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神]归家之处 第2章 第 2 章

阳光照不到这个湿润的房间里来，只有双层镂刻的彩窗能透出些许树影。那其实也不是树，不过是摆放在屋外平台上的一株盆栽罢了。艾尔海森特别雇佣了一位清洁工，每日站在那里清扫落叶。

他快要死了吗？不，不至于。他还没有画完设计图，不能现在就死去。

卡维拧开水门，看着这一点血沫顺着水流的漩涡消失。艾尔海森早已去开始他的日常工作，意味着他必须独自一人面对可怕的未来。也许只是他最近喝了太多的酒，说了太多的话，熬了太多的夜，焚烧了太多的心血，不是什么大事，绝对没有什么大事。

在这个时间点，经历过酒馆的悲惨重逢，卡维出于种种原因地被迫搬进了艾尔海森的新家，他拥有了一间自己的卧室，以及必须双人合用的其它公共空间。日子正在平稳地辗转前行，过去的事情恍若泡影，被水流冲进下水道，遗忘在深渊。

保护冷静，冷静。

他深呼一口气，反复地告诉自己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他现在要出门购买今天的晚饭食材，包括艾尔海森爱吃的兽肉和他喜欢的新鲜采摘的水果，这些是早就计划好的内容，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完成它们。

让一切复归平静，正如他小时候那样，正如他少年时期那样，最后一切的一切都会自然而来回归应有的样子。

他再次忘记了钥匙，走进市集里，茫然地漫无目的地挑选起摊头的货品。他一点问题也没有。红色、黑色、绿色，红色、黑色、绿色，他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圆鼓鼓的蔬果滚落到地上，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脑子迟钝了半拍，他在恍惚当中迷失了。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聆听喧嚣的叫卖声，忽然一瞬间感到身体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复苏。恐怖的寂默，然后是那他再熟悉不过的声响，重叠着他心脏跳动的节奏。

又来了。什么都没有改变，仍是一潭死水。

那个声音催促着他回到往日的阴影里去，那里才是他该属于的地方。他的衣柜里有只怪物，那是他数度产生的妄想障碍；划过的流星消失了，那是他在深海中抓住的一根漂浮的稻草；二度相逢的故友，那是他最盛大的爱火燃烧的地方。

他无比迫切地想要飞奔着逃离，差点在噩梦的追亡逐猎下捂住双颊痛哭，因为没有人可以理解他的感觉，因为没有人可以相信他——使他相信。

他为什么会如此惧怕死亡？真是奇怪。可是现在还不能够，他不能够，他不能够回头。

莫名的自尊心叫他勉力支撑着没在大街上崩溃，他抵抗着因为痉挛而扭曲的脉管，挣扎着拿起购物清单上的每样物品，结账、付款，回到家。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会用短促的笑容回复，拼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无事发生。

在门口的花坛下面找到备用钥匙，打开门，躺到宽阔的长沙发上痛哭，蜷缩起整个身子，把头埋进臂弯里，假装自己与世隔绝。

他开始变得恐慌，变得极为不安定，他不想死，他还不想因为这样的理由而死，他才刚刚习惯了新的生活方式，他才刚刚看到了一点拾回那段少年情谊的希望微光，不能是现在，他的内心在绝望呼喊。

凶猛出现的幻觉、妄想，恶意的怪物。他的身体在发生可怖的变化，在这个不恰当的时机。所有的冀望突然被扼杀了。

他哭了太久，以至于喉咙黏腻眼角干涩太阳落幕，随后艾尔海森回来了。他就这样再正常不过地回来了，提着他的书和笔。

门口传来巨响，是艾尔海森开门关门脱鞋脱衣的声音，他从来对此不以为意，并不在乎有没有吵到某个正在暗自神伤的家伙。他走进来，看到了这昏暗哽塞的场景，卡维以为他会出言嘲讽，但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书记官只是走近了、弯下腰对他说，到床上去睡吧。

“不。”

卡维苦恼地拒绝，发出小声的呜咽，音量轻得近乎不可闻。艾尔海森握他的胳膊让他翻过身来，用他的唇吻他，最好妥协性地抱住他温吞吞地进了卧室。卡维的脸发着热沉沉的红，伸手穿过他的头发揽住他的脖颈就像刺透他的灵魂一样。

卡维依在他宽厚的肩膀上，艾尔海森静默地安抚着他，在相拥的怀抱里分享彼此的心跳。于短暂的夜色之中，卡维突然发问，嗓音带着浓郁的哀伤和惘然。他的呼吸轻到好像随时可能无声终止。

“喂，艾尔海森，你听到那个声音了吗？”

“我听不到。”

艾尔海森那样简洁地回答道，毕竟他只是说出了事实罢了，他暂时还不明白这其中的深意。第二天的清晨，他将睡得昏乱的卡维留在尚有余温的床上，前去展开日复一日、千篇一律的工作计划。

