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嘞!一份炒面!”似是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般,老板提高了声音,把我的点餐复述了一遍。他转过身,背对着我,下油、打鸡蛋、金黄的炒面被用力地翻炒起来。
我对做饭的过程没有太多兴趣,光是多看两眼油花,都会让我想起穿越前的暑假时光。每天,我都会自己开火做饭。因为不懂得调小火再下葱花,连续三天的短暂做饭生涯在我右胳膊上共流下了八个烫伤的小点。
虽说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我的左手还是轻抚上了右臂,思维控制不住地想起穿越前的种种事情。
在思索的间隙,我偶然发现(或许只是这具身体自动捕捉到的信息)老板挑选装盘食物的动作,似乎…比其他几个客人更“用心”一点?鸡蛋是刚打下去的,面不是直接使用已经在旁边备好的原料,而是从生面开始,一点点做熟的。
这也算是穿越带来的优待了。虽然,我明白这似乎是好处,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整个人沉浸在某种低气压的氛围中。
当盛着显然过量的炒面的便当盒被轻轻放在我面前时,我从这种沉浸的状态中暂时退了出来。老板将一双竹筷放在便当盒上,小声道:“500円。”
我沉默地摸出零钱递过去。老板接过钱,没有任何多余话语,立刻转身,继续投入到炉火旁的忙碌表演中,不再朝这边看上一眼。
食物的香气扑鼻。我拿起一次性筷子,拨弄着盒子里热气腾腾的、裹着油亮酱汁的炒面。
奇怪,这具身体吃的出味道吗?
带着这个疑惑,我夹起一筷炒面,送入口中。
粘稠的酱汁、根根分明的面条、还有清脆、易被嚼碎的蔬菜。以上这些食物似乎在我的口中被自动分层,过滤出不同的“感觉”。但与此相对应的,食物本该具有的酸、甜、苦、辣、咸,我却一点都没感受到。
我从没觉得味觉如此诡异过。
闷闷的“咔嚓”声。我手中的竹筷裂开一道细缝。
我对着裂缝看了片刻,“造物”的能力被我用来弥合筷子的裂痕。随后,我放下竹筷、以及只吃了一口的面,转身离去。
————
还记得每次住酒店时,妈妈总会觉得酒店里的被褥不干净,不能贴身睡。我将羽织当做被子,盖在身上,看着一片漆黑中天花板角落的水迹和些许缝隙。
夜越来越深。在我自己的碎碎念中,我睡着了。
————
我掀开羽织柔软的织物坐起身,身体丝毫没有我自己身体所具备的醒后的放松或持续一个姿势导致的僵硬,仿佛这具身体是一个从未停下工作的机器。
果不其然已经错过了汤乃花旅馆七点的早饭时间,但我并不在意。因为通过昨天的事,我已经认识到,对现在的我来说,饱腹感更多地是一种心理作用,而非身体真的需要。
当我走到迎宾小厅时,才发现旅馆在不显眼的位置放了一个座钟。青铜外壳布满划痕,微微弯曲的分针指向的时间正是八点十分左右。昨天那个新主意随着新的一天的开始而重新浮出水面。顺着我昨天进来的路出去,走过一座红砖的三层小楼,另一片干净一些的街区街角,坐落着一家报摊。
“横滨每日新闻·零售点”。
旁边就是一扇不起眼的玻璃门,磨砂玻璃上隐约透出“山崎出版社”的字样。
报纸零售点的老板瞟了我一眼。当白色长发与黑色羽织完整撞入他眼眶的刹那,他整个人完全站直了,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过半个身位,让出更大的空间。
“横滨地图。还有一份《每日新闻》。”我指着烫板上最大的、也是版面最严肃的那份报纸,示意要这个。
“嗨、嗨咿!”老板的声音比刚才高亢了半度,动作麻利地将地图叠好,再将那份日报一同递来。收款的过程几乎是在一种奇异的静默中完成,他数找零的动作快得像是训练过,极力避免与我对视。
我并未觉得奇怪。在街角展开地图,目光扫过地图上的各个标识与说明文字。
果然。与这具身体“知晓”的信息,以及与昨晚临时拼凑起的世界观碎片相符——横滨这座规模不小的港口城市,面向大众的大型报馆竟只有两三家独立运营的小型报社。而那几家被标注出来的出版社,名字也都透着一股陈旧过时的气息,“山崎出版社”赫然在列,标注在离我最近的这条街。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我看向“山崎出版社”店面的内饰。里面陈列的书少得可怜,似乎也没有人正在里面看店,窗台上积着一层薄灰。这与繁忙的港口景象、人来人往的报刊似乎格格不入,在网络文学盛行而实体书遭受轻贱的时代(虽然我并不知道文野世界具体的年月),这种格格不入似乎更严重了。
一个念头在我的脑海中浮现。
在这个“文豪”们的创造力(或者说他们的“异能力”)都投入到更宏大(或更暴力)目标的时代,那些被忽视的文字角落呢?纯粹的翻译——将那些早已被遗忘或从未被引入的冷门异国文学,精准地“搬运”过来。这具身体所掌握的、那浩如烟海的、仿佛来自宇宙源头的语言知识……简直是为此量身定制的工具。
更进一步……
除了翻译之外,我能不能自己动手写作呢?就算只当成一个爱好,也远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吧?
或者,我只是迫不及待想找到点足以消遣的事物,以求为我在这异世的挣扎找到些许目标。
我将地图和报纸卷起,握在手里,纸张微凉而光滑的触感格外清晰。回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山崎出版社”大门。
哪怕不会被肯定也无所谓。我只是想自己写点东西。这可能只是为了证明如今这具完美的外神躯壳之内,有一个属于人类的炽热灵魂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