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星又重新抱起阿蕾娜,女孩冰冷的体温让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环在她颈上的双手像极冰冷的毒蛇。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哪怕知道无论捂热多少次,只要一离开她的怀抱,那体温就会迅速流失,但朔星还是把阿蕾娜抱得更紧了些,让宽大的衣袍挡住大部分寒风,只是斗篷的大小终究是有限的,她一个人还好,再塞一个阿蕾娜进来,原来到脚踝的下摆一下短到了膝盖,朔星感觉自己的脚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会不会生冻疮啊……
朔星发散思维,转头颇为嫉妒地看了库洛洛一行人,哪怕是零下几十摄氏度的冰天雪地,他们也没有穿多少衣服,而且似乎像没有知觉一样完全不觉得冷。
先前觉得奇怪,但没好意思问,现在想来,多半是和他们那股神秘的力量有关了。
可恶!好实用,好想要啊……
察觉到朔星的目光,库洛洛扭过头,对她笑了一下。
派克诺妲看去,正巧看到朔星收回目光,侧头同阿蕾娜交谈的动作。
库洛洛不再去看,摇了摇头:“那就这么定了,我们分开去找入口,然后在这里集合。”
他自己率先选择了一个方向走去,那正好是朔星她们所在的方向,派克诺妲没有动,站在原地看着库洛洛的背影,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派克!”一只手搭上派克诺妲的肩膀,吓了她一跳,是侠客笑嘻嘻地看着她,“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刚才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没什么。”派克诺妲回神,也摇了摇头。
“只是,你不觉得团长对那个女孩的在意有些过了头吗?让人多少有点感觉……不安。”
她说的是朔星,那个自称巡海游侠的金发少女,从不久前会合时开始就发现了,库洛洛的目光时不时会落到少女身上,这种表现在不久前少女和侠客的对峙后更加地频繁。
“团长的心思有多难猜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过他这么做大概是对那个女孩感兴趣吧,毕竟我也对她蛮感兴趣的。”侠客原先就是想选那个方向的,只不过被抢先一步,“她身上的气息很干净,最开始我以为她只是个普通人,不过……判断失误,她和我们是同类。”
使客印象很深的是那个女孩的眼神,尽管面对他的杀气,但女孩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几乎只在一瞬间,那种干净的气息一下改变,她在笑,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唇角扯开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
那是一个兴奋的,饱含杀意的笑,他几乎能感受到那笑容背后浓重的血腥味。
她想杀了他。
只一瞬,他就意识到这点,她从来不是什么干净人,能拥有这种气息的人,绝对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手上沾满血的修罗。
但是,只在一刹那,那阵杀意就收敛得一干二净,像从未出现过,少女把怀中的女孩放到了平坦的石头上,伸手捂住了自己不断跳动的心口。
“奇怪…好奇怪……”侠客听到她自言自语,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中。
她的气息干净澄澈,像一个完完全全的普通人。
非常有意思。
在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团长对她兴趣的来源,真的很有趣呢。
“一类人?”派克诺妲有些恍惚,她又想到了那片黑色的虚无,那种像海上浮叶的飘忽感和无力感,一直到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晃了晃,打断了她的出神。
“派克?”侠客担心地看着她,“你今天很不正常欸,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什么……我…看到了……什么?
派克诺妲颤抖着呼出一口气,看向侠客的眼睛:
“是地平线,一道漫无边界的[存在的地平线],一片充溢着黑色[虚无]的死亡。”
“什么?”侠客有些没理解这句满是特殊词汇的话。
“不,没什么。”她勉强地笑了笑,脸色苍白,“我需要一段时间缓一缓。”
夜色中,她没有迟疑,选择了同库洛洛·鲁西鲁相反的方向,脚步很快,就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一样,没入了浓墨一般的黑夜中,望了一会儿派克诺妲的背影,侠容也动了身,走进同海岸线相反的树林中,归于寂静。
————
“姐姐在看他们吗?因为[念]?”
冰凉的手捧住了朔星的脸,强硬把她的脸掰过来,鼻尖对着鼻尖,朔星看到阿蕾娜近在咫尺的脸,金色的长发垂下,像一张网,将她包围其中。
阿蕾娜的额头贴了上来,眼睛直直看向朔星,对视间,她看到少女眼底层层叠叠的色块。
撒娇一样,她亲昵地蹭了蹭朔星,平日里本就幽深的绿眸此刻浓郁成无底的黑色,耳鬓斯磨,冰冷的吐息打在脸上,像毒蛇吐信。
“姐姐不要看别人,好吗?姐姐看我就够了。”
女孩的语气里透着委屈,朔星看到她像冷血动物一样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认真地和朔星对视,似乎想将她深深印刻在眼底。
“如果是好奇[念],姐姐问我就好了,我永远不会欺骗姐姐,永远不会隐瞒姐姐,姐姐不要再看别的不相干的人了,好吗?”
