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
梦子被五条悟问得有点懵了。十秒钟之前才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下子烟消云散,她费劲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想起自己说了什么。
“呃。”蹙起眉头,她费劲地琢磨了一会儿,这才慢吞吞嘀咕道,“我刚才叫他……伊地知前辈?”
她都有点不自信了。
说真的,梦子没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好像戳中了五条悟奇奇怪怪的笑点。他忽得鼓起了脸,嘴角被拉扯成了一个微妙的弧度,显然正处在一种“忍住不笑”和“忍不住笑”的微妙状态。
凭借着五条先生惊人的自制力(其实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他顺利地将上述这种摇摆不定的状态固定在了“忍住不笑”的阶段。才啃了一半的栗子馒头当然也不顾上吃了,他迫不及待靠近过来,紧挨在伊地知和梦子中间,像是要和他们咬咬耳朵。
“爱丽丝,你知道我和你是同级生,对吧?”他的手晃来晃去,还不忘补充一句,“不过我比你年长一岁来着。”
梦子默默往旁边挪了两厘米,尴尬地抿着唇:“嗯——我知道的。”
其实她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回事。
但好消息是,她现在知道了!
“然后呢。”五条悟的手指依然动个不停,在她与伊地知之间指来指去,“伊地知他是小我两届入学高专的后辈。”
“啊……”
好像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了,因为梦子的脸已经开始烧起来了。
但五条悟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那瞬间变得无比别扭的表情,只是窃喜一笑,立刻下达结论:“也就是说,爱丽丝你才是伊地知的前辈哟!”
在真相揭晓的这个尴尬瞬间,梦子却不由自主地分心了。她想起了不久之前见过的梗图,是一只猫咪站立在宇宙里,星球和繁杂的公式从它身后飞快闪过,而猫咪一脸呆滞模样。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那只呆滞小猫,飞快地从她脑海中掠过的是被疯狂刷新的世界观。
原来伊地知只是看起来比她年纪大啊。
在冒出这一念头的同时,梦子抬眸看向了伊地知。她有点知道他此刻摆出了怎样的表情——伊地知的反应将会决定她的回应。但在这么尴尬的气氛之下正大光明地去观察对方的态度,这不是让眼下的场景更加古怪了嘛。梦子挣扎着收回目光,视线只从他的西装衣领上掠过了而已。
在这团别扭的空气中,只有五条悟笑个不停,这副轻快神情落在梦子眼里,怎么看都像是喜好混沌的小恶魔模样。
要是为他的白色脑袋加上恶魔的尖角,再把三叉戟放进他的手中,一定会更像的。
总感觉尴尬的气氛持续了好久好久,但她还是想不到该说什么才好。总之先和伊地知先生道个歉吧,虽然这点小事也没什么好道歉的。
“伊地知先生比我更早入行,所以称为前辈也无妨吧?”她想顺便给自己找回点面子,“各位不觉得仅凭年龄去判定长幼尊卑,是落后的糟粕嘛吗?”
“嗯——”
她的发言倒是勾起了五条悟的兴趣。他像模像样的思索了一会儿,赞同般夸张地点着脑袋。
“确实,我真的很讨厌那些把自己当作了不起大人物的臭老头,他们这种人最爱用自己的年龄压别人一头了——当然了,他们也就只有年纪能拿得出手了。”他耸耸肩,“不过,我还是会希望年纪小的后辈在我面前表现出足够多的尊重。”
他这话乍一听煞有介事,然而仔细琢磨一下,梦子就意识到了不对劲:“……您有没有觉得您和自己描述的‘臭老头’没什么差别?”
“当然不一样啦。”五条悟依旧笑得灿烂,坦荡荡如是说,“我该出门了,你们谁载我去烂橘子集市?”
