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喂,今天有什么好戏看?”
“那个官吏说因为怎么弄都弄不死,所以今天试试火烧。”
【火烧?】
千代皱了皱眉,顺着众人的视线抬眼望去。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手脚被绑在高高立起的木制十字架上,像是睡着了一般垂着头,脏乱的亚麻色头发散至腰际。
【等等,你们要干什么?】
她想要说话,但是发不出声音,就好像整个人被困在透明的鱼缸里一样,与眼前的世界隔着一层打不破的屏障。
“大人,砍断的手脚又长出来了。”
手握带血长刀的侍卫低下头,恭顺地对身着官服的老者行了一礼。
“眼睛呢?”
“已经挖出来了,在这里。”
老人瞥了一眼下人端来的托盘,又看了一眼少年血迹斑驳的空洞眼窝,唇上的胡须轻微抖动。
“很好。点火。”
【住手!等一下!不要!】
千代拼命敲打着屏障,声音却始终传达不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侍卫举起浸满松油的木棒,慢慢走向十字架前的熊熊燃烧的篝火。
……
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但下一秒,像是电视机换台一般,画面一转来到了地下。
【这里是……地牢?】
等到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她注意到牢笼的最深处,长发少年静静地坐在阴湿的角落。
上方的洞口传来人的声音——
“这次那位大人也没办法了,居然从灰烬中复活了。”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啊?捅穿心脏也不死,开膛破肚也不死,就算碾断十指,也能瞬间长回来。”
“你别再说了!怪吓人的……大人说把它关在地牢里饿死试试,接下去就不用我们管了——”
【……】
千代看向始终低着头的少年。
【你不逃吗?】
一阵沉默。
也对,对方听不到她的声音。
叹了口气,她也只好坐下来,双臂抱膝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那个完好如初的少年。
……
地牢里终年不见天日,分不清楚白天和黑夜,千代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再次醒来时,牢笼上的锁锈化断裂了。
画面又回到了地面。
身上还穿着那件沾满血迹的破布,因为多年没有见过阳光,少年眯着眼睛,步履蹒跚地来到的地方——
是一座神社。
一个身着淡粉色粗布和服,宽大的袖子用白色布条绑在背后的黑发少女正在鸟居下用扫帚清扫台阶。
听到前面传来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
“诶?你别走啊——”
少女往下跑了两步,拽住了正想逃走的人的手腕。
“你怎么啦?”
清秀的眉头微蹙,她上下扫视了一眼少年身上干涸的血迹,轻声道。
少年挣扎了两下,但是由于虚弱,终是没有力气甩开。
“等等,你要走的话,至少让我先帮你包扎一下。”
包扎?
像是对这个词感到很陌生一般,少年愣在了原地。
“好啦,跟我来。”
少女笑了笑,松开了他的手腕,好像生怕他跑掉似的,改为牵住他的手引着他走向后面的屋子。
在少女转身的那一刻,千代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她突然明白了自己正在看的是什么——
这是虚的记忆。
***
当然,当时还没有名字,也还没有成为天照院奈落首领的少年身上并没有伤口,在对方也发现了这一点之后,他有些局促地往后缩了缩。
就好像下一秒对方就会从身后拿出一把刀来,在他身上划开新的口子一样。
但少女检查完状况之后,只是轻轻松了口气。
“太好了,伤口都已经长好了。”
然后用那双松绿色的杏眼认真地看着他。
“还会不会痛?”
少年默了一下。
“痛”这个词,他好像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
那是什么感觉?
是刀插进心脏时血管爆破的感觉,还是簪子捅进眼窝时神经的拉扯感?
还是筋骨寸寸断裂粉碎,如同被一千只蚂蚁啃噬的灼烧感?
抑或是,这些都算?
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痛吗,小鬼?”
于是他只是默了一下,然后静静地摇了摇头。
少女紧张的脸上终于又出现了笑意。
“啊,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叫千咲,ち——さ——き——。你叫什么?”
也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名字。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叫他——“那个怪物”。
于是少年只是茫然地,茫然地把视线投向茶几上的酱油瓶。
“酱油?”
千咲忍了忍,还是没绷住嘴角,笑得前仰后合。
“怎么会有人叫这么奇怪的名字啊,哈哈哈哈——”
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她突然坐直了身子,表情秒变严肃。
“哦,对不起,忘记了你不会说话......额,该不会……是什么的谐音?”
她捏着下巴思索起来。
“酱油,酱油(しょうゆ)......啊,应该是松阳(しょうよう)吧?你的名字是松阳?”
