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办公桌上的东西一样一样放进纸箱里,梦子觉得自己很像是晨间职场剧的女主角——就是那种愤然丢下辞职信,不等老板的答复就自信而飒爽地捧起纸箱,踏着细高跟鞋走出灰暗职场的女主角。
和晨间职场剧不同,她可没有愤然辞职。收拾桌面不过是出于工作地调动而已。她也不觉得自己能算得上是什么女主角。
她甚至连高跟鞋都没有,穿在脚上的这双靴子只会在地面上摩擦出橡胶声,和飒爽英姿没有半点关系。
听说她的人事调动,同僚们惯例地送上了祝福,而后又重新投入工作之中,刚才的祝贺像是丢进水里的小石头,激起两圈波澜后就消失无踪,只有清水一二三还靠在她的桌边,轻松的姿态一如既往,看着梦子一点一点把纸箱填满。
她看了好久好久,却始终没有出声。在这样的气氛下,梦子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微妙的沉默就这么弥散在彼此之间。
“呐,有栖。”
把钢笔塞进纸箱角落时,清水忽然唤了她一声。梦子迟钝地抬起头,恰巧对上了她灰色的双眼。
从这双眼眸的倒影中,她看到了浅浅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露出了哀伤得近乎快要落泪的表情,可她分明不觉得多么难过。
只是正常的工作调动而已,这不是什么难过的事。
或者,是因为清水的神情如此悲伤,所以才让自己的倒影也染上了相似的色彩吗?
梦子眨了眨眼,眼眸中倒映出的小小的自己也动荡了眸光,倏地向她靠近,消失在了余光的边界之中——清水抱住了她。
清水的怀抱是温暖的,带着些许绵软的不真切感,仿佛她仍置身在一团空气中。
这样的亲昵举动,对于梦子而言是极少有的。她完全想不起上一次给予她拥抱的人是谁了。
呆愣了片刻,这个拥抱仍带着不真切的触感。梦子笨拙地抬起手,轻轻搭在她的背上。意识有些飘飘忽忽了,即便指尖已然触碰到了切实的暖意,梦子还是觉得掌心之中空无一物,只握着虚晃的空气。
“知道吗,有栖。”清水小声说着,喃喃的话语似从远方而来,“未来我们一定还会再相见的。”
“嗯。我知道。”感觉气氛满是离别的悲伤,梦子忽然想开个玩笑,“我只是调到了咒术高专工作而已,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说不定再过不多久,我们又可以在同一个办公室聚首了哟!”
这句蹩脚的玩笑话只逗笑了梦子自己。清水并未应声,也许是没有听清她说了什么。
收拾好了剩下的东西,梦子捧起纸箱,意料之外的重量差点让她站不起来。这下,她更不觉得自己像是晨间职场剧里的飒爽女主角了。
原本以为离开之前,自己还会再最后环顾一圈这间不算多么熟悉的办公室,满心满眼都是感伤。可事实是,直到走进电梯里,她都没有回头一次。
感伤什么的,这种情绪自然也是半点都没有。此刻她的心情大概只比平常下班时稍微沉重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清水一路送她走到这里,也该说出道别了。
电梯门缓缓合起,一点一点遮挡住了她挥动的手,把门外的身影挤压成一条纤细的影子。她的模样快要看不真切了,只能听到她说:“再见,有栖。”
咚——当轿厢门彻底合拢时,总会发出这样的声响。镜面的门倒映着梦子的模样。梦子一怔,空荡感迟迟地此刻才来到心中。
她想,她现在确实有些感伤了,镜子中映出的这张的面孔如此悲哀。
挪开视线,她不太想看到这样的自己。
从八楼直达底层,这段垂直的距离下落得相当顺畅。迈出大门时,她一眼就看到了街对面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以及坐在其中的社畜面孔。赶紧一路小跑过去,踏着绿灯闪烁的最后一秒顺利地踏上人行道。抬手敲敲车窗玻璃,梦子尽量扬起她最灿烂的微笑。
“伊地知先生,真不好意思,又麻烦您来接我了。”她这么说着,赶忙躬了躬身,“或者我来开车,您在后排休息一会儿怎么样?”
伊地知凄惨一笑,嘴角扬起的弧度中还掺杂些微辛酸的欣慰感:“没事,真的关系。尤其小姐您能愿意接受调动的请求,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啊没有没有没有——”
一不小心,对话又快掉入社畜的谦虚循环之中了。梦子主动地先行停下了自己的社畜发言,也不再多客气什么了,飞快地拉开车门,把纸张和自己稳稳当当地安放在了后排座位上,扯过略有些卡得发紧的安全带扣在身前,这根结实的带子着实勒得她呼吸不顺。
通往咒术高专的路途比想象之中更加漫长。这段寂静的车程中,伊地知几乎没和她说过什么。难得地开口一次,是问她以前有没有去过东京的咒术高专——梦子还以为他又会问起自己是不是诅咒师的后代。
如果真的问了这个问题,那她一定会拒绝回答的(就用“你这样的询问是对我人格的侮辱”作为借口好了,她暗自在心里盘算着)。
不过……伊地知现在提出的这个问题,她貌似也,答不上来?
