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见面了,小阿蕾娜,你的那些傀儡人可费了我好大功夫呢。”
出声的是其中高个子的青年,他长着一张娃娃脸,看着很年轻。
月光下,朔星看见了一片洇开的深色,在腰侧——因为一些过去的原因,她对这些极为敏感,看出血的位置和出血量,伤口大概挺深,不过没有伤及内脏。
阿蕾娜站了起来,尽管脚下的石头缩小了她与侠客身高之间的差距,但她仍需仰头看他,这令她相当不爽,原先积在心头的郁气更盛,她嗤笑一声,话气中带有讽刺:
“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条夹了尾巴的杂毛狗,自以为掰回一局所以跑来沾沾自喜地耀武扬威了,怎么?苦头还没吃够吗?”
侠客笑眯眯地俯下身,两双同样碧绿的眼睛对上,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显然是丝毫没把女孩称得上尖酸刻薄的话放在心上。
“沾沾自喜,怎么不算呢?毕竟小阿蕾娜你如今可是连谈判的资本也没有了。”他虽然笑着,可无端让人觉得很冷,眼里并没有多少笑意,“比起关心我的种族问题,小阿蕾娜倒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你的手下已经一个不剩,而现在,换你落到我手里了。”
“还是说,你觉得就凭你和一个没开念的普通人,能够从这里安然脱身?”
阿蕾娜面无表情地盯着青年的眼睛,她没有眨眼:“你真记仇。”
“谢谢夸奖,但我相信换作是你被人挟持,心里也是会多少有点郁闷的。”侠客脸不红心不跳,他揉了揉女孩的头顶,却被一爪子用力拍开,在手背留下几道白痕。
“我们接下来往哪儿走?”青年直起身,直直望向朔星的方向。
他在看朔星的身后。
库洛洛·鲁西鲁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额前的碎发在脸上投下一小块阴影,但额头中心的等臂十字纹身仍旧十分醒目:“相信小阿蕾娜一定会愿意给我们带路的。”
朔星望向了女孩的方向,她正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散下的头发遮住了半边脸——值得在意的是女孩赤着脚了,全身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裙。
“阿蕾娜。”朔星走到女孩跟前,轻声唤了一句,张开了双臂,“我来抱你吧,赤着脚走路总是会冷的。”
会冷的吧。
哪怕已经死去,但她也并不是完全无知无觉的吧。
朔星想到过去,阿蕾娜很喜欢抱着她睡,四肢像八爪鱼一样缠在她身上在她怀里乱蹭,直到自己冰冷的身躯染上属于朔星的温度,明明朔星的体温也低于正常体温,可女孩却不肯放手,像一只偷腥的猫笑得温软:
“再抱一会儿……就一会儿,姐姐的身体好暖和,舍不得离开。”
有时候朔星会想,阿蕾娜大概真的有肌肤饥渴症吧。
望着朔星平静的脸,阿蕾娜眨了一下眼,脚下的石头没能拉近她同侠客之间的差距,但把她垫举得同朔星一样高,使她能够清晰地看见朔星脸上的表情。
平静的,理所当然的,仿若一切什么也没发生过的表情,带着关切,明知道她早就已经死去,只是一具尸体,却只关心她光着脚冷不冷。
她像一只收起全部爪牙的小兽、刺猬一样小心翼翼扑进朔星怀里,生怕身上的尖刺伤到了对方一分一毫,感受着带着霜雪气息的拥抱,她被厚斗篷罩住,上面还残留着朔星的体温。
“要不我来吧。”库洛洛出声。
朔星把阿蕾娜抱进了宽大的斗篷里,用公主抱的姿势。
她没想到库洛洛会主动提出帮忙,有些惊诧地回头,摇了摇头拒绝:“谢谢,不过不用了。”
月光下,两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几乎融为一体,宽大的斗篷怪异地鼓起一大块,在少女纤小的身躯上,就像孕育生命的孕妇。
阿蕾娜把头靠在少女胸前,双臂环上她的脖子,感受到生者的温度,笑得满足。
“向北,姐姐,往林子里走,到平原上去。”
