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斯一踏上冈都,空气中弥漫着的甜腻的腐烂味就让这数日在胃底潜伏的恶心感再度涌上了上来,比这还糟的是他的双腿就仿佛被抽去了骨头似的,长期的船上生活让他一时无法适应坚实的大地,他踉跄着走了几步,眼见就要跌坐在泥泞的水坑中,一只有力的手一把抓着他的臂膀把他稳住了。
“站不直了?大少爷?” 明科戴上了布鲁斯第一次遇见他时戴过的白色头罩,尽管头罩遮住了他的眼睛,但他嘴角的那抹弧度暴露了他玩味的心态。布鲁斯想离他远点,可发软的双腿支撑不了他的愤懑,他半倚着明科,腐烂的水果气息混合着潮热和海水的咸腥让他难以喘息,下船不过数分钟,他的额发就浸得透湿。只有明科身上清爽又微甜的木质气味能让他的鼻子暂时解脱,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明科,他似乎完全不受影响。布鲁斯很肯定如果此刻换成他们塔里的哨兵们,估计在下船的那一刻就会被刺激到晕过去。明科的面罩也不是什么特殊材质的布料做成的啊,布鲁斯直起身,他边漫不经心地琢磨着边看着船员们将一箱箱军火从船舱搬到岸边。那些看似普通的木箱子一角刷着白色的标记,隐隐透露出它们的特殊用途。狒狒站在船舷边,指挥着卸货的进度,偶尔低头看一眼腕表。阿秋则站在一旁,双手抱胸,目光扫过码头的每一个角落。她穿着一件深色外套,领口微微竖起,显得谨慎而冷静,但布鲁斯却察觉到了她眼神中一丝潜藏的紧张。
哪里不对,布鲁斯皱紧了眉头,他小声问一旁的少年:“我们货的……买家呢?”
“别急。”明科不知道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但他并没有点燃,尽管他表现得像一只刚睡醒的猫,慵懒得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但布鲁斯看得出来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周围的环境,那是一只警戒中的野兽。
“已经过去半个小时了,这正常吗?”
“亲爱的,干我们这一行,正常才是不正常。”明科轻笑一声,把烟从嘴里拿下来,随手转了转,“或许他们碰上了点麻烦,又或许……他们根本不会来了。”
“不会来了???那我们怎么办……”布鲁斯急切起来,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在这儿待个2、3周,四处逛逛,再想办法坐飞机回去。如果不能按原计划返回,他要怎么和阿尔弗雷德解释?
“看来‘蟋蟀’不会来了。”阿秋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他们后面。明科头也没回:“猜到了。”
“他妈的,”狒狒也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他手里还拿着一片看上去干透了的吐司。他咬下一口,嘴里嚼得像个打桩机,“给水手的钱又是老子垫的,老子看上去像个冤大头吗?”
“干脆我们自己卖了得了。”他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明科则不着声色地挪开了与他地距离,“双倍的价格卖给‘黑蝎’。”
“汤米!”阿秋瞪了他一眼,语气中带了一丝警告,“闭嘴,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
“只是个建议。”狒狒耸了耸肩,把最后一口吐司塞进嘴里,拍了拍手,“不过说真的,要是他们真的不来,我可不想在这鬼地方耗下去,这里的空气闻起来比我的袜子还臭。”
布鲁斯心里乱糟糟的,塞满了计划打乱的话要如何和阿尔弗雷德解释的事,此时他却发现明科的脑袋以极微小的幅度转了转。虽然面罩把他的意图隐藏得很好,但那一瞬间布鲁斯还是察觉到了。他也随之观察了一下四周:清晨的朝阳还在海平线下,整个码头尚在寂静中沉睡。他们停泊的地方明显很偏僻,远方没有任何建筑,只在百码之外有一个小屋。一个身材矮壮、叼着烟斗的男子从屋内走出,领头人跛得厉害,他身后跟着一个布鲁斯眼熟的身影,那是他们船上的水手之一。他俩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还有数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陌生面孔也呈包围之势朝他们逼近。
炎热潮湿的空气似乎在那一瞬间冷了下来,肾上腺素的刺激让布鲁斯挺直了身体,他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抓紧了明科的手腕,对方的脉搏在他的指下跳动着。
“看来我们的接头人换了人选。”明科轻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布鲁斯的错觉,他感觉他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
“这些人是谁?”布鲁斯低声问。
“水手帮。”阿秋回答,语气里透着一丝不屑,“几乎每个码头都有这样一群势力,一些靠偷渡和敲诈为生的小□□。”
“他妈的,也不看看他们找上的是谁。”狒狒啐了一口。
男人停在距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手一挥,他的手下立刻散开,将布鲁斯一行人围住。他脸上有一条长长的刀疤,左腿下半部分的裤管空空荡荡,只露出一截黑漆漆的木头。
“嘿!”男人取下烟斗,“听说你们带了一些好东西来,不如给我们看看?”