“我会嫉妒的。”
尸体,是不会呼吸的吧?
阿蕾娜的呼吸打在脸上,有点痒,朔星不自觉地眼睫颤了颤,升起一种后仰的冲动。
似乎是不会的,但是似乎是为了更像正常人,阿蕾娜会控制自己眨眼,呼吸,不是频率更低些,明明是为了让自己更正常,可也许是死去得久了,忘记该如何眨眼,反而显得更加古怪,不像活人。
“那个原来叫念吗?”习惯性自动忽略了阿蕾娜的其他话,朔星问,“是这颗星球特有的力量体系吗?”
“唔……好过分。”
阿蕾娜松开捧着朔星脸的双手,鼓着包子脸直起身,显然是对朔星无视她的话十分不满,但她的情绪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很快将自己哄好,眼睛弯成两弯月牙:
“是呀,倒不如说姐姐口中的星神,令使才是天方夜潭,在这里主流的力量是名为念的生命能量。如果姐姐想学的话,等一切都结束以后,我来教姐姐吧。”
“可你不是要死了吗?”朔星打断她的话。
阿蕾娜竖起食指抵在朔星唇上,感受指头传来的柔软,她笑得温软,眉眼弯弯,露出可爱的虎牙。
世界一瞬间静了下来,一时只听得到风声、潮声和近在面前的平缓呼吸声,阿蕾娜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发出声音,朔星看清了她的口型,她说……
“是秘密呦~”
“姐姐,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女孩活泼甜美到不自然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同时,抵在朔星唇上的手指移开,阿蕾娜向右边看去,顺着女孩的目光,朔星看见向这边走来的库洛洛·鲁西鲁,他的面容随着走近而逐渐清晰,在黑夜里,他的笑显出了石塑的僵硬灰白。
像一层虚假的表象,朔星忍不住想到。
“在聊些什么吗?”男人温和的声音响起,风吹动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额前醒目的十字纹身。
明知故问。
朔星听到阿蕾娜啧了一声,声音不算大,但在场的人都是耳聪目明的人,想必库洛洛也能听到,女孩的语气不耐:“鲁西鲁,与你何关。”
男人的脸色依旧平静,他笑了下,深邃柔和的眉眼显得他像个文艺青年,只是额上的十字架有点破坏这份气质,带出一股邪典的味道。
“要玩捉迷藏的话恐怕不太行,如果走散了,会让我很难办的。”
“所以呢。”
库洛洛和阿蕾娜对视上,纯黑的暴风眼里是风平浪静:“所以,小阿蕾娜需要忍一忍了,为了防止你们遇到危险,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你们得跟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
何等无耻。
阿蕾娜嗤笑,简直快被他的厚颜无耻气疯,她当然知道库洛洛的目的何在,尽管不知道原因,但直勾勾的眼神足以说明一切,她讨厌自己东西被觊觎的感觉,看那阵恶心的目光落在朔星身上,她几乎抓狂,恨不能立马杀了眼前的男人。
为了防止遇到危险?笑话,现在这座岛上最大的危险就是眼前这个强盗和他的强盗同伙了吧。
“我凭什么听你的?”阿蕾娜的目光很冷。
“你也可以选择不听我的,小阿蕾娜。捉迷藏的话,不是不可以,毕竟我也不是什么会拂小朋友兴致的恶人。”库洛洛十分平静地说出令人恶心的话,目光落到了默不作声的朔星身上,又很快收回,“但我有一个条件,我需要掌握你们的动向。”
谈判的技巧就是先丢出一个不能让人接受的条件,然后顺势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他有自信阿蕾娜最后会让步,就像他自信着此次爱神岛之行,他会成为最后的赢家。
“你打算怎么做?”阿蕾娜没有思考太久。
不出所料。
他使用念能力召唤出了[盗贼的秘籍],翻到其中一页:“[相连的命运之丝],我的念能力,分为主丝和副丝,主丝那端的人可以感受到副丝的位置,当副丝那端的人遇到危险时会自动传送到主丝所在的方向,三个小时后,命运之丝会自动消失,可以吗?”
