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兵对自己的同事们没什么好感:
执行官总是擅长狡辩的。在尔虞我诈各怀鬼胎的团队中,能当上执行官,总得有些特殊的理由,或者,最简单的——足够的实力。
按照战斗能力排序,公子位列第十一席,这位儒雅的指挥官善于拉拢人心,温暖的假面之下其实比谁都冷漠。仆人位列第四席,并非是壁炉之家的特殊性为其改变了什么,而是她具备承袭自赤月的力量,让她本人能在这个位置站稳。
散兵是个特例。他不参与排位的战斗,就这样被安排在了不高不低的第六席,被赋予了斯卡拉姆齐这么个像是嘲笑的称号。他不在乎,那些人爱笑就笑,笑话别人,迟早会把自己变成笑话。
他拉着风间华,带着叶戈尔,走到了正相谈甚欢的两位执行官身旁。
“哎呀,是散兵先生。”仆人浅笑着从长椅上起身,提起裙摆,施施然躬身一礼。
“日安,阁下。”公子同样起身,单手抚胸。
散兵微微退开一步,并不受礼,“对我,对叶戈尔,你们没什么要说的吗?”
“……我很遗憾。”仆人张开羽扇挡在面前,“叶戈尔是我看好的孩子。”她抬起头,让明显存在异样的叶戈尔落入自己的视线,目光怜悯,“原本想着之前的信息都还好,想从您这里提前得知他的近况。没想到,临近离开,他还是出事了吗?”
散兵神色不变,心下却记了一笔。
是他带着叶戈尔下深渊,散兵作为没有保护好下属的无能上司,仆人对他没有情感波动,说明她对他毫不在意。
她对叶戈尔出事没有惊诧,说明她早已知道叶戈尔出事,而叶戈尔是在散兵和风间华离开前的几个小时抵达营地……这位讨债人士兵,可能曾被严密监视着,有人向深渊外违规传递了他的信息。
风间华心口仿佛被什么碾过,“仆人大人,恕我直言,叶戈尔在深渊中的表现很好,他本该完好无损地离开——他被深渊主动捕捉了。”
“哦?”公子很意外似的,“主动……你,看见了?”
风间华点了点头。
公子微微偏头,看了看仆人。后者眉心微蹙,似乎传达着什么否决的意志。
“这样吗?抱歉。你也……很难过吧。”
但更难过的,本该是如叶戈尔所说的,是慈爱的母亲和公子大人。这两人完全没有悲伤的样子,甚至还有闲心去关心他们。
“恕我冒昧,你们打算如何安排他的去处?”
仆人眨了眨眼睛,“尽管现在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来小叶戈尔状态不对,我得先了解他被深渊侵蚀到什么程度。”
这就是要把他丢给博士的意思了。
公子非常有家长范地给了叶戈尔一个拥抱,冷漠的“空壳”也回给他一个拥抱。“好孩子。”他夸赞着,对风间华笑着解释,“他很好。英勇,无畏,理智。”
说着,他把自己的白色手环摘下,戴在叶戈尔的腕上。
仆人轻笑着,用蜂蜜般甜腻的嗓音开玩笑:“让他做下一任‘公子’也未尝不可。”
“放心把他交给我吧,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叶戈尔似乎还记得些什么,他向公子踏了一步。风间华下意识伸手去拦,却被仆人抬扇不经意般一妨。
就在这时,风间华忽然感觉有谁扯了扯他的衣角,略显怔愣。
散兵?他的意思是……
散兵趁机会开口,“好。他本来就是你们的人。”
而散兵身后的青年保持着沉默,尽管担忧,他还是安静地跟着自己的长官离开。风间华不再纠缠,执行官们都轻松很多。
他们离开深渊出口,远离了愚人众的人。散兵对方才向风间的示意作出解释:“关于叶戈尔……他现在的情况并不乐观,我们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了解如何救治……让仆人把他交给博士检查,未必是件坏事。”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散兵对博士对憎恶达到了某种可称夸张的程度,更不愿意把人送给博士当实验体。他不可能这么主动地把人送给博士才对。
散兵在雪地中慢慢走着,风间华跟在他身边,看见他露出沉思的表情。
“唔,我想起了公子的一些言论。”
——青年深夜来访。据他所说,听闻新获封的第六席是一位专职探索深渊、偶尔按安排执行特定任务的角色,便忍不住想要拜访一下。
“原因?很好奇。”他抬了抬手里的提灯和礼物,“调查深渊……”
“与我无关。”散兵并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连门也没让他进,直接打断了他。公子却不气不恼地一副好脾气的模样,“是第二席的……”
白皙的手指如铁钳死死扣住门口的人的咽喉。青年毫不紧张,仿佛他的情绪永远是一潭死水,他像人偶一样机械性地淡笑,“哈哈,看来,不必问了。你听过啊——他的实验。”
“那又如何?”