爱神岛的地势是中间高,四周低,在“a”字的最中间是一座山,村庄便是依山而建,因地壳运动凸起的山丘挡住了大部分北极海上吹来的冷风,而在“a”字的最上面一横是一处平原,地势没什么太大的起伏,但是因为去往那里需要走大半个岛绕过山丘,平原上除了白雪和稀疏几个雪兔洞什么也没有,平时很少有岛民会去那里。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那里是泥火鱼的迁徙起点之一。”阿蕾娜在朔星怀里轻哼了一声,带着些许得意,“我是世界上唯二知道这个的人了。”
因为其他知道泥火鱼存在的人都已经被她杀死了,除了……金·富力士。
剩下的话,阿蕾娜并没有往下说,但她仍记得那个黑发男人,只是因为好奇,孤身一人几乎打穿了圣索里尼菲斯的地下势力,然后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潇洒离去。
这是她同他的唯一一次接触,她在地牢里,听到同在一间的小怪物胃部痉挛着发出抗议,绷紧了身子准备随时抵御他的进攻。
这时候,稳健而有力的脚步声响起,透过地牢开的一条小窗缝,她瞥见一小片流动的灰色衣角,伴着教堂的礼拜歌声。
“喂。”小怪物叫她,他丢下了手上的匕首,“我们合作吧,一起逃出去。”
为了彰显诚意,他举起双手,冲她笑,扯动脸颊上僵硬的肌肉。
很假的真诚微笑。
狭而小的阴暗地牢,血腥味混着排泄物的腐烂气息,彼此都想致对方于死地的两人握手言和,食欲混着吞咽的口水声蔓延,阿蕾娜感觉自己舔了舔尖锐的犬牙,想象着撕裂对方的喉管,她知道他也正这么想……
“到了。”朔星停下脚步,顺着逐渐稀疏的树林向外看去,视野开阔起来。
月光把雪照得很白,在一片平坦的空地上,起伏的地平线柔和得像女人柔顺的**,她呵出一口热气,轻轻唤了阿蕾娜一声。
她听到跟在身后踏雪的沙沙声停了下来,一个人走到她身旁。
“就是这里了吗?”出声的人是库洛洛,他似乎是这伙人的头领,做决定的事都由他来做。
阿蕾娜动了动,抬起头看了看四周:“还要再向海边走,到‘a’字的凹陷处去。”
“泥火鱼…泥火鱼……至高无上的拉弗松……欺骗和背叛共存的罪恶岛屿……”
“姐姐,之前我骗了你,你会生气吗?”阿蕾娜停止了自言自语的喃喃,歪着头看向朔星的脸。
“你希望我是生气还是不生气?”朔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脸上一片平静。
答案似乎十分明了。
阿蕾娜笑了起来,女孩细细的笑音盖住了潮声,像琴弦被轻轻拨动。
笑了一会儿,她在朔星耳边说:“我都甘之如饴。”
无所谓,什么都无所谓,无所谓是正面还是负面,恨也好爱也好,只要足够深刻,我甘之如饴,不要忘记我,不要做出这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样子,我要你永永远远记住我,永永远远忘不了我。
这是作为阿蕾娜个体的小小请求,仅作为阿蕾娜。
她会做什么反应呢?
阿蕾娜仰头去看朔星的脸,想从少女的脸上找寻一丝波动,但她现在夜色中,阿蕾娜看不真切,只有目光涂抹开一片模糊的轮廓——她的脸上什么也没有,灰与黑组成的五官平静冷漠得仿若教堂里石塑的圣像,带着独属于岩的冰冷坚硬。
又是这样的感觉。
明明近在咫尺,明明切实感受得到属于生者滚烫炽热的温度,但却感觉无比遥远,就像这方寸之间隔了好几个星系。
“阿蕾娜。”朔星语气没有起伏,她听懂了,但什么反应都没有,“你走进了死胡同。”
好遥远。
阿蕾娜仍着头的姿势不变,她感觉自己的脖子有些酸了,冷僵的肌肉发出抗议。
她仰着头,像过去在圣索里尼菲斯大教堂跪坐在冰冷的石板上仰头望向垂泪的圣母像一样,面上带了悲怆的平静。
[圣母不会为你垂泪,这不过是你自恋的想法,你快死了,卡斯利纳,最后是我赢了。]
[你可以闭嘴的,格里,这里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是吗?哈哈,你可以把这当作生者的炫耀。毕竟我们曾经都想过吃掉对方,而现在,在这场生死游戏中,你彻底出局了。]
[那又怎样?你这副嘴脸可真恶心。别戳我伤口了,很疼的。]
[没办法,现在的小阿蕾娜太可爱了些,对着圣母像一副求求你垂怜我的表情让我一时间有些忍不住。]
[死变态。]
[好伤心,不过小卡斯,无神论者在将死之时也会请求神的垂怜吗?真可悲,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哪怕真的有神,祂的目光也绝不会落在你我之上。]
