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舞比是要提前报名的,原因无他,乐伎和舞姬都要提前排练,颜芷夕昨天就跟宫里安排给自己的乐伎和舞姬排演过乐舞,服装和首饰也都提前交给她们了,虽然颜芷夕不需要换服装,但为了出场一致,还是必须先到偏殿等候。
偏殿都是准备出演的女子们在装点自己,沈渡不方便跟过去,颜家又没有其他人要表演,正当他有些不放心的时候,金姨娘看出来了,主动说自己可以陪着女儿过去偏殿,刚好还可以传授一些经验给她。
金姨娘挽着女儿的手往偏殿走去,说道:「以前阿娘就老想,以后我家女儿不晓得会便宜哪家臭小子,能歌善舞、秀外慧中,长得美、身段好,还煮得一手佳餚,现在一看,许给沈渡是恰恰好,他对妳,阿娘是平生仅见,细心周到,温柔体贴,长相仪态那也是顶顶好,还能文能武,真是!」说道兴起,拍手赞道:「没人比妳俩更般配了,阿娘看宴上有好几个小娘子盯着妳家夫君瞧呢,待会儿妳好好表现,把妳以前给阿娘看过的那曲,什麽、什麽百媚?千娇?……」
看金姨娘恨不得用身体展示给她看,颜芷夕赶紧打断她:「阿娘,那曲今天跳不适合。」那首曲子和舞蹈媚态横生,绝丽无匹,是专门魅惑人心跳的,在大殿上跳算怎麽回事,就连阿娘都只看过一小段,本就是打定主意自娱自乐,或者跳给自家夫君看。
「啊?不合适?」
「不合适。」
今日宫宴有资格参加的人,除了官家夫人与小姐以外,还有一些人是受邀赴宴的平民,宫里头排序的方式很简单,就是看各家身份,身份越高,排序越靠后,这样排还有一个原因,身份地位高的人都表演完了,估计大殿上还留下来观赏的人寥寥无几,岂不是扫了太皇太后的兴。
徐内官没有参加今天的比试,宫宴上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她与王嬷嬷负责,正好在偏殿带领宫女管理秩序,避免人多出问题,有些世家小姐的脾气可不算好,万一起了争执,容易出事。
譬如这会儿有位郡守千金就看上了某位舞伎头上的饰品,想让她交出来给她,可舞伎哪里敢啊?她全身上下的衣服首饰都是今天她要协助表演的主家给的,表演完是要还的!她现在给别人,回头耽误了主家演出,东西也没得还,那她怎麽担待得起?
更何况那位还是……
「请问,这位小姐为难我的舞伎,是想要她发上的哪个头饰?」颜芷夕只让金姨娘送她到偏殿门口就让她赶紧回大殿看表演去了,注意到偏殿里的纷争,走过来先旁观了片刻,另外一名舞伎发现她过来,靠到她耳旁大致将事由告诉她,暗暗在心中摇头,看到喜欢的东西就想抢,这位千金明显不是讲理的人。
「干妳什麽事?」那位郡守千金态度不怎麽客气,被她的同伴拉了一下,窃窃私语之后,面色难看起来,显然她的同伴认得她是谁。
见状,颜芷夕有些奇怪,按理说,她坐在第一位,自认是个还算醒目之人,怎麽她同伴识得,她却没认出来?
郡守千金目光有些游移,但小脸上明显是不认输的表情,有些赌气的说道:「那名乐伎头上的发饰是妳的?妳让她交出来,我看上了。」正好她上京路程耽搁了一些时日,到得晚了,本来她就打算到襄安再买新的衣服首饰,自己的没带多少,但是还没来得及去买,抵达隔日就是宫宴了,现在她对自己的打扮特别觉得不合心意。
尤其……目光看向那位阁领夫人……也没多好看,如果自己好好打扮,肯定不会输给她……
身为富贾一方的南阳郡守嫡出爱女,王珍茵一向是要什麽有什麽,各种奇珍异宝都会被人捧到她眼前,从及笄开始想娶她的人能踏破她家门槛,但她一个也没看上,好不容易,今天她感觉自己看见了命中註定的天选之人,那人气宇轩昂、卓尔不凡,好看得就像仙人下凡,而且身份高贵,可是那人居然娶妻了!
