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营地周边紧邻着的一些地区,散兵会定期带人进行清扫。这是新进入深渊的士兵们的“适应性工作”。
风间华跟着散兵在漆黑的大地上跋涉,在战场边缘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不远处同行的战斗精锐:归属于特务的债务处理人和役人,善战的仪仗仕女和萤术士,配合最默契的一支先遣军……一共二十人。
这个人数稍显臃肿,但目标不危险,考虑到教学的因素,是一个还算恰当的数字,避免散兵一遍遍地教导。
空气中幽蓝的烟气尚未散尽,泛着腥腐气息的土壤上堆积着魔物的残骸。在深入裂谷腹地前,他们已经和各类魔物打过照面,崖顶的这次是第四次。
风间华搓了搓手上正逐渐消散的魔物血液,和散兵提起自己对这一轮清剿的推断,“那些蚊子和萤术士的小家伙们有点相似。根据资料描述,以及它们留下的痕迹,我可以确定它们是从这边来的,短时间内不会再次出现。”
说着说着,他开始跑题,“唔……昨天晚上是,刚才那些也是。明明有蜘蛛,为什么会跑出这么多蚊子来?”
“蜘蛛裂谷不是因为有蜘蛛才叫这个名字。”散兵把地图给风间华看,指甲点在纸上,画出一个圈,“这个区域是蜘蛛裂谷。”
“嗯?”地图上有什么需要注意吗?
散兵看他没发现,将地图转了半圈。
蜘蛛裂谷……裂谷……风间华看了看地面上由巨大裂缝形成的诸多山谷,又看了看手里的地图,恍然大悟:“蜘蛛!”
这个表情让散兵感到新奇,他微眯起眼睛,眼带笑意地继续说:“没错。为了方便探索,命名没有承袭它本身的历史,以简洁明了、易懂易记、便于区分为原则。蜘蛛裂谷的地缝形似数只蜘蛛,于是裂谷以此命名,有没有蜘蛛并不重要。”
风间华指了指地图上其他地方,“这些地方也是类似的命名原则吗?大方岩、小方岩、火沼、风墙西岸……”
都是些知道了名字之后,一见面就能通过地标景色认出来的地点。为了避免出现混淆,一些相似的命名还会被特意分开。
散兵对此如数家珍:哪里环境危险、哪里景色优美、哪里是目前仅发现此例的独特存在、哪里出现过非常有价值的调查资料……
要不是深渊里有众多普通人无法应付的危险魔兽和恶劣的生存环境,这里说不定很适合冒险家们。
然而,不论那些错乱的时空,仅仅是深渊内难分昼夜这一点,就已经给人们带来非常多的困扰。
裂谷中的路很不好走,焦黑的土壤黏稠板结,四周有些地方会很狭窄。半走半滑下一处大斜坡,众人开始沿着谷底行进。昏暗的环境中,风间华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习惯性地往身后看去——士兵们顶着黑眼圈,有些人眼睛都快闭上了,都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昼夜”不仅是天黑天亮的区别,更是直接影响了身体的生物钟。今天他们是起了个大早,但适应军旅生活的训练有素的精锐士兵,不应该有这么业余的表现。
据散兵说,这也是适应性训练的一环,必须习惯身体和精神的疲惫,具备在这种条件下战斗的能力。
尽职尽责的工作狂人散兵同志行军途中不忘训诫:“我们没有那么多人手,来前线之前,你们最好做过没时间好好休息的觉悟。”
经过多年探索,前线营地已经建成,近些时日开始使用新的排兵方法。
和在地面上探索漆黑灾难、坎瑞亚和深渊的调查队伍不一样,在深渊里,营地会面临大量危险的战斗,守营、清理周边、营地日常维修和后勤援助都需要大量人手。留守的队伍一般是五十人,所有队伍定期轮换岗位。守营被归为‘休假’,有受伤的、过劳的,就调回营地,把其他人调到外出探索的行动组。
一半的人留守营地,另一半负责外出调查,轮换到所有人接近极限、退守营垒无力外出,散兵离开深渊调新队伍进来轮换,再展开新的调查。
“调查的对象是什么?”散兵随口点名,“阿丽娜,背诵。”
壁炉之家带队的萤术士阿丽娜打起精神,“深渊内存在人类活动的痕迹,以及许多未知的文明遗迹。主要任务是寻找废墟等人类遗迹,带回相关资料。此外,据推测,可能有坎瑞亚势力在几十年前逃入深渊,如果遇到,尽可能获取信息。”
“鲁斯科夫,调查的规则。”
归属于第十一席公子的调查队长,游击兵鲁斯科夫放下揉眼睛的手,“第一,任何行动优先确保遗迹不被损毁,例如尽量避免使用大杀伤力武器;第二,注意保持团队协作,不允许任何人单独行动和意气用事……”
散兵点点头,“看来你们都记得很清楚,不错。那么……风间。”
正在走神的风间华:“啊?”
“我刚才在问你什么?”
“嗯,呃……问我……”风间华尴尬地答不上来。
散兵无奈扶额,“我什么也没问。你今天总在走神,这样的表现一点也不像你。你以前在战场上警惕性很高。”
“很高吗……”
“后面那群人加起来也比不过。”
这很奇怪。风间华也觉得自己有些提不起劲,总是在走神——他总是想观察四周的深渊气息,还经常忍不住回头去看士兵们的情况。自己战斗中的反应速度没有变差,然而这种表现可能会影响士气。
“对不起,我想到了些别的……”
走在最前面的两人自顾自聊天,后面的士兵们不知不觉中相互靠近了些许。阿丽娜悄悄喊了自己的姐妹,“不知道这位副官到底是什么人,不听散兵大人讲话,大人都不生气,单是今天一天就好多次了……”
“昨天也是,散兵殿下对他也太宽容了。想不到那位不可一世的殿下居然也有好朋友……”
“但这样松懈的态度真的适合战斗吗?”鲁斯科夫则考虑得务实很多,“执行官大人是不是该多考虑一下,昨天副官打的那几场确实轻松又漂亮,可是万一出什么差错呢?”