[……]
[与你何干。]
祂们端坐高台,祂们面带悲怆,但祂们从未走入人世间,祂们的悲怆仅因应作悲怆,这薄薄的虚假注定就像雨天水洼里飘忽的水泡一样易碎。
神从不垂怜人世间。
我是个贪心的人,姐姐。
我不满足于有限的拥抱,我讨厌你游离世界之外对一切冷淡至极的局外人做派,像高坐台上的神明冷眼旁观这世界,我要的不仅仅只是亿万光年之外黯淡星投来的微弱莹火,我要整个太阳仅为我发亮,我要那温暖仅停留在我身上。
我要你跌下神坛,撕毁你平淡的而具,贪怨嗔痴,我要你因为我,落到人世间的纷杂污浊中去,染上墨色。
但是,我是个贪心的人,姐姐。
我想要你想垂怜我,作为我的神明,作为照亮我一整个极夜冬雪的一颗无光星,为我垂下哪怕一滴爱怜的泪。
我又不想你讨厌我。
“可是姐姐——”阿蕾娜语气轻柔得仿佛被扼住咽喉的幼猫,她的手环着朔星的脖颈,像一条冰冷的蛇,“我没有办法。”
“我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
阿蕾娜知道朔星想她成为怎样的人,挤在壁炉边给她讲故事时,朔星说过最多的就是生命的无价。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善良无私,容易心软,她是一个奇迹,一朵从边陲的罪恶星球开出的奇迹之花,毫不夸张地说,她对阿蕾娜的吸引力无异于猫薄荷于猫。
可是她注定成为不了像朔星这样的人,有些过去的烙印从来不是说去除就可以去除的。
相处愈久,深处的那点阴暗就躁动得愈发剧烈,汹涌着,想要将眼前人拆骨入腹,吞吃殆尽,她是下水道里阴暗的老鼠,窃取了缝间漏入的一束光线,而后贪得无厌地想要更多的温暖,于是暗自谋划着想要盗走挂在天上的一整颗太阳。
“我的世界很小,装不下你我之外的其他人,所以自顾自占据了我世界全部的你想无事发生抽身离去才最不可饶恕,这条路从一开始就已经是走不出的死路了。”
阿蕾娜看不清朔星的表情,她的碎发在她脸上投下一团模糊不流的阴影,将那双瑰丽奇幻的粉紫色眼瞳隐藏,她什么也没说,但抱着阿蕾娜的手依旧稳稳当当。
她向前走着,似乎在听,但又似乎没在听,一时间整个世界只有短靴踩进雪里发出的沙沙声。
阿蕾娜也不再说话,像一下失了全部兴致,把脸埋进朔星的颈窝里,贪婪地嗅着朔星身上淡淡的气息,很好闻的柔和味道。
朔星的体温比常人更低些,但对阿蕾娜来说已足够滚烫,尸体是没有体温的,尤其在爱神岛的冰天雪地中,也只有拥抱的时候,她才能感受到那份独属于生者的温度,顺着接触的身体传递而来。
滚烫到阿蕾娜感觉自己几乎融化在了这份温度中,连同着骨、血、肉。体,乃至灵魂,像融化的蜡液。
她不记得这份滚烫的默不作声持续了多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但又似乎被加了倍速,夜色雪地和大红色的围巾构筑成了她的全世界——在她新生之后,这是她的所有。
而现在,她的全部在崩塌,伴随着踏雪的细碎声响,被拉长,扭曲,融化在混乱中,她头一次如此迫切地希望时间就此按下暂停键,像神父按下相机时一样发出咔嚓声响,把夜色,雪地和大红色围巾留存在凝固的相片之中,让这条路永无尽头。
一直到踏雪的脚步声停下,世界归于寂静。
“到了吗?或者说,总算要到了吗?”
说话的是侠客,他呼出一口气,单手叉腰,一副终于解脱了的表情,脸上习惯性挂上了阳光的笑。
但他也确实解脱了,一个多小时的路,他们从岛的一端到了岛的另一端,一路上古怪的气氛让他浑身难受,先不说团长一直盯着走在前面的小阿蕾娜她们,就连派克也似乎在想些什么,神情恍惚,他去搭话也只得到敷衍几句回应,让他颇有一种被隔离在频道之外的憋屈感。
可恶!只是被带走一阵子,为什么感觉像被孤立了一样?他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侠客鼓了鼓脸,对空气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你着急什么。”阿蕾娜从斗篷里探出头,似乎心情很差,她向四周看了看,又缩了回去,“我不记得了。”
她说得理不直气也壮。
不记得了?
