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百米的距离外,士兵们正和深渊魔物打得火热,而崖壁旁一站一坐的两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气氛仿佛至冬湖面上被冻到冰层里的鱼。
“来说说吧,你怎么什么地方都敢……”散兵的声音听起来咬牙切齿的。
“危!”
风间华的心头浮现出一个大字。
他低着头不敢看他,眩晕感和刚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风间华的内心略显崩溃:太失礼了!自己怎么敢的!简直是无耻之极!
当众对着这么一个单纯可爱的少年摸来摸去……这要让散兵怎么想?!
散兵的内心也是崩溃的。
一开始是为“冒犯”的言重惊讶,没来得及拒绝。看风间华动手,散兵以为他和以往一样是要替他整理衣物,觉得莫名其妙,却没急着阻止。后面发现他是在翻找什么,以他们的关系,更没必要拒绝了。
哪成想他居然去拉他的腰带……
虽然最终知道了他的目的是那枚配饰,但……散兵脸上发烫,整理衣物的手不听使唤,被扯歪的腰带拆开重系了三次才系好。
他有些茫然,为什么自己感到如此紧张?明明这家伙总是这样。
——是啊,他总是把他当小孩;在家就算了,现在面对他的上司、他的执行官,还这么动手动脚的。
一定是这样,因为他已经不是需要他处处照顾的孩子了,所以才对他破坏自己威猛形象的行为,感到……害羞。他现在可以照顾saki!哪怕他还把他当小孩,saki也该意识到不能这么对他了!
为自己的情感找了个恰当的理由,散兵冷静了许多,偷偷去看风间华的表情。
风间华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反省着自己的做法问题。他越想越愧疚,越想越难过——此刻的他就是自己心目中的千古罪人。他紧张地单膝跪下,让少年不必仰着头看他。
“对不起。我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那时候脑子不太清楚——”他诚恳地道歉,抬头和散兵对视的瞬间,一个疑惑不过脑子地脱口而出,“你还好吗,你为什么脸这么红……”
不提还好,这么一说,散兵脸上还没褪去的红色又深了一个色调。
还不都是因为你!他压抑着心情,尽可能掩藏起自己的情绪平静提问:“身体碎屑被用作材料,问题严重吗?”
“不严重,很好解决。比起那个,你是在……”
“别说了,闭嘴。别再提这回事了。”散兵匆匆起身,看那边战斗差不多要结束,大步走了过去。
“你的装饰扣——”
“你自己留着玩吧!”
风间华看他走了,抓着配饰迅速站起来拍拍衣服,快步跟在散兵身后。听起来似乎没那么生气,还好……不!不好!得认真反省!他拍拍脸颊,站到散兵身后。
战场上,随着役人斩下风刃,空气中的最后一只巨兽惨叫着坠落,在半空中散为尘烟。谷底的浓雾随着清剿淡去许多,残存的建筑遗迹显露出形貌。
散兵压低了帽檐,对每一个人进行评价,尽管被风间华打了个岔,该注意的部分他也都注意到了。
“……要注意保护遗迹,吸引魔物注意,最需要掌握的办法是将它们安全带离特定地点并清理掉。”
以一句话作为最终总结,他看向那栋建筑物,“休整一下,准备做室内调查。这一处遗迹已经做过十几次探索,但也不排除还有其他隐藏的房间没被发现过,你们最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刚刚结束战斗的众人稍稍放松了些,原地整顿。风间华正在发呆,却突然被人拉了拉衣角,散兵低声问:“你那个……不用解决一下吗?”
那些会让他分神的,未彻底“死去”与他断开全部感官连接的晶尘……风间华抿了抿唇,“不用。只是略微分神而已,我与它们只剩下最基础的精神上的细微连接,晶尘提供的保护是我身体的特性,不需要多费心思。”
“但深渊里很危险。按你的说法,你应该能做灭失活性的处理,总是那么头脑昏沉,万一遇见什么突发事故呢?”