叶戈尔跳了出来,“你们别瞎担心了,风间厉害着呢。”
“听起来你对他很熟悉?”
“散兵殿下不让说……”
士兵们仗着距离较远,在后面悄悄议论。风间副官走在前面尴尬地搓手,就自己走神一事做报告:“我在想一些问题。比如说,深渊如何造成时空的异常?深渊的力量来源是什么?深渊力量是否可以被转化,又是否会对人类造成直接的侵蚀和污染?”
“这些也是我们需要调查的问题之一。开拓调查是从零到一的过程,会遇到大量未知的问题。”散兵说着,抬了抬自己腰间的刀,在深渊、在愚人众,实力代表着一切。
他扫视过风间华的背后,目光带上一点微不可察的担忧,“你临时聚拢起的刀在战斗中好用吗?需要换一把刀吗?”他拍拍自己的腰间的佩刀。
风间华摇摇头。他要是把散兵的刀拿走了,散兵该用什么?
他完全忽视了散兵诸武精通,不是只会刀法的事实,推拒道:“不必。时间紧,来不及锻一把新刀,实在不行之后找机会把它重锻一下,差不多。”
散兵想起了自己放在踏鞴砂的刀,那些为他准备的武器。可惜,他怕有人趁他不在做手脚,没带过来。
风间华则再次开始思索。他总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原本在地面上还不觉得,在前线营地也不像现在这么明显。现在无防护地直面深渊,感受立刻鲜明起来。他是对深渊的气息产生了排斥感吗?
正走神间,散兵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到需要重点探查的地区了。
“就在前面。”
狭窄的小路在前方豁然开朗,宽敞的山谷里充斥黑紫色的薄雾,裂缝岩壁上闪烁幽蓝磷光,如同某种远古生物的鳞片。耳边时不时地响起野兽呼号的哀鸣声,仔细听去才察觉是狂风刮过。集中精神看去,雾气中隐隐有着平直有序的银色的线条——那是一栋建筑物。
烟雾搅动、聚拢,凝成细小的碎块,拼凑出模糊的形体;新生的“核”记录了虚界力向往的存在,拟化出魔物的样貌。已经有几十只半人高的飞蚊在空中振翅悬停,等待着更多的伙伴出现。
“有些深渊魔物是从空气中长出来的。”
不属于动物、植物、蕈类和元素类,有着不固定的千奇百怪的形态。根据是否依靠结构保持自身存在的稳定,区分其威胁程度。
“而这样能凭空生出魔物的环境,人类在里面待久了,会感受到极度的虚弱。”
士兵们纷纷握紧武器。
“速战速决,上。”
此时不上,难道等它们慢慢成形越来越多吗?
散兵一声令下,先遣队的前锋军率先冲上,巨锤携带着雷元素,在地面上重重一击,吸引了飞蚊的注意力;风屏展开,在掩护之后,重卫士具备高频冲击的铁铳遥遥对准了目标。藏镜仕女放出偏光棱镜,萤术士和游击兵也在旁做好了协助的准备。
散兵本人则抱着肩膀,在旁边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石头坐下。他不急着动手,他要看看这些人的处理方式是否合格——不远处就是一座遗迹。
风间华站在散兵身后,迷惑地摸了摸额头。意识断断续续地出现了一种麻木感,他忽地有些晕眩,匆忙间按住了散兵的肩膀。
“嗯?”少年扭头看了看他,发现他表情不对,有些担忧,“你怎么了?”
“小问题,忽然有点晕。有种熟悉的感觉……”风间华四处扫视着,战斗正有条不紊地进行,那里面除了叶戈尔没有一个不是他刚认识的人,偏偏他们行动之间,风间华对他们生出一种怪异的熟悉感。
恍惚间,风间华觉得自己也在场上,在协助他们一起战斗。
不,不是对这些人熟悉,而是他们身上有什么让他感到熟悉的东西?
他低下头,看了看架住自己身体,让他免于摔倒的散兵。他身上也有这种感觉……
“我可以对你做一些有点冒犯的事吗?”
“哈?”散兵没能理解他在说些什么。
没听到回答,风间华便当他是默许了。只见他站到散兵身前,困惑地摸了摸散兵的斗笠,又仔细检查了他胸前悬挂的八咫镜,身上的行囊束带。他顿了顿,摸来摸去的修长的手,在散兵震惊的目光中抓住了他的腰带。
“你干什么?!”散兵表情一片空白地按住他的手。
“是它!”
他欣喜地抓着腰带上的一枚银色的装饰扣,不知道跟着执行官大人跑过多少战场的装饰品略一用力,竟被直接扯了下来。
散兵捂着腰带,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作何反应。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会觉得注意力不集中啊。”
风间华把扣子举到眼前,熟悉的银白色让他记起了营地中的稳定装置。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了成罐的白色晶尘。博士曾负责某些深渊装置研究,自己在苏醒之前曾是实验室和工厂常备的耗材;明明没有接触过深渊,博士却曾经对他进行过体内是否存在新生的污染迹象的检测;而且自己面对深渊具有特殊抗性……
他恍然大悟:“稳定装置的原材料里包含我的晶尘,因为材料处理不当,仍具备微弱的活性,我才会精神恍惚。这样就都能说得通了!”
“那你想好对我说什么了吗?”
散兵平静的声音仿佛惊雷乍起,把头脑昏沉的风间华从自己的世界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