他看向沉思着的阿蕾娜。
这一次的抉择持续得更久了些,库洛洛保持着单手捧书的动作没有动。
“姐姐……”阿蕾娜轻轻碰了碰朔星的肩膀,“放我下来吧。”
朔星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但最终拗不过她,把她轻轻放到地上。
热源一下消失,阿蕾娜感觉有些空落落的,凭她那一身薄薄的睡裙自然留不住多少温度,只一会,冷空气就强盗也似的席卷了她身上朔星残留的体温,什么也不剩下。
但这份失落感没有影响她太久,她向前走了几步,赤脚踏在碎石遍布的地面上,仿若无知无觉——当然也确实这样,尖锐的碎石没有在她的脚底留下哪怕一道印子。
她撩起宽大的袖子,露出青白的手:“可以,你来吧。”
“恐怕不行呢,小阿蕾娜,命运之丝对死人无效。”库洛洛·鲁西鲁轻轻皱了皱眉,语气苦恼,“所以,得是朔星小姐来绑定了。”
他看向阿蕾娜身后从刚才开始就没什么存在感的朔星,眼底是得逞的笑意。
“鲁西鲁。”阿蕾娜一字一句叫着库洛洛的姓,脸上满是所有物被染指的怒意,她盯着库洛洛故作苦恼的样子,只觉得做作,恶心至极。
指甲嵌进肉里,在掌心留下四道极深的月牙。
“不可能,你休想。”她斩钉截铁地说,如果目光能杀人,那库洛洛此刻恐怕已经千疮百孔死无全尸。
“这种事情,还是本人来决定比较好吧,小阿蕾娜。”他打断她的话,目光直直落向一直不作声的朔星,眉眼含笑,颇为人模狗样是了,“朔星小姐,你觉得呢?”
“我吗?”朔星指了指自己,眨了一下眼,发散的瞳孔重新聚焦。
虽然很不人道,但她刚才其实一直在发呆,虽然也有在听,但万万没想到库洛洛会把问题和选择抛给她……
不过想来也是,因为凭着阿蕾娜的性子,是断然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的,那么事情简直是没完没了,会很麻烦。
也许这算人质的自我修养?
没有过多地思考,她学着阿蕾娜撩起袖子,抬头看他:“手腕可以吗?”
“姐姐!”
阿蕾娜叫了一声,她知道,凡是朔星决定好的事,哪怕是她也无法更改。
“不行呢。”库洛洛微笑着,目光落在朔星一直围着围巾的脖子,用自己空出的左手点了点自己的颈侧,“得是这里才有效果。”
朔星一直围着一条围巾,不曾摘下过。
哪怕是常常戴上的斗篷的兜帽,必要的时候她也会摘下透气,但是唯独那一条大红色的围巾,阿蕾娜从未见过她摘下,洗涤也只在无人的地方清洗。
那条围巾下会有什么呢?伤疤还是别的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尽管同样好奇,但对于库洛洛的话,阿蕾娜更多的是愤怒和杀意,无他,哪怕是正常人,脖子也是十分**的地方了。
拒绝啊,快拒绝他,她在心底呐喊着,连她都没见过的地方,凭什么系上别人的东西。
但是事态的发展显然并没有如她的愿,朔星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可以。”
反正……只有三个小时,不是吗?
其实围巾下的东西也并没有阿蕾娜想的那么不能见人,无非是小时候在茨冈尼亚IV号留下的商品编码,朔星本人对这些是不甚在意的,一直围着也只不过是习惯使然,没必要摘罢了。
当然理由除了懒得摘以外其实还有一个:那就是戴着围巾蒙住半边脸,很帅。
这是师父亲口鉴定的帅。
当时她还是小孩的时候,还没去艾弗拉底之前,曾随着师父去到过冰雪的星球艾克斯欧德,在茫茫的雪地里,离烠在蓝白的仙舟传统服饰外套了一件宽大的斗篷,还围了一条大红色的围巾,在一片白色中,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颈边的红围巾相当醒目,长长的下摆披在背后随风舞动。
简直超级帅!