日后正式开始调查,作为具有超凡战力的执行官和副官,他和风间华是一定会兵分两路的;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更多的人安全回来。
也就是说,如果风间华出了事,散兵未必能及时赶到。
过去不知道时还好,稳定装置只是一种提高所有人生存几率的工具。现在把众人和风间华分别放在天平两边,散兵想选择更多的人,却舍不得风间华。
“没事的。这些晶尘就像是我的眼睛,留着它们,可以帮助我获得更多有关深渊的记忆。”风间华又有些出神,分明没有记忆,他却隐约觉得自己做过相同的事,“这点付出没什么大不了。有它们在,如果有谁出事回不来了,我可以知道他最终面对了什么。大家进入深渊调查,为提瓦特的众生做出了巨大的牺牲……我希望至少能有人记下他们最后的结局。”
散兵看着风间华,没有出言反驳。他也希望这些赴汤蹈火的人得到应有的荣耀与尊重。
“既然saki你这么说了,我相信你。”
“嗯。”
空地上,愚人众的精锐们在焦黑的土地上围坐。叶戈尔擦拭着自己的祭刀,阿丽娜给大家讲着壁炉之家进过深渊的前辈告知的有趣故事。鲁斯科夫抬起水囊灌了几口,然后呛咳着笑骂深渊带来的味嗅觉紊乱,清水变成了糖浆。
总会有人记得他们……
三十年后,众人整兵,所有调查队回归营地,等待离开。
根据营地的记录,地面上已经过去了三十年;对外出调查的散兵或风间华来说,他们度过的时间还要更久。漫长的时间里,两人并不怎么接触,但是一想到彼此在同一片战场上,心里忽然就没那么孤独和疲惫了。
营帐中,散兵和风间华正坐在各自的桌前整理最新的探索收获。二人安静地整理信息,房间中只有书页翻动与纸上笔尖划动的沙沙声响。
散兵清点了手边的目录,在报告书上写下探索所得:此次向远处探索,补齐了第十二区的信息,带回了一百三十六份文献残页,以及一些属于遗迹文明的现场勘察信息。相应的,对深渊力量的调查也有所进展,下一次可以考虑进一步分析深渊的形成、深渊的时空错乱等情况。
和散兵不同,风间华的文件工作不多,处理完了,现在桌上只堆了一堆冰晶图案的装饰性纽扣和一本记录。
在行动中,他和散兵为了确保更多人能得到及时救援,通常会分开行动,分别跟随不同的队伍;但总会有二人鞭长莫及的时候。
每一枚扣子里都有一段记忆,逝者死去之前的强烈的执念与不甘,让晶尘放弃了旧有的记载,以色彩浓烈的故事覆盖它过去的平和生活。
第一枚来自一位风役人,她和她的小队在一处遗迹中全军覆没。风间华循着晶尘感应到她们的位置,在形如迷宫的回廊中搜寻到入口,打开遗迹隐藏的密室后,他们看到了建筑物坍塌与深渊侵蚀并发的惨状。
第二枚属于先遣军的一位岩使游击兵,一场时空相融造成十一区的安全区域突发兽潮,作为队长的他为队友断后。等风间华赶到时,现场已经只剩下一具残骸。
下一枚……再下一枚……
每次事后,风间华会将他们的故事一一记下,此刻再次翻看,查漏补缺,又有新的感慨。
这一次他们待得比以往更久,他们拿到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先期的一百余人,再加上后续增派的二百六十人,逝者已近百人。其中不乏风间华熟悉的朋友。
他记录下最后一枚扣子:叶戈尔·雪奈茨维奇。
深渊中度过的年岁何其混乱,凡人们维持着年轻的模样,精神的疲惫与疯狂却无法洗去。
叶戈尔并未死去,但那种状态绝对算不了活着。
整理好最后的文件,散兵将报告书放进行囊,风间华也放下了笔。
“离开的时候先带上叶戈尔吧?让他早点出去?”风间华问。
“可以。”散兵点了点头,“那些人对我隐瞒了不少东西。现在有一个叶戈尔,迟早还会出现别人。”
营地正中的深渊出口前等着一个人。叶戈尔在最后一次探索中,身上的某些装置莫名其妙地突然启动,使他坠入了一团特殊的漆黑能量。