怀抱着某种少女怀春的心思,她想要在表演的时候一鸣惊人,她想要让那人为她惊艳,但是她衣服不美,头发也不美,烦躁之际才看上了舞伎头上的发饰,那都是颜芷夕为了今日表演主题特地搭配的,配合她表演的舞伎有十一位,每人身上的衣着、发饰各自不同,都是她自己製作或者订製的首饰,可以说每个都是独一无二的也不为过。
如果王珍茵态度好的话,颜芷夕可能还会答应给她一两件,表演时一名舞伎头上少两样发饰没人看得出来,回头再做新的补齐首饰系列就是,可是她态度太差,颜芷夕不乐意给。
「抱歉,我不想给。」招手让人过来,领着一行十一名舞伎打算走到别处去利用最后一点时间叮嘱细节。
「妳站住!……站住!」王珍茵气急败坏,双手被两名同伴拉住哄劝,但她听不进去,两眼一直瞪着颜芷夕渐行渐远。
正当她甩开两名同伴的拉扯,打算追过去的时候,徐内司的出现让她找回理智,徐婉不咸不淡的看着她,说道:「王小姐,大苍律法,抢夺他人财物,是不行的,这里是皇宫,太皇太后与陛下就在大殿上。」
「……」王珍茵认得徐婉,知道她不是自己能招惹的人,每回来襄安,她爹就会跟她叮咛嘱咐一次那些人不能招惹,徐内司就是最不能招惹的人。
徐内司淡然的看她忍气吞声的模样,转头对她身边其中一名同伴说道:「齐二小姐,待会就轮到妳表演了,注意出场顺序。」
「是、是,我知道了,多谢徐内司。」齐子萱福身一礼,侧身让开路让徐婉通行。
她们齐家和王家有姻亲关係,所以这会她和三妹才会陪在王珍茵身边,这位表妹从小就骄横,到处得罪人,时常惹祸,他们齐姊妹在她这里也不过就是易受迁怒的出气筒,居然妄想攀附大阁领,还得罪了阁领夫人,齐家两姊妹都在王珍茵看不见的角度露出鄙夷不屑的眼神。
就她?就算把阁领夫人身穿的那身照样搬到她身上,她也比不上人家一根手指头,当她们看不懂她的心思,真把自己当天仙绝色了?
颜芷夕带着人走开就将方才的纷争抛诸脑后,在她看来不过是遇到一个娇蛮千金罢了,不值挂心,王珍茵被徐婉警告之后不敢再造次,只敢远远瞪着她,试图用目光挑起对方不愤,最好能主动过来找她麻烦,这样她就算反击,不算挑事。
可颜芷夕只做自己的事,专心致志的在安排待会的表演,完全没接收到有人想吵架的眼神,她忙着给舞伎们化妆呢!谁有空理会不相干的人,齐家两姊妹表演顺序比王珍茵靠前,两人表演完都不想回到偏殿受气,直接回大殿的位置上了。
王珍茵一个巴掌拍不响,又没了可以迁怒的对象,憋得满肚子怒火,心不专自然就难成事,轮到她上场表演的时候,越想表现得好就越是容易出错,她性子骄纵,根本不屑与乐师、舞伎交流,自己又疏于练习,结果演出时手忙脚乱,一蹋糊涂。
王珍茵本人倒不觉得自己舞得不好,反而特别美的凹造型、抛媚眼,可她马上就发现了她想魅惑的对象根本不在位置上,而且也找不到人在哪,媚眼抛给空气看,气得她一个踉跄被自己绊倒,羞愤交加的扔下一众舞伎和乐师跑走了。
太皇太后从她上场表演开始就一直皱着眉头,在她跑走之后更是不悦,在她看来,今天的比试不过是应景图个热闹,失误不打紧,可半途而废就是人品问题了,首先在心中存下了对王珍茵的不喜。
太皇太后侧头说道:「哀家听闻你夫人舞艺超群,今天会上场吧?」王珍茵想抛媚眼的对象就在这儿,太皇太后见他一个人在位置上,召他到近前说几句话。
沈渡拱手回道:「太皇太后,微臣妻子说要给微臣赢一把宝剑。」
太皇太后乐了,笑道:「好~呵呵,好,想必那灯也被你盯上了吧?哀家等着你们夫妻二人双双夺下魁首,若如此,哀家额外有赏。」
沈渡在太皇太后跟前,脸上表情维持端肃,但眉梢和唇角都是微扬的甜意,拱手回道:「臣定当竭尽全力。」
太皇太后清楚沈渡的实力,如果颜芷夕不是徒负盛名的话,她这奖励是给定了,让沈渡回座位之后,她便招手唤来一名内侍,领她口谕去私库取几样东西过来。