侠客唇边的笑意淡得几乎察觉不到,他一米八的个子,自上而下俯视安然缩在少女怀里的女孩,装可爱一样唔了一声,微笑不变:“小阿蕾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身上的血腥味浓重到阿蕾娜皱起鼻子,那有他的血,也有那些死尸的血。
“我不记得路了,所以呢?”侠客身上的杀气让阿蕾娜很烦躁,她安抚性把手放在了朔星的肩膀上,而后抬头面无表情看向侠客,眼里的绿色浓得化不开。
“把杀气收回去,我姐姐不舒服了。”
侠客仍笑着,把目光移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少女——她很敏锐,明显是个练家子,在他放出杀气的一瞬间就绷紧了身子,握紧手中不知道从哪里拿的一根金属棒,虽然抱着阿蕾娜,但从她的站姿可以看出,如果侠客真的动手了,她绝对能在一瞬间反应过来然后出手。
只是……
他的目光扫过少女身上堵塞的精孔,挑了挑眉。
她还没有开念,要知道,普通人和念能力者的差距是巨大的,哪怕是一个才疏学浅的念能力者只要体术不太差劲,凭借念也能和普通人中的武者比一比。
“如果我不呢?小阿蕾娜,你应该知道戏弄我们的下场。”出于恶劣的玩心,他故意把仅对阿蕾娜一人的杀气扩散到少女身上,看她后退了一步,浑身紧绷得像一只炸毛的猫。
奇怪…好奇怪……
被杀气包围的感觉很不好受,铺天盖地,无孔不入,朔星几乎能感觉到每一个细胞都在向她发出预警,战场上厮杀练出的灵敏直觉此刻疯狂作响,上一次产生这种感觉时,还是她刚学剑不久,孤身一个提着一把重三千四百二十七公斤的重剑单挑陷入月狂把她同僚撕开正痛饮鲜血的步离人时。
那是从灵魂深处散发的恐惧,几乎充斥了她的整个大脑,挑动着她的神经,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名为理智的弦发出刺耳的哀鸣,骤然崩断,内心深处的嗜血本性正被唤醒。
她知道,她在被狼毒麻痹,一点点蚕食。
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了它!畜生。
内心的声音不停地说,喋喋不休,呼吸急促了起来,有愤怒,有恐惧,但更多的是兴奋,蠢蠢欲动的杀意没过理智,一瞬间,她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了。
等到师父的支援赶来时,战局已经结束,她坐在失去反抗能力的步离人,身上右手呈现不自然的扭曲,大剑断了,她就把左手敲到地上,折断自己的左手,让尖锐的骨刺穿破皮肉,充作武器,然后举起手,对准猎物的脖颈——
唇角扬起疯狂的弧度。
然后用力刺下。
她用全身二十九处大大小小的骨折骨裂和右手的粉碎性骨折换来了这场战斗的胜利,而后筋疲力竭地倒下,血溅了她满脸。
而现在,仿佛赤身**站在雪地里,她感觉身体不自觉战栗起来,杀气像一把探入她脑中的长勺,搅动着她的神智,她感觉自己不自觉的兴奋起来,战意升腾。
但是……奇怪…好奇怪……
朔星把阿蕾娜放到一旁稍平坦些的石头上,抬手按在了自己疯狂跳动的心口上,她盯着微笑着的金棕色发青年,疑惑地歪了歪头。
太弱了些,侠客太弱了些。
尽管可以看出有一些体术功底,可以应对极大多数场面了,但是,还是太弱了些,她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在百息之内将他撂倒在地。
侠客对于她而言,太弱了。
就是因为太弱了,所以更不应该,不应该产生这种生死攸关的战栗感,不应该会有这种异常的恐惧。
是……狼毒吗?类似于步离狼毒的东西,能让猎物丧失斗志的信息素。
她还记得猎杀步离小队的时候,伴随着步离人幽长的狼嚎声和紫黑色的浓雾,同僚不自觉颤抖的身体和下意识后退的动作。
在战场上,失去斗志无异于放弃挣扎自甘成为了砧板上的鱼肉,后退的人结局己然注定,而这正是狼毒的可怕之处。
恐惧使人退缩,于是堕落沦为丧失斗志的走肉。
不对,似乎也不对。
哪怕是拥有狼毒的步离人本身的实力也是足够看的,尤其是在月狂的加持下,连肌肉都被增长的力量撑裂,因为步离是尚武的种族,强大至上,像同属一族的狐人便是因为弱小沦为贱畜,充当食物和战场前线的炮灰。
如果仅是恐惧,也是不够看的。
拿朔星自己举例,对战步离头目时,狼毒只不过是一个引子,她的兴奋恐惧更多来源于敌人本身的强大,用人话说,这种影响神经创造恐惧的方法对她没多大作用,所以侠客带给她的恐惧只能来自他本身。
但是怎么看也都很弱吧,侠客。
“喂!我听到了!”青年不满地嚷道,打断了朔星的思绪。
朔星眨了眨眼,毫不心虚:“原来我说出来了吗?真不好意思,下次我会注意在心里说的。”
不去理会侠客虚假的不满,朔星垂下眼,手指抚上小臂,感受到因惊恐而升起的小颗粒,虽然刚才紧绷的气氛被打破,但那种感觉仍然存在,那种被凶兽盯上,再待一会儿就会死掉,想拔腿就跑的感觉。
很奇妙,很有趣。
触摸不到,仅由直觉预警。
“是有什么我看不见的力量在吗?”她盯着青年的眼睛,眼里流露出好奇。