不过后来到了艾弗拉底的战场上,再这么穿太过醒目,杀敌也不方便,但是当初在艾克斯欧德置办这身行头时,用的都是艾克斯欧德最珍贵的材料,相当耐穿,丢了也太过可惜。
思来索去,那斗篷围巾二件套就被兜头罩在了小朔星头上,正好挡住了朔星脖子上的印记,省得在反抗军里被人欺负了去——虽然大部分原因是因为穷就是了。
当然,不出三年,她就成了反抗军里有名的小杀神,基本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
朔星把另一只手也从斗篷里探出一圈一圈解下缠在脖子上的长围巾,她没有戴帽子,库洛洛可以清晰看到她纤细的脖颈,苍白的皮肤上,左肩的黑色印迹十分刺目。
“来吧。”她说,脸上神情平淡。
库洛洛变魔术似的从书页中抽出一根黑色的长丝带,然后一只合上书本,将书本收回,他把丝带分成两半,较短的一根系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捏着另一根向朔星走去。
“等等。”阿蕾娜叫住了他,她显然对在朔星脖子上系东西耿耿于怀,“为什么你自己的没有系在脖子上?”
库洛洛神情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在说: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
“为了感知危险副丝只能系在脖子上,小阿蕾娜。”他这么解释道。
但其实不然,系在脖子上的副丝作用远远不止感知危险,库洛洛并没有把念能力的全部规则说出来,或者说,他更喜欢它的另一个形态:支配之丝。
支配,是一方对一方的绝对掌控,同生共死,永不分离,当他系上这条丝带意味着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朔星也会死。
并且,如果念能力的条件全部达成,是摘不下来的,所谓三个小时后消失不过是一个幌子,三小时,是一个时限,三小时过后,这条丝带就会化作烙印,无法取消。
当然,这些是朔星并不知晓的。
朔星是低下头,把半扎着的浅金色长发拨到前面去,她感觉到库洛洛的手触到了她的后颈,有些烫,她本能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
“请快点。”她说,男人生着薄茧的指腹按在了她的右肩,在烙印的位置停留了一瞬,“有点冷。”
库洛洛右手捏着丝带移前面,另一只手捏住丝带的一端,凑近了些,他才发现那块黑色的印迹并非他想的胎记或纹身,是一块整体呈长方形的烙印,似乎是有什么排列规则,大大小小的方形排列组成,就像是什么编码。
是了,像极了超市里物品包装后的……商品编码。
她的左肩是生着一枚心形的小痣的,就在烙印的正下方,给她烙上烙印的人相当的恶趣味。
“放心,马上就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放心,他抽动左手上的丝带,让它在朔星纤细的脖颈上绕了一圈。
朔星的体温有些凉,连带着带走了库洛洛手上的一些温度。
她现在的姿势很有趣,她低着头,像臣服,把最脆弱的部分暴露出来,似乎只需要稍稍收紧手,能像扭断一根草茎一样轻而易举地折断她的脖颈。
哪怕是黑夜,但黑色的丝带在她的皮肤上依旧刺目,或者说是她的皮肤白得过头了,和本人一样纯白无瑕,但没人知道用围巾下冰冷排列的商品编码,就像她温吞表象下沾满鲜血的手。
库洛洛手指灵活地翻动,飞快地打了一个小结,而后向后退了一步。
“好了。”他说。
他看到她重新抬起头,把拢到前面的细软发丝拨回后面,然后重新一圈一圈把围巾重新缠上,盖住了他在她脖子上留下的支配之丝。
念能生效了。
他能感觉到,就在他系好丝带的一瞬间。
02:59:59
系上丝带以后,阿蕾娜的心情明显变差了许多,她低着头,不去看朔星脖子的位置,一言不发。
“阿蕾娜?”
把围巾围了回去以后,朔星有些不适应地松了松丝带,走到阿蕾娜面前单膝跪了下来,仰头看向女孩的脸,她疑惑地唤了一声。
好生气,自己的东西被染指了……该死的鲁西鲁……
阿蕾娜没有反应,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她的眼睛,也挡住了她眼底的阴鸷。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鲁西鲁就去死吧,所有觊觎姐姐的人都该死。
去死去死!
“阿蕾娜?”见没有回应,朔星又叫了一声,伸出手在女孩眼前晃了晃。
阿蕾娜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像冷血动物湿润眼球,她扬起嘴角,抬起头的一瞬间,眼里的阴郁杀意消散得一干二净,浓绿色的眼睛像玻璃珠一样干净清透,她抿着唇软软地笑,语气轻柔,像一片从空中飘落的羽毛,风一吹就会散去。
果然……还是要杀了鲁西鲁比较好。
“姐姐,我没事。”
她藏起内心阴暗的想法,在朔星面前收起所有的尖刺: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倒数三十个数,绝对绝对不可以被对方找到的那种。”
她的手握上朔星的,很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