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咫尺 第16章 如梦

如此折腾了一通，待到路招摇回去戏月峰时，已将近黄昏。

彼时琴芷嫣仍在专心闭眼打坐，听见外面逍遥客们吵吵嚷嚷的动静，便心知十有八/九是路招摇回来了。

因而，当房门骤然被人推开之时，她心中并不慌乱，适时睁开眼，刚好与端着点心进门的路招摇四目相对。

相视的那一瞬，二人都怔住了。

琴芷嫣是因为瞥见路招摇手中端着的托盘，而后者，就复杂多了。

说实在的，当看到方才琴芷嫣看向自己时的眼神变化时，路招摇是挺有些不习惯的。这两日她们朝夕相伴，她何曾见琴芷嫣露出过那样冷漠的眼神？眉宇间的漠然与哀寂，仿佛已对这个人世失望透顶，似乎这世间也已经再没有任何人与事值得她去在意、去观望。

不知为何，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种想要上前认真看看琴芷嫣的冲动。无他，只是突然觉得，这几日她们看似形影不离、关系密切，可实际上，她却好像从没有了解过琴芷嫣。

她着实好奇得紧，这样几乎让旁观者见之揪心的眼神，怎会是一个被家里千娇万宠大的千金小姐会有的？纵然与琴芷嫣只是萍水相逢，可一时之间，她对那女子的心疼却还是达到了顶峰。

随之而来的，还有无穷无尽的疑惑。

因为下一瞬，她看到琴芷嫣在望向自己时骤然被欣喜填满的眼眸。

原本在见识过无数美人的路招摇看来，这小丫头比起她那位仙门第一大美人的大伯父来，生得只能算是清秀，只不过身上那股沉静温文的气质，生生将她的美貌程度拔到了最高层。

可如今不知怎么回事，在见着她冲着自己毫无芥蒂地笑起来的模样时，一瞬间路招摇竟是觉得如至冬春交界之时，冰消雪融之后，琴芷嫣那一笑，仿佛漫山遍野的花儿都随之开了，无端便令人心旷神怡。

不过，最让她怔愣的，还得是琴芷嫣的眼神。

那双美眸在看见她时流露出的绵绵暖意，是分毫不作伪的，映在毫无防备撞见这个眼神的路招摇眼里，更是几欲将她溺毙。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看，路招摇竟然可耻地脸红了。

更可耻的是，对于自己竟然也会像琴千弦一样被人盯到害羞这件事，她非但没有觉得奇怪，反而心中还在窃喜。

至于窃喜什么？

大概，是琴芷嫣每每望向自己时的纯粹温柔的笑容取悦了她？

路招摇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见琴芷嫣已经迎上前来，便随口招呼着她在桌边坐下，献宝似的将手中的托盘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吃点东西垫垫肚子。这可是她回来时屈尊降贵去小厨房里打劫来的，还热乎着呢。

对于路招摇难能一见的好心，琴芷嫣微怔，心中很是诧异。毕竟前世她俩对彼此还不怎么熟悉的时候，可从没见她对自己这么好过。

但见对方此刻正一脸笑意地支着脑袋，用眼神示意她尝尝那盘糕点，这幅总是出现在梦里的画面，终于再一次重新上演，她眼眶一热，哪还有不依的。当即配合地伸出手去拈了块点心放在嘴边，轻咬一口，一股香甜的气息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怎么样，好不好吃？”

路招摇满含殷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琴芷嫣抿抿唇，将心头那股激烈的情绪压下去，点头笑答：“好吃。”

其实这点心并不如何符合她的口味，至少对于琴芷嫣而言，甜得有些发腻了。况且，自从前世的路招摇离开她后，她便再没碰过任何甜食。心若是苦的，即便有再多甜味入口，尝到的也只有酸涩。

而今侥幸重活一世，她终于如愿见到了路招摇，她惦念了一辈子的爱人，早已平静如一潭死水的心也因之而重新跳动。没有什么事是比失而复得更令人满足的了，因此，早在这一世见到路招摇的第一眼起，她便已暗下决心，此生再也不做让路招摇不开心的事。别说现在这块甜到发腻的糕点，便是路招摇想要她的命，她也无有不可，甚至，甘之如饴。

