纲吉在一阵挣扎中跌下了床,屁股狠狠的撞到了矮桌边缘,疼的说不出话的纲吉一边揉着生疼的部分,一边非常不解的看着突然进行暴行的小婴儿,只见之前一直面无表情的小婴儿嘴角似乎喂喂翘起。
“你想要用这种房间招待女性吗?”
招待……招待什么?招待谁?
纲吉时隔两天大脑再次卡壳。
这时,楼下传来了少女和奈奈交谈的声音。
纲吉脑子空白了一瞬,又听到了友人充满活力的问好的声音。
“不快点收拾的话,就要被喜欢的女孩子和重要的朋友看到你邋遢的一面了哦。”
黑色西装的小婴儿笑容显得愈发可爱。
“嘛,反正我是无所谓的。”
当京子带着习题,和山本一起敲响纲吉的房门的时候,只听见里面似乎传出了各种物品移动的声音,然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房门被猛地拉开,还穿着浅蓝色睡衣的少年微微喘气,脸颊微微发红,显得有些慌乱的将京子和山本带入房间之中。
第一次来到男生的房间中的京子也不自觉的开始紧张起来。
不知如何是好的纲吉虽然下意识的快速收拾好了房间和把朋友请了进来,但是大脑一片空白的他根本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
尤其山本也在的情况下,纲吉愈发觉得心虚和理亏,更加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打破了这个有些尴尬的状况的是端着点心进来的奈奈。
短发的女性笑着将果汁和点心放在矮桌上,欣慰的看着三个孩子。
“没想到阿纲已经有放学后,能一起在家里开学习会的朋友了,呀~妈妈好高兴啊~”
奈奈收拾好餐盘,高兴的替他们关上门,临走之前还说道。
“待会儿一起留下来吃晚饭吧!谢谢你们愿意和我家的孩子好好相处。”
说完,短发的女性哼着小调离开了房间。
在奈奈离开后,稍微缓过来了点的京子有些害羞的开口了。
“那,那个!因为里包恩君告诉我,沢田君觉得在放学后还在学校中学习果然还是不太方便,希望在更方便舒适的地方学习,所以今天,今天承蒙招待了!”
因为紧张已经有些语无伦次的少女闭着眼就要行礼,就被一阵爽朗的轻笑打断,只见山本轻声笑着,然后用力的拍了拍纲吉的肩膀。
“嘛嘛,大家都是朋友,不用这么拘谨吧。”
说着他就拿出了自己的习题册。
“刚好我今天也没听懂老师的课,带我一个吧。”
在本能的跟着做了一会儿作业之后脑子终于开始转的纲吉突然起身,说着出去一下的话就冲出了房间。
然后他就在客厅见到了悠闲的坐在小沙发上喝着热可可的黑色西装小婴儿。
纲吉一个箭步连人带沙发的抬起,躲到了厕所里并锁上了门。
“敢在我的下午茶时间把我弄到厕所里,好胆量啊,蠢纲。”
“这到底什么回事?!为什么山本和京子会来家里?!”
直觉眼前的小婴儿搞了什么鬼的纲吉有些崩溃的压低声音喊着。
“理由很简单哦,你想要和日常的一切断绝关系吧。”
被说中心事的纲吉一愣。
“别天真了,以为和普通人断绝关系就可以避免一切坏事发生了吗?难道意外和惨剧发生的时候,还会挑和你关系亲疏的对象吗?”
被连人带沙发的放在马桶盖子上的黑色西装小婴儿站起身,直视着愣住的纲吉。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所以至少……至少由我去掐断联系的话……!”
跪在地板上的少年有些绝望的喊着。
“只是切断和他人的联系的话,把自己的事全部隐藏起来,可算不上保护,蠢纲。”
里包恩平静的说道,纲吉猛地抬头。
“你不是最清楚这件事的吗?”
被自己亲生父亲瞒着黑手党的身份十几年,直到避无可避才被迫卷入命运的洪流的纲吉,难道就被保护好了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少年抿住双唇。
“既然联系上了,害怕失去的话,就拼死去维护,拼死的保护他们不受外敌的伤害,悲伤和悔恨全都是在这之后的事,这才是彭格列家族的首领。”
黑色西装的小婴儿的身影不知为何此时看着竟然有些高大。
“这才是,我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