风度翩翩的青年露出了莫名的神色。
“执行官冲锋陷阵,如果,深渊令你,难以支持。他,咳,可以,对你改造……”
散兵憎恶地仇视着他,收紧了手指,然而公子置之仿若无物,即使被掐得言语断续仍坚持要说话:“那会,好受很多。”
又是多托雷的说客吗?又提起那些东西,是觉得他还不够嫌恶吗?是不是他脾气太好了,这群人竟敢对他三番五次地提起这些?!
提灯与伴手礼落在地上。
门口昏黄的廊灯下,风雪骤急。
散兵瞪视着公子,忽地,紧扣的手不知不觉松了一些。
“大多数执行官……咳……和博士,有交易。”公子整理了自己的领结,尽可能压抑着呛咳与粗喘,“他,咳咳……负责研究……‘必需’的技术。”
散兵突兀地后退半步,“你最好离我远点。”
“不。你需要我,需要战友。同志,我们利益相同。”
公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悄然离去。
散兵呆立半晌,捡起了那份伴手礼。拆开礼盒,精致的蛋糕被摔得变形。随着房门落锁的咔嗒轻响,他关门回屋,走到桌旁坐下。散兵思绪混乱地将蛋糕摆在桌上,尝了一口。没有甜得过分,不是至冬国常见的口味。
我看见了……散兵想。
在提起博士时,公子说,如果他坚持不住可以去接受改造,表情却带着极深极重的悲哀。
数十年前的散兵想不明白。难道他深夜来访,竟是为了向他警告小心多托雷吗?
如今,散兵不由得想起那次的深夜造访,当年的公子也同样刚刚成为执行官,他的表现和如今的叶戈尔相比,又可能存在什么关系?
“会不会……公子遭遇过和叶戈尔一样的深渊的侵蚀实验?但他并未阻止,对任何遭遇都十分顺从,拥抱恶意,视之为一种解脱。”散兵说出他的猜测。
风间华犹豫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公子给叶戈尔戴的手环,似乎是一种特制的稳定装置。按你所说的,他表现得似乎对一切都有所预料。”
他看向道路两旁,晴天的雪地是一片温暖的银白色,雪如晶尘,在太阳下散发着明亮的光。
“在带你离开博士的那天,我有邀请他同行,本以为他会拒绝,可他很容易就答应了。他的立场很奇怪,对所有执行官都隐约有些厌恶,但又支持着所有人的行为。如果说他也上过实验台,多少会合理一些。”
风间华发出一声长叹。或许吧。或许,公子知道那些所谓的“计划的一环”,他无力反抗,便接受了它们。
他打开论坛——由于论坛未知的特性,它的时间近乎冻结,几十年过去也只是下线不久——他试着搜索愚人众。
几百年后故事逐步展开,一层层地搜索下去,有关愚人众执行官可供参考的信息很多。疑似AI玛丽安的木偶,继承赤月血脉的仆人,空置的第六席,曾在深渊逃亡的公子……
深渊,公子,末席……第六席……
从未仔细分析过其他执行官自身经历风间华一怔。
嗯?
分明是依靠力量来排序,却仿佛是固定的席位……现在,还装配着“心”的散兵有与神一战的力量,为什么他被随意地列为第六席?
早已备好的、抑制深渊影响的稳定装置,四百年后那位从深渊归来后变了一个人、加入愚人众的阿贾克斯,散兵和他提起过的仆人与博士的合作,论坛提到的赤月仪式,被选定的第六席……
“他说,‘必需’的技术。”风间华嗓音干涩地说,“有没有可能,深渊的侵蚀是第十一席‘公子’,必须经受的一种调试?”