在那之后,叶戈尔便仿佛失去了灵魂,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至冬人的皮肤上生出了漆黑的印痕,原本的火元素力被寒冰取代,双眸空洞无神,仿佛死物。原本的他好战、开朗,现在的他更像一个杀人机器,接受命令、执行命令,完全看不出有自己的意识。
怎么说也是曾经在实验室里为自己带来过一点温暖的朋友,风间华看着他,心里不太好过。
“我们走吧。”风间华招呼他,叶戈尔平静地跟随。
离开深渊的感受比进来时要好很多,按散兵的说法,是混乱的深渊环境让他已经有了一定抗性。踏出通道,已经有一众执行官等在这里。
丑角站在众人之前,“欢迎回来,斯卡拉姆齐,我们的第六席。希望你这次带回了些好消息。”
“那是自然。不过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哦?你是指……”
散兵神情冷漠,“为什么我的人,会成为你们的‘原料’?还有你们交给我的队伍——”他指向身后的叶戈尔,“我说过,交给我的士兵,必须完全服从我的命令进行调查,不该背负着你们的算计,突然地脱离管控。”
上次也是。丑角突然发令让他提前结束休假回深渊,这已经是他的底线了,现在这些人还想得寸进尺。
“这是计划的一环。”丑角说,“你应该知道,愚人们有统一的目标。更详细的,你不妨询问他真正的上级。”
在不远处,公子和仆人正谈论着什么,言笑自若,看起来非常轻松。风间华又看了看叶戈尔,为他觉得不值:他依赖的家、敬重的上司,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重视他。
散兵抱着肩膀发出冷笑,“呵,也没指望你们真的回答。”
询问只不过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态度,免得他们愈发肆无忌惮。他从未忘记是愚人众差点毁掉踏鞴砂,和他们的合作不过是各有所需、与虎谋皮。真相……他会亲自调查清楚。
散兵又将视线移向博士,后者非常主动,他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怀表,“时间不早了。你们这一次离开,现实中过了三十年。要我来为你们做个检查吗?”
“那些装置是你做的吧?”
“哦?装置?我怎么听不明白?你要说装置,或许该去问问这三十年间新上任的那位执行官。擅长机械制造的木偶……呵呵,对你而言,她应该是个有趣的人呢。”
散兵这才注意到,远处巨大的金属机械旁边还坐着一位陌生的少女,是执行官的打扮,身上有种纯净的无机质的非人感。看他朝自己看来,少女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种狂热。
他不悦地皱眉,这家伙……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件物品。
风间华下意识地上前两步,将散兵护到身后,隔开了木偶的视线。她对散兵有着非常直白的企图……那个眼神让他想起了博士。
在对待实验品时,他也会有这样的眼神。
而博士看见他的动作,低低笑了起来,“怎么,你迫不及待想让我来检查一下吗,风间?”
风间华身体明显地一颤,但他站在散兵身前,没有躲闪。
真是让人熟悉的一幕……博士唇角微微上扬,不知道这一次他发现了多少,被他挡在身后的不再单纯的人偶,现在又能做到什么?
美丽的人偶上前半步,与风间华并肩而立。
“多托雷,他是我的人,用不着你来‘关心’。”
人偶拉着人偶从博士眼前离开,带着公子手下的实验体,似乎是打算去找那两位交流试探出什么。
“真是可悲的人偶啊……”蓝发的青年摇了摇头,笑意愈发明显,“我期待你们走到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