果然，神经大条的路招摇并没有发现她咀嚼糕点时的微微停顿，只听见“好吃”二字，便抑制不住地咧嘴得意笑了起来。

琴芷嫣趁着她高兴，三言两语从她嘴里套出些话来，知晓她出去办事时又碰巧撞见了厉尘澜，却凭着机灵劲儿躲过了他的试探，如今也算是真正过了他那关，往后也可以顶着他徒弟的名号在万路门中兴风作浪了。

琴芷嫣无奈一笑，为她感到欣慰的同时，心中也莫名有些烦躁的情绪在滋长。为何女魔头与厉尘澜的牵绊竟是如此之深，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注定要成为对方的徒弟，与他朝夕相见。

难道，他们真的是上天注定的姻缘，容不得半分差错？

正思虑间，一杯清茶被递到手边，琴芷嫣一怔，抬眼一看，对面的路招摇正笑意吟吟地看着她，要她再喝点茶水解解腻。见她一时未动，便道：“盯着我做什么，喝茶呀。”

女魔头今天真的好奇怪，一点都不像平时的她。琴芷嫣握住茶杯的动作一顿，突然想起路招摇自进来后好像都还没用过点心，便问道：“你不吃么？”

路招摇“嗐”了一声，捂着肚子有些难为情，“那会儿在外面吃错东西了，我暂时还不饿，你自己吃吧。”

见她眉宇间的难受不似作假，琴芷嫣不由侧目，下意识关切道：“需不需要找南山主看看？”

南山主顾晗光最是精通医术，如有不适，还是早些找他看看为好。

“没事，就是有些想吐而已，睡一会儿就好了。”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

琴芷嫣蹙眉，还要再问，路招摇却不耐烦了，直接挥挥手阻止她起身，自去躺到床上歇息。然而闭眼之前，却叮嘱她一定要将东西好好吃完，别浪费她的一番心意。

这话说得轻巧，可琴芷嫣怎么吃得下。虽说她目前的身体还未辟谷，可亲眼见到路招摇为腹胀所扰，她又怎能没心没肺地坐在一边吃东西？

坐在桌边耐心等了片刻，待到路招摇迷迷糊糊睡着之际，她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悄悄捏着她的手腕把了把脉，发现的确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暗道自己关心则乱。

索性方才几块糕点下肚，此时也不甚饿了，盯着路招摇不甚安稳的睡颜看了半晌，琴芷嫣抬手覆在她腹部，运着几分灵力轻轻为她按揉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眼见路招摇蹙紧的眉头慢慢松开，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痛苦，她这才收回手，静静守在床边，眼也不眨地看着床上人。

毕竟此时还处于灵力低微的境界，加上连日来的奔波与惊吓，纵使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细细看了一会儿，琴芷嫣再也抵不住突如其来的困意。本想悄声搬了椅子靠在床边小憩一会儿，但这个决定，在她帮路招摇褪去鞋袜外衫、掖好被角后，终是渐渐转变成自己合衣躺在对方身边的结局。

已经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与路招摇躺在一处了呢？琴芷嫣迷蒙入睡前，枕着手臂，怔怔望着头顶有些瞧不真切的房梁发呆。前世枯等几百年的光景再一次掠过心头，她心里忽然划过一丝凉意，而后有些闷闷地侧过身，犹豫一瞬，终还是悄悄伸出手，牵住了边上路招摇无意间翻身时露在被子外面的衣袖。

不知为何，路招摇这一次睡得很沉，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小动作。于是，琴芷嫣得以万分珍重地将那片衣角握住，捏在手心，而后唇边噙着一抹安心的笑意，阖上眼，忘却前世今生几百年的痛楚，头一次毫无挂碍地进入了梦乡。

夜深了，屋内的烛火非常轻地呲出一声火花，仿佛在为两个女子的酣梦，增添一抹岁月静好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