散兵回忆着,摇了摇头,“我没在他身上发现过深渊的气息。但不排除他通过某些手段掩盖过去的可能。你又看见未来了吗?”他注意到风间华又在发呆。
“我不确定。”那些东西毕竟只是玩家的猜测,风间华不想让它们影响散兵的判断。但重要的不是公子,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可能性。
“有没有可能,你,第六席……也需要承受必需的技术,是计划的一环?”
“我?说不定吧,但我为什么要放任那种人对我进行改造?”
可是风间华知道未来发生了什么。“心”被打碎,愚人众将他骗上了实验台,他遭受了不公的对待,成为了盲目的凶手。
他不可遏制地想:如果说这都是愚人众早就算计好的一环呢?如果说这是——如果——
思维骤然陷入不可触及的空洞,无法理解的知识未经解密便被阅览。他看到了读不懂的未知的记忆。
“呃啊!”
风间华惨叫一声,抱住脑袋,仿佛要被什么劈碎的剧痛让他几近昏厥……
我忘记了重要的事,是很重要的事……
“Saki……saki……”
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散兵在摇晃他的身体,呼唤他的熟悉的音色仿佛极为遥远。
“……醒一醒,不要……”
他看见翩然舞蹈的身姿化为泡影,双手染血的愚人在深夜狂歌,蓝色的衣角掠过自己的眉睫。他看见燃烧的火焰,——,灰烬——超越——
不能昏过去,想起来!快想起来!
刑架仍在燃烧。一缕火焰飘到了他的掌心,伴着躯体的碎裂,他的生命力被骤然激发。微弱的攻击,却是最后一根稻草,在错误的地方消耗力量,让他没能记住看到的任何东西。
他听到了谁的声音——
“真是拼命。你要裂开了哦。呵,就这么讨厌‘我’吗?”
……风间华呼吸颤抖,徐徐抬起昏沉的大脑。他似乎正被架着肩膀,靠在谁的身上。
“让我救他,你能付出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救他——”
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力气,满是裂痕的手死死抓住了散兵伸向博士的手。
“回去!”他呵斥着将散兵推开,张开的五指自然地收回——引臂握拳——旋身。
什么也没能想起来的风间华,怀着满腔怒火与恨意,狠狠地一拳打在多托雷的脸上。
散兵跌坐在地上,怔愣地看着风间华的背影。
被迫在众人面前表演地面翻滚六周半的博士发出一声冷笑。他站起身,邪眼的风雪在他身旁聚集,“我似乎给了你一些误解——”
而风间还在粗喘着,他支撑着遍布裂痕摇摇晃晃的身体,死死盯着多托雷。
愤怒、痛苦、悲伤、悲伤……深重的悲伤几乎要让他窒息,泪水汇聚起来足以淹没整个世界。
风间咬牙冲向可憎的人影,握紧自己的拳头迎上博士手中的寒冰。
指间那一线多余的火焰轻轻一闪,被耗尽的同时,将一切阻碍化为无物。
他的拳头再次打中蓝发青年的侧脸。原本可怖的人影此刻横飞出去,硬生生撞穿了地面上这座裂隙营垒厚实的防护墙。
仆人的扇子掉到了地上,她不可置信地后退,“怎么可能,博士的研究结果明明说……”
尚未离去的仆人与木偶不敢行动,就这样看着据说实力比肩神明的第二席被人两拳打得昏死。
风间华转过身。
散兵这才发觉他泪流满面。
他起身奔向风间华,却见他身周忽地出现极细微的扭曲。
不好……这是深渊的裂隙……出口附近本就脆弱,新的裂隙会把他带到未知的地方!
“风间华!冷静下来!”
冷静不了一点。
从强烈的感情中回过神,风间华就这样径自冲向他的倾奇者。
他抱住朝他飞扑而来的少年。
新生的裂隙将二人吞噬。
暴打薄荷肥鸡!
这两章剧情衔接有点问题,后面也不一定好。主要是最近要写到某个剧情了,非常难受。
今天一拍脑袋:管他呢!这章改了!我写的我说了算,后面剧情都这样了,我现在就要暴打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暴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