“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阿秋缓缓走上前一步,她的声音不大,但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不是我们该管的事?小妞,你上岸前也不打听打听,”男人咧嘴笑了,脸上的刀疤被挤成一个更扭曲的形状,他露出一口黄牙“这里可是我艾尔·卡塔尔的地盘。”
“好东西岂是你们能免费看的?”狒狒突然插嘴,他大摇大摆的走上前,“想看可以,拿钱,不过我可提前告诉你们,这玩意儿可不便宜。”
刀疤男眯起眼睛,他似乎被狒狒的态度激怒了,“你在跟谁说话?”
“跟狗说话。”
刀疤男的脸色一下阴沉下去,他的手下则纷纷从身后抽出了锈迹斑斑的铁棍或砍刀。
“老兄,”狒狒换了一副嘴脸,他挂上极其虚伪的笑容,“不是我们不想做生意,可是你们的人还没我们的货多,再好的东西,你们也吞不掉啊。”
“那又如何,”艾尔·卡塔尔冷冷地说道,“你们货多,但人少,就算我把你们都杀了直接拿了又如何?”
狒狒笑容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你当然可以拿,不过你知道你要拿的是谁的货吗?”
艾尔·卡塔尔哼了一声,“谁?”
“蒙特罗将军。”
刀疤男听到这个名字,神情透露出几分不屑,“那又如何……”
“那你们活不过一周。”明科突然接过话,他走上前,嘴角的笑意既严肃,又带了一丝嘲弄,“这么大一批货,没运到政府军的手里,你猜这个消息传出去了,谁会最积极地来找?”
艾尔·卡塔尔脸色一变,显然他的脑海中浮现了那个恶魔一般的名字。
“没错,‘毒蝎’,你觉得他会和你‘公平交易’一批你抢来的,背后没有任何靠山的‘好货’吗?”
男人眼神闪烁了一下,布鲁斯知道他动摇了。“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那来接货的人呢?狗日的政府不会放着这么大一批货不管吧。”
四人一时无话可说,艾尔·卡塔尔没等他们想出理由,“这样吧,既然这批东西这么贵重,那就由我暂时保管,总不能由你们这帮外国佬拉着到处跑吧。这是我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公民义务’。”男人举起烟斗狠狠吸了一口,“不过呢,还要留一个懂行的和我们一起‘保管’。”他的三角眼在他们四人身上扫了一圈,下垂的眼皮没有盖住眼神中的凶恶与精明吗,最后他的目光停在了布鲁斯身上。布鲁斯心中一惊,当下手心就冒出汗来。他,他是想留他做人质!
“我来吧。”明科淡淡地说。
“你以为我傻?”艾尔·卡塔尔嗤笑一声,“留个哨兵给自己找不痛快吗?我知道你只是个哨兵崽子,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不是个普通的哨兵崽子。”
“那就我吧。”还没等明科答话,阿秋就抢过话来。刀疤男人闻言笑得一脸诡异,其他手下也不约而同的发出下流的笑声。
布鲁斯一脸震惊地望着阿秋,她倒是神色如常,镇定自若。布鲁斯的拳头颤抖着,他想说还是他来吧,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仿佛是戈比亚黏热的空气粘住了他的嗓子。
“他妈的!”当他们三人离得足够远了,狒狒狠狠骂了一句,“怎么留下的是他?”
布鲁斯无言地默默走着,他无法反驳,他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懦弱又卑鄙,他竟然让阿秋替他,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女向导,留在那一群粗鄙下流的□□中。
“不必担心,”明科瞟了布鲁斯一眼,“阿秋可厉害着呢,她比狒狒、比我都强。”
“呸,”狒狒则又啐了一口,“跟这个怕死又没用的美国佬怎么合作,我去再雇一个向导都比这个大少爷强。”
“恶心,恶心死了,万一要和这个人精神连接,他岂不是要害死我。”狒狒一边走一边怒气冲冲地叫嚷。
“汤米,”明科打断了他的抱怨,“不然我们分头行动吧。”
“哼,”狒狒狠狠瞪了布鲁斯一眼,“求之不得。”
说着他加快脚步,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布鲁斯低着头,强忍着心中的那股委屈的酸意,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他宛如一只战败的雄鹿,再昂不起年轻高傲的头颅。以前优渥的家世背景下养成的自尊,在塔里人人趋之若鹜的优异带来的自傲,在此刻都被击得粉碎。而一向多话的明科此刻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走在他身边。他在怨恨我吗?他在后悔吗?布鲁斯心想,毕竟为了替我,阿秋才留在那里了。
“打起精神来,”明科突然停在布鲁斯前方,转过身面对他,心绪烦乱的布鲁斯差点撞到他身上,他仓皇地抬头,看见明科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你需要拿出100%的精神,心无旁骛地投入到接下来的任务中去,这可不是你们塔里那些过家家的游戏,如果你分心想些有些有的没的,你的性命,甚至是我的性命,可能就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布鲁斯从未见过他如此认真,他有些被他的情绪感染了,身为向导的使命感从心底挤开那些不安与惭愧,拼命地抽出芽来。
“接下来的任务……是什么?”
“不知道,”明科背对着朝阳,那一刻晨光模糊了他有些欠揍的笑容,“走一步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