见少年没有否定,她继而一锤定音。
“那今后我就叫你松阳了,请多指教啦~啊对了,你肚子饿不饿?家里只剩饭团和柴鱼干了——”
于是,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名为“松阳”的少年在这个神社住了下来。
他后来才从这个叽叽喳喳的少女口中得知——自从双亲死后,她是爷爷拉扯大的,然而爷爷去年也过世了,她就成了这个神社的继承人。
要说这座神社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世世代代供奉着一块玉。
据说这块玉以人的记忆为食,以此维持灵力。如果和它签订契约,把自己此生最珍贵的记忆交给它,下辈子就能再见到最想见的人。
不过代价是,签约人会失去这段记忆,就算下一世再见,也认不出对方了。
“真是块奇怪的玉。”她看向摆在神龛里的那串玉佩,耸了耸肩。
真是个奇怪的人,他心想。
她不仅给他东西吃,给他干净的衣服穿,还为他烧热乎乎的洗澡水,把他打结的头发梳通洗净,再用棉布仔细地按压发梢沁出的水珠。
净做这些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事。
等一切完成之后,她又双手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定定地点了点头。
“嗯,捡到宝了。”
“……”
她抬手轻轻拨开垂落到他眼前的一缕发丝。
“真美啊。”
美?那是什么意思?
他并非不会说话,而是因为语言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所以他干脆不说。
他过去遇到的人类,没有一个会听他说的话。
但从眼前这个人嘴里,他听到了很多他从来没有听过的词。
“松阳,你喜欢樱花吗?”
“松阳,你看过神乐舞吗?”
她跳的“舞”在他看来很奇怪,他不明白人类的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但她每次在他面前表演的时候,他都会安安静静地看着。
“啊……我总是跳错这个节拍,下次村里祭祀的时候可千万不能再错了……”
她说着转过头来,突然瞪大了眼睛。
“松阳,你笑了!”
她提起巫女服红色的绯袴,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凑到他身边。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你笑。”
他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原来这就是笑。
从他存在以来的第一次。
“呐,松阳,你看到山坡上那个洞穴没有?村里人把它称为‘龙脉’,每年的祭祀仪式都在那里举行,以祈求来年无病无灾,平安顺遂。到时候,我要在那棵樱花树下跳神乐舞,花开的时候可美了,所以——”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你能不能待到那个时候?”
不管你是谁,能不能再多陪我一会儿。
“……”
他看见自己慢慢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点了点头。
他想,那一定很“美”。
可惜他没能看到。
……
***
有一天傍晚,他从山上砍柴回来的时候,被她堵在了后门外。
“今晚你待在仓库里不要出来,拜托。”
他偏头一看,院子里,一群官吏模样的人正在生火。
“他们就借宿一晚,天一亮就走了,你忍耐一下,千万不要出来啊。”
她紧张的表情让他有些不解,但看到那些人手里的火把,他还是本能地点了点头。
他记得那晚星星很多。透过仓库的窗户,他看见那些人在篝火前喝酒聊天,坐到了深夜。
“话说,这家的小姑娘长得很漂亮啊。”
“反正今晚没事干,要不要找点乐子?”
他没有再听下去。
……
把她从睡梦中拖起来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
“什么啊……是松阳啊……怎么啦?”
清醒过来之后,她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是让你千万不要出来吗?”
已经没时间解释了。
“快逃。”
干涩的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此言一出,两人皆是一惊。
“松阳,原来你会说话啊!”
“别问了,快跟我走。”
可惜,他们两个跑得再快,也敌不过敌人从四面八方展开的搜捕。
“松阳,天快亮了——”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
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生长缓慢这件事。明明已经活了几百年,但他现在的外表也不过15、6岁的少年模样。
“不,我的意思是他们不能看见你。”
“你说什么?”
“在那里!”
“放箭,别让他们跑了!”
突然,他被一股力量推了下去。
坠落山崖前,他看到的最后的画面,是她流泪的眼睛。
他突然明白了那些人是来抓谁的。
他现在的身份,还是前朝重犯。
......
【虚……】
千代双手抱膝,将头深深地埋了进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陷入黑暗的画面里又出现了光。
少年一甩刀尖上的血珠,抱起她的尸体越过遍地断肢残骸,走向神龛。
他取走了那串玉佩。
……
之后的几百年里,时过境迁,年号几度更替,已经长成成年男性的他换上了一张又一张的面具,为不同的朝廷效力。
当权者赞叹他精湛的杀人技术,任命他为杀手组织天照院奈落的首领,为幕府扫除路上的障碍。
没有人知道他原来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现在的代号已经成了死亡的代名词——
虚诞生了。
关于虚的记忆:
虚是想让她看的,但是千代每天睡觉前都会摘掉那个玉佩所以没看到,这次因为还没摘就晕过去了所以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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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意思就是“你上辈子是这么死的我还不能毁灭世界?”(大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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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虚为什么会从被杀者变成杀人者:
魂里面没有给出具体解释,所以我就自由发挥了前世设定(我是土狗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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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种果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