他的手指又开始调皮地动来动去了,指尖在伊地知和梦子之间摇摆不定,像是要随机抽选一个幸运儿当他今晚的司机。
略微迟疑了半秒,梦子举起手:“由我来吧。”
今天已经无意之间打击过伊地知一次了,她实在不好意思害他继续饱受工作的摧残。
“好哦!”五条悟振臂欢呼,推着她直往门外走,“赶紧出发吧。”
所谓的烂橘子集市,特指咒术界高层的商谈会,地点通常在东京都内固定的几个地点轮换,今晚的聚集地定在了轮换地点之一的市郊茶楼。在导航里设定好目的地,接下来只要照着电子女声的指引前行就好。
此处的深夜倒是寂静,一路驶过,并未见到多少人影。两侧街灯的光从车窗边缘掠过,总会短暂地在挡风玻璃上漾开浅橙色的光晕。这辆车的广播好像坏了,就算把开关摁到差点凹进去,也没有听到半点乐声,有些老旧过失的电子屏幕就这么黯淡着,害得此刻的寂静更无法忽视,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偶尔响起的导航指示,
来自后排的声音,梦子一点也没听到,包括故意。看来五条悟是个气息很轻的人,说不定他根本不需要呼吸——连这种离谱念头都从她的心底冒出来了。
但生物总是要汲取氧气的。梦子猜想,他大概只是手脚很轻罢了。况且专心望着窗外,确实不需要发出什么特别的声响,也没什么车店说。
“停车。”
才刚为此刻的沉默找到充足理由,就听到五条悟这么说了。几乎是条件反射,梦子一脚踩死刹车,惯性推着她压在方向盘上,多少有点难受。
车就这么突兀地停在道路的正中央,离下一个信号灯足有数百米。她实在不想扫兴,也不情愿质疑上司的决定,但她还是得说:“五条先生,这个位置不能停车。”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们会被罚款的。”
准确地说,这笔罚款只会从司机梦子小姐的钱包里飞走,同乘客五条先生并没有什么太大关系。
“是吗?没事。”他没怎么把这点担忧放在心上,只是指着窗外,“先去那边。我想看看那间房子。”
他的指尖敲打在玻璃上,咔哒咔哒的声响无比规律,如同行走的时钟,指向的则是街角尽头那间被枯树掩盖起来的漆黑旧屋。在看清那腐朽得几乎快要烂出大洞的房顶时,梦子感到自己的心跳猛得抽紧了一下。
……为什么偏偏要去那个地方?
她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藏起所有下意识想说出口的质疑与否认,不让自己露出半点异样的表情,攥紧方向盘的双手却颤抖不止,连指尖都已发白。她丝毫没有察觉到。
“明白。”
这句简短的分明已说出了口,却好像还紧紧卡在她的喉间。她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粗重的呼吸声如此刺耳,真想就此停止呼吸。
绕了一圈路,在前方调头后再左转。导航的电子女声反复重复着“行进方向错误,将重新规划路线”的提示,有够聒噪。
这段短短的路程就在机械声中走到了尽头。阴暗的旧屋就在眼前,梦子把车停稳,紧盯着方向盘圆润的边缘,不愿抬头,直到听见了身后的开门声,才终于感到自己可以喘息了。
“那我就在这里等您。”她说。
五条悟都已经跨出车外了,听到这话时却顿住了动作,不满似的努了努嘴:“你一个人留在车上,不会觉得害怕……”
梦子毅然打断了他:“不会。”
“那我一个人站在这种破房子前面会害怕的。”
不由分说,他直接拉开车门。
“快,陪我一起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甚至连车门都敞开来了,拒绝的余地就此消失无踪。梦子实在想不到其他推辞的借口,只能不情不愿地解开安全带,与他一同踏入今夜的晚风里。
从这个距离望去,终于能把旧屋看得更加真切些了。
破败模样展露无遗。漆黑的旧屋没有灯光,也看不到有人居住的迹象,估计是被废弃的住宅。如今还存在于此的,只有荆棘枝条,扭曲着缠绕在紧闭的铁闸门上,爬入荒芜的庭院,尖刺与藤蔓纠缠成细细密密的深绿色模样,环绕着几近坍塌的旧屋疯长。更深处是无法窥探的黑暗,点亮的街灯无法照亮这里。
五条悟抱着手臂,站在缠满荆棘的铁门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好像这里是游戏地图中尚未解锁的神秘地块。而梦子始终低着头,死死盯住脚下的枯黄杂草,没有吱声,也不想抬头去看这片漆黑的空洞。
快点回去吧。这里一点也不好玩哟。
她真想对五条悟说。
“诶,爱丽丝。”看了整整五分钟,他居然还是兴致不减,指着最大的这栋旧屋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
“是嘛。”
五条悟失望地耸耸肩,慢悠悠后退着。梦子默默地手放进口袋里,捏住了车钥匙——她已经准备好迅速撤离此处了!
可仅仅只退了小半步,五条悟就停住了。他好像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又向前靠近了些。
好不容易松懈了一点的心情转瞬之间又被吊起来了,梦子真的好想尖叫,恨不得拽住他的衣袖把他钉在原地,可他已然停下脚步,抬手抹去门边名牌上厚厚一层的灰尘。
空气一定停滞住了,或者只是她的呼吸难以继续。五条悟忽然笑了笑,俯低身子,夸张地端详着镶嵌在铁门旁的名牌,片刻后才回过头,注视着她那苍白的脸色。
“哎——呀?”
五条悟故意拖长了声,话音中也满是刻意的惊讶,向一旁侧了侧身,让这块名牌也暴露在梦子的视线之中,话语如同轻笑。
“这上面,写的是‘有栖家’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