颜芷夕上场前,特意又在叮嘱了一次注意事项,宫廷舞技们跳舞都是专业的,昨日排过舞之后,她们自然会练得该出挑出挑、该整齐划一便整齐划一,无须她多说什麽,她主要要求她们的是一举手一投足的韵味,还有脸上表情、眉眼中的神色,这才是重中之重,没到位的话,她想呈现的演出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在大殿上表演离观众近,只靠妆容是呈现不出效果来的,只能靠舞伎们自己展现。
开阳盛会上,她为了引诱凶犯现身,故意将好端端的敦煌舞,改得面目全非,那什麽妖啊邪的,根本不是这曲舞风应该要呈现的,开端的十面埋伏,也被她改得像妖狐现世,一点都不刀光血影、杀气腾腾。
所以她今天想要还自己心中的舞道一个该有的样子,她要献给襄安一个花神飞天祈愿舞。
大殿中,率先响起的是竖箜篌清灵的乐音,二胡稍候一些加进来合奏,将乐音带到人间,今天为颜芷夕弹奏竖箜篌的是金藏亲自出马,金藏身为宫廷乐师,深受太皇太后喜爱,几乎就是她的御用乐师了,一般人、一般场合可听不到他弹奏,今日是他特意向太皇太后求得首肯,她知道他与家人极少相处,想为外甥女的表演尽一份心,自无不肯。
殿门口,不见人踪影、先闻其走动时的珮环之声,走在最前方的两名舞伎第一隻脚踏入殿中的同时,排萧、鼓、笙加入和鸣,偶有编钟相和,舞伎们行走的速度缓慢,每一个脚步都踩得极其稳重,仪态端庄秀雅,每一位舞伎脸上都带着面纱露出鼻樑以上妆容精緻的眉眼,她们衣着、配饰各不相同,细看分辨,有人如清水出芙蓉,有人似傲雪寒梅,有人像茉莉清新秀丽,还有牡丹花的雍容华贵、水仙花的典雅芬芳,百合花的轻柔绰约,丁香花的娇嫩素雅,木槿花风姿灼灼其华,菊花的脱俗不媚,桃花的嫣然浓豔,杜鹃花的绮丽多姿。
有如满园盛开的繁花似锦,争妍斗豔,笛音合奏而起,似鸟雀轻鸣,清脆悦耳,又似悠扬飘淼的自然之音,怡人心脾,洞箫也接着响起,其声鸣鸣然,苍茫悠远,馀音嫋嫋,不绝如缕,蔚为壮观。
声如琴,音量较小,音色清脆柔和的月琴加入,如潜谷流水悠悠,颜芷夕走在她们中央,身影若隐若现,走到大殿上表演位置站定时,众人已为这引人入胜的美景与意境无法挪开目光。
琵琶与琴筝之音加入主旋律奏响,方才的空灵添上了浓重的辉煌色彩,舞伎们伸展开肢体,露出中央位置的身影,那一瞬间,众人想不出任何绝妙好词用以形容,她的颜色,便是这百花最盛,目中的神性令人只敢远观,姿容最是浓豔,艳而不俗,她变换姿势时似有隐隐约约的华光熠熠生辉,百花们在她每一次举手投足之际,跟着变换位置和舞姿,她动百花动,她停百花止。
她每一个姿势都似祈愿、似端详、似俯览人间,乐声稍停,只留箜篌,百花皆闭眼休憩,她缓缓走到最前列,目中的空灵逐渐灵动,面上的微笑变得生动,明眸善睐,靥辅成权,琴、笛、琵琶与鼓声加入箜篌声响奏而起,美人顾盼流转之间,像是对人间充满好奇与喜悦,活泼俏丽,一次旋身目光触及沈渡时,眼里绽放爱意,坠入爱河。
温柔婉约的乐曲逐渐缠绵悱恻,随着舞蹈来到转折,她眼中的愁绪也逐渐加深,乐曲还是人间胜景,可她的舞姿、神情、周身萦绕的氛围,都一再加深与乐曲迥异的哀婉,欢乐之下的情感深刻,更令人揪心。
众人被她引动情绪,不禁动容,沈渡的神情也从开始的欣赏,到因她目光里的爱意露出笑容,后又因她如花瓣飘零、瑰丽之下暗藏着难捨离的表演张力而敛起笑容。
纵使是表演,他也见不得她这般悲切,不想破坏她的表演,只能坐在位置上忍耐。
颜芷夕旋身背对上殿停住,双手轻叠身前,步姿端庄,缓缓走回百花之间,再次旋身过来,眼里的目光重新恢復神性,面容上的微笑悲悯世人多苦楚,展开身形舞动时,百花甦醒,百乐齐鸣,整齐划一的舞姿凌驾彩带,彩带两端末处之上还用一截细线连接另外一截彩带,飘舞时更加轻灵飘淼,轻盈曼妙的身姿宛若欲迎风飞舞。
颜芷夕衣袖飘举,外袍内多加了一件薄透的轻纱,上面串着一串串水晶与珍珠,旋转时完全展开的裙摆与外袍上的刺绣就像盛开的花团锦簇,舞到最盛之时周身辉光闪烁。
辉煌壮丽的乐舞尽毕,芳菲落尽,空留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