他仍旧不清楚卡维善良到过于简单的头脑在被什么困扰着，但他唯独知道一点。从他张口对自己说第一句话、第一个词、第一个音时，艾尔海森就已经认定了这样的一个事实。他们永不会分离。

智慧宫舒适的沃土大概只会造就蠢人和白日梦想家。经过数年的潜伏，时机已经成熟，我们要做到一击必中。正在洋洋洒洒大谈造神计划的贤者团体似乎遗忘了还有一位默默无名的大书记官坐在后面，假装记录着会议摘要，思绪却早已神游天外。

我们之间的矛盾永生无法调和。

不。不是这样的。

卡维曾经抓着他那漂亮的金发对着自己说了些发疯般的胡话，艾尔海森全都毫不在乎，那些词语是什么意思，卡维是什么意思，他通通不在乎。他只在意一点，卡维什么时候会回到他的身边，他知道终有一天卡维会回来的，只是在哪一时哪一刻哪一分哪一秒哪一个地点哪一个场景——他会一直等待。

而当他回来之后，他绝无再放手的可能。

艾尔海森是这样想着的，也是这样计划着的，他的计划向来富有可执行的价值，因为他有绝对的自信和毅力去持久地付诸实践。考虑到造神计划会让须弥大概率变成一个不宜居的国度，他当机立断地决定筹备方案搞定贤者们。

但卡维现在的状态令他很是介怀，这个念头莫名地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难以静下心来思考。哪怕再迟钝的人都能觉察出某种迹象，只不过他还未洞悉其背后的奥义。

艾尔海森喜欢听他说话，喜欢看他笑，喜欢他头发和肌肤的触感。他喜欢他的一切，没有限定条件。他的笔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在闭目养神的间隙中回忆起了过去的蛛丝马迹。

在某个电光火石的刹那，他从千丝万缕的线索中择取到了最重要的句点。他以过分随意的态度走进缄默之殿的档案室，没有人对他产生怀疑，因为相信他是贤者一方的得意助手，即便他从来没这么承认过。他不用发出任何言语，只要一抬手就能获得整个国度最机密的文件。

时间、地点、事件，一栏一栏检索下来直到锁定他所需的那个答案。黑色白底的文字记载了一个全新角度的故事，当他阅读完毕时，他明白过来了往昔的所有迹象究竟预兆着什么。如溪水流淌的细节在他的脑中缀连成了完整的情结，镌刻成一个确凿的形象。

艾尔海森出门后，白日度过三个刻度，卡维骤然醒来头发凌乱睡眼惺忪。他觉得自己真是太过脆弱了，仅仅因为这样微小的征候显现就被轻易打垮而陷入忧郁。他推开臃肿的被褥，站起身来，咬紧牙关下了坚定的决心先人一步响应它的呼唤。

他要让自己成为主动的一方，他要掌控节奏，他要查明真相，杜绝被那一个家伙嘲讽和拯救的可能，这是他倔强的脾气绝不能放弃的追求。他确保他穿了正确的衣服，拿上了正确的钥匙，一把、两把，走了正确的道路，来到了正确的大门前。

锈蚀的锁孔费了很大力气才容纳下古旧的记忆形状，门咯吱咯吱作响，宛若过去在这里复现。卡维急促地喘着气，踉跄着扑进童稚时光的怀抱，熟悉的感觉，腐朽木材的气息和密闭的衣橱。他紧紧地攥着胸口的布料，本来柔滑的布料变得褶皱扭曲，呼吸加速、心跳加速，然后抬起横木、拉开。

在那里。就在那里。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疑心自己真是犯了病，他本以为死亡潜伏在其中，结果什么也没有找到。或许反倒应该松一口气，然而脑袋里的怪声响却未曾安息，咕咚、咕咚，吐出黑色的汁液，覆盖他的眼膜。

他已经不会感到孤单了，请不要再缠绕着他不放了，他绝望地哀求着。

在须弥的夜晚垂下天幕的准点，艾尔海森将那份名为《关于数年前坠落须弥境内的天外之茧的时空紊乱及侵蚀污染能力调查报告》夹进了从智慧宫新近借阅来的小说书中，信步离开这栋充满让人无言以对的愚钝和狭隘气息的宫殿。

当他回到他温馨舒适的家宅之前的时候，他收到了一个讯息。当然，在他被相关人士告知这样的不幸噩耗之前，他已经用自己的眼睛分外清晰地发现了事实情况：着火了。尖顶和砖瓦在刺目的火焰之光中滴落流血，滚滚黑烟遮蔽了所有援助的努力，祈祷声在为困于火场里的无辜者发出，纵使明知如此盛大的焰花的燃烧之下只会余留漆黑的叹息和焦灰的残遗。

然而他毫不犹豫地踏入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