她真的记不起自己有没有来过东京的咒术高专了。记忆中没有与之相关的片段,她的笔记本里也见不到任何记录。于是她想,她应该是没有去过那里的。
但在她的梦里——无比真切的梦里,她和清水家的兄弟在姐妹校交流会上惨败。那时,她有些懊恼地想着,果然自己一语成谶,明年当真要千里迢迢跑去东京参加交流会了。
如果那个梦是源于她记不住的过去,也就说明,惨败是真的,要去东京的咒术高专也是真的吗?
想得越多,梦子越觉得迷茫。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却又模糊得像是一团看不清的迷雾,即便试图伸手抓住,也会从指间溜走。
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她只能摇摇头。
至于这个应答会被认作是“我不知道”还是“我没来过”,就全看伊地知的想法了。
车越行越远,远离都市,穿过郊区。这样的距离已经长得超乎梦子的预期了。要是再继续开下去的话,都能抵达北海道了吧?
正这么琢磨着,车终于慢慢减速了,在一尊石灯笼前稳当停下。她勉强松了口气,但一想到这一路而来所经历的漫长路途,就怎么也没办法怀揣轻松的心情了。
新的工作地距离现在居住的公寓如此遥远,远距离通勤就够呛人了,真不知道明天该几点起床才行……以辅助监督的加班强度,说不定她真的得住在咒术高专里了。
“如果有栖小姐愿意的话,可以选择住在学校里。此处的宿舍对辅助监督也是开放使用的。”
跨上台阶时,伊地知忽然对她这么说道,听得梦子一愣。
难道是她的心声暴露到空气之中了吗?不应该吧——这种事怎么可能!
梦子这么安慰着自己,可还是免不了感到了一点点的羞耻。她加快脚步,跟上伊地知的步伐。
“伊地知先生也住在学校里吗?”她顺便问道。
他摇了摇头:“我不太想把私人生活和工作混杂在一起。”
“哦……”
那还推荐她住在学校里呀?
偷偷藏起这点小小怨念,梦子不再吱声了,继续沿着千鸟居的台阶向上前行。
仔细一看,东京的咒术高专倒是和京都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如出一辙的石灯笼和鸟居,还有蜿蜒向上几乎望不见尽头的楼梯。校舍想必也是古旧的木质结构,雨后的阴天可以在柱子下找到颜色诡异的各种菌菇,是绝对不能吃进肚子里的有毒物种,以前和清水家的……
思绪中断在了此处。
她以为自己还在思考,但大脑已陷入空白。直到步入屋檐的阴影下,梦子才意识到,脑海之中只有空空荡荡一片。伊地知正在说着什么,她也没有听清。
快认真点吧。
梦子用力掐着指尖,切实的痛感终于让她回过神来。
她听到伊地知说,虽然同为辅助监督,但高专的工作与支部有所不同,会更加繁琐和细节,支援的对象也不只是学生而已,大部分的后勤工作也在辅助监督的管辖范畴之中。
说完,伊地知甩给了她十八个excel,每一个的体积都大到令人发指。梦子似乎知道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调到咒术高专是好事了。
excel表格已经足够叫人头大,而真正让人头大的对象,此刻才堂堂登场。
“咦,爱丽丝来了呀?”
五条悟一下子来到他们身后,步伐轻快如风,几乎快要蹦跶起来了,话语也是同样轻飘飘的。
“在这里要好好加油哟。”
“好的好的。”
梦子努力挤出一点笑容,尽管这十八个表格真的让她怎么也笑不出来。不过伊地知的注意力好像从表格上稍稍挪开了,转头和五条悟确认起接下来的日程安排。
“今晚有御三家的会议,所以你们得载我去烂橘子集市。”他盘腿坐在榻榻米上,一手拆着和果子,一手打了个不响的响指,“我这边倒是不着急,你们要是有重要的事就先处理吧。等你们搞定了,再送我过去就好。”
“好的。谢谢您,五条先生。”
伊地知颔了颔首。在他回头的时候,梦子似乎听到他念叨了一句“今天的五条先生可真贴心啊”之类的话,耷拉下的嘴角简直像是要被感动哭了。
不妙,在这里的工作也许会是一桩很麻烦。
梦子的心中拉响了警笛。
可是,就算再怎么麻烦,她也已经来到这里工作了。这由她自己做出的决定。
她没有觉得后悔,也不想后悔,早早地掏出了笔记本,恨不得把伊地知说的每一句话都记下来才好,笔尖写得飞快,几乎要冒出火星子了。
短暂的交接结束,梦子顿感醍醐灌顶。她的社畜技能树得到了一次彻彻底底的成长。在阖上笔记本的瞬间,她对伊地知的敬佩之情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不愧是伊地知前辈,办公技能好厉害!”
她真的不想表现得太过谄媚,但也真的没办法把这句夸奖藏在心里不说出口。
身后一直响个不停的咔嚓咔嚓声——没错,这是正在吃零食的五条悟发出的动静——与她话语的尾音一起停下了,时机巧合得近乎微妙。
果然,五条悟的确放下了手里的栗子馒头,正仰着脑袋看她,悄然扬起的嘴角不知道在笑什么。
令人困惑的笑意持续了三秒钟,他说:“爱丽丝,你刚才叫他什么来着?”
梦子,一款因为脑袋不灵光而显得格外稚嫩年轻的社畜(不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办公技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