她在兴奋。
像一只嗅到血味躁动的野兽。
望着少女亮得吓人的眼睛,侠客升起了这个想法,他知道他的杀气对少女造不成影响,反而会让她兴奋,于是升起了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瘪了瘪嘴,像个恶作剧失败的孩子。
“差不多吧,但你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呢。什么原因?”但他很快又打起精神来,笑嘻嘻看向少女,把问题抛了回去。
对于侠客的含糊其词,朔星没什么反应,在问题问出口的那一刻,她就不奢求得到回答。
“没什么,大概是我天生粗神经。”她用指腹搓了一下凸起小疙瘩的皮肤,压下本能想要出手的躁动,右手的拇指神经反射地跳了一下,“可以把那种力量收回去吗?”
她神色平静,丝毫看不出不久前陷入自己世界时的兴奋模样。
侠客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少女,弯了弯眼:“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他的娃娃脸上带着淘气,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杀气能够杀死人,只会认为他只是在进行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他已经完全转移了关注点。
意识到这点,库洛洛张了张嘴,一改刚才的隔岸观火,准备叫住有点玩脱的侠客。
虽然团员的意志是自由的,但泥火鱼还没有找到,至少现在,他还不准备真正撕破脸皮——还不是时候。
但是,比他先一步响起的是一道女声。
“侠客,请等一等,收手吧。”
是派克诺妲,从科尔克的酒馆开始就异常沉默的金发鹰钩鼻女人,她抬眼,看向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少女的脸,忍不住又回想起了那片透着浓重负面情绪的黑色虚无,呼吸乱了一拍,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脸上无意识透露出了恐惧。
那只是记忆……只是一段记忆……她这么告诉自己。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她,很危险。”
空气冷凝了,随着风声的涌动被压缩,缩小成枣核的大小,所有人都心照不宜的明白,只差一个契机。只差一个契机,将枣核炸弹轰然引爆,然后——
砰。
作为引线出现的是一旁悠然旁观的阿蕾娜,女孩坐在石头上,身体向后仰用手撑着,小巧的脚趾在月光下闪着莹白的光,月光剥夺了世界的色彩,把她的脸照得青白,就像一具死尸。
她笑得开怀,眉眼弯弯,那是从胸腔里发出的古怪笑音,顺着胸腔的震动而失声。
“和记忆有关的念能力啊——”阿蕾娜仰头看向派克诺妲的脸,拖长了音调,虽是自下而上,眼里却带了俯视的意味,笑不达眼底,“你看了姐姐的记忆,对吗?不久前我看见你碰上了姐姐的肩膀。”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却带了肯定的语气。
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清清楚楚,在阿蕾娜问出最后一句话时,鹰钩鼻女人眼底的那抹浓重的恐惧。
“派克?”
“你看了我的记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侠客看到少女向前走了几步,有些着急地抓住了派克诺妲的手,这一下唤醒了派克诺妲的神智,她后退一步,带着无措。
“啊……不好意思,我是说,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少女收回手,下意识抚上了耳垂,但她仍关切地看着派克诺妲。
嗯……虽然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派克诺妲还是能看出几分关切的……
大概?
她真像雪地里的精灵。
看着少女的脸,派克诺妲忍不住升起了这个想法,但她很快为这个想法感到羞赦,不自在地低头:“不,我没事。”
声音沉闷,她一向不太会应对这种热情。
在得知记忆被他人窥视时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担心他人吗?真是奇怪。
收回看向自己团员的目光,库洛洛低头看向了神情怨毒盯着派克诺姐的女孩——很显然,她对姐姐关注她以外的人极变不满,但却无可奈何。
“偏离主题太久了点,我想,现在也该重回正题了,小阿蕾娜。”他轻笑了一声,俊秀的脸上一片冷漠,“泥火鱼在哪里,我希望这次是正确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