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李莲花与叶鼎之对视一眼,心知若是这石壁上记载之事被其他人知晓,那在场的人一个都跑不了,于是便示意叶鼎之退至他身后,暗中探查是否有其他出口,自己则开口与单孤刀周旋。
“单孤刀,怎么,你现在万圣道的主人不当,跑进宫里当工匠了?”李莲花搓了搓手指,朝对面的人笑道。
单孤刀示意西孛国师去查看最深处的那张床,道:“师弟不也是,放着四顾门不回去,跑到公里来给人下跪叩首,看病来了?”
李莲花笑了声,“我本就是一介江湖游医,在哪儿看病不是看呢?倒是师兄,我看你在宫中遇见贵人,点头哈腰的样子,可比我熟练多了啊。”
这井里的光线不算好,但李莲花不必看也知道,此刻单孤刀的脸色不会好看。果不其然,单孤刀哼笑了声道:“相夷,此刻逞口舌之快又有什么用呢?等我荣登大宝,你还不是得乖乖地跪倒在我的脚下。”
李莲花抖了抖袖子,换了只手拿火折子,回道:“哟,那你可得动作快点了,不然我这个身体恐怕撑不到那个时候啊,到时候你再风光我也看不到啊。”
单孤刀正待说些什么,那西孛国师便出声将单孤刀唤了过去,单孤刀去看那箱子中的东西,西孛国师示意他往床下看,竟有许多一样的箱子。
见二人对着金银财宝狂喜,李莲花慢慢后退至叶鼎之身边,低声道:“走!”说罢便揽过叶鼎之施展婆娑步自入口离去,几乎是顷刻间便消失在洞口。
见上来后井口并无人看守,李莲花虽疑心单孤刀为何不曾带手下前来,但眼下还是先走为妙,料想单孤刀若看到墙上字迹不会蠢到将事情捅出去自找死路,二人便迅速离开了那柳叶池旁。
西孛国师似乎听见他们离去的动静,对单孤刀道:“不用拦他们吗?万一把这里的消息泄露出去怎么办?”
单孤刀抓着珠宝玉石满脸喜色,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对财宝道:“你以为他们跑得了吗?我已经通知那老皇帝了,他们走不出去的。”
李莲花想过会或许会有人来拦他们,却没想到大内高手五大监会同时出现来,他苦笑了一声,看着面前的人对身侧的叶鼎之道:“看来咱们俩这面子还真是不小啊。”
叶鼎之略凑近了他回道:“是你的面子大。”
李莲花背着手,扬声道:“这大晚上的,诸位都不睡觉么?”
为首的浊清提起嘴角,道:“李门主说笑了,咱们这做奴才的,办什么事自然全凭主子吩咐。我也不想跟您动手,不如跟咱家回去面见圣上,免得大动干戈,您说呢?”
李莲花眯了眯眼,心道果然他与叶鼎之的行迹早就被太安帝察觉了,于是又问道:“那圣上说的是让草民去面圣,还是让草民和徒儿去面圣呢?”
“自然是请的两位。”
叶鼎之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自己能离开的话,不必管我,出去以后记得去找姬若风,他有忘川花……”
李莲花啧了一声,敲了下他的额头,道:“我不管你?这天下若我不管你还有谁管你?以后这种话不要给我说了,知道吗?”
李莲花说完便率先朝大监所指方向走去,叶鼎之看着他闲庭信步的背影便觉得心中安定不少,似乎只要李莲花在身边的时候,这世间的一切都没什么可畏惧的,纵然前头是刀山火海,他也可以站在李莲花身旁,陪他喝一杯茶。
37
整整半个时辰,叶鼎之站在院中,看着紧闭的房门不敢挪动一步,生怕一个眨眼便错过了他师父。
半个时辰前,二人来到殿外,李莲花被传召入内,叶鼎之则在外等候。这半个时辰里,叶鼎之将李莲花会说什么在脑子里过了许多遍。
太安帝似乎没有理由放过他们,但叶鼎之知道,此刻的李莲花不会为了替四顾门枉死的兄弟伸冤而不管不顾,因为他还在殿外。
是的,因为他。
他的师父孑然一身,来去自如,即使只剩下如今这不到一成的内力,这天下也没有几个人是他的对手,当日在冰原,李莲花一招制服无相使便是最好的证明。所以李莲花进宫后,叶鼎之便一直放心不下,他心知李莲花不会向太安帝下手,否则届时天下大乱,不知多少无辜性命要枉送,他怕的是李莲花为了给四顾门与叶家正名而向太安帝妥协,甚至牺牲自己。
他之所以进宫,便是为了这个缘故,如今能让李莲花挂心的事情已经不多了,但他算一个,既然他在这里,那么李莲花就会想办法安全出宫。叶鼎之知道,自己这么做并不磊落,可没办法,他只能用这种方式留下李莲花,他把自己当作牵着他的一条线。
其实李莲花又怎么会看不出他的这番心思呢?只是叶鼎之并未触及他的底线,所以他默许罢了,每每想到这孩子历经磨难却经年未变的赤诚双眸,李莲花便会很快心软下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门终于开了,李莲花迈着闲适的步子从里头出来对叶鼎之点了点头,随后叶鼎之便被叫了进去。擦身而过的瞬间,叶鼎之仔细扫了眼,见李莲花并未受伤,于是放下心来。
李莲花踱步到院中的亭子里坐下,方才在殿内站着回话,时辰久了,腿脚便有些酸痛,五大监之一的瑾仙见了,便命一内侍来替他捶腿,李莲花连连摆手拒绝 ,侧过头去嘶了一声,又胡乱笑了几声谢过,仿佛真的受宠若惊似的。
此番举动落在瑾仙眼中分外好笑,毕竟谁人不知,当年李相夷殿前抗命拒绝收三殿下为徒时是那样狂妄,如今面上倒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谁见了都会觉得惊奇吧。
李莲花瞥了眼大殿,又将视线移开来,靠在身后的柱子上闭目养神。方才在殿中,他已将单孤刀之事悉数禀明,无论相信他的说辞与否,这位生性多疑的帝王必定会查一查单孤刀。
他此来天启,一则为了揭露单孤刀之事,二则为了四顾门与叶家。
四顾门早已散了,五十八位兄弟也长眠东海,他们是追随他而去,这些性命理应算在他头上,多年的恩怨纠缠,也该有个了结,解决单孤刀并不是这件事的终点,但他也无法做更多了,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坐在那个位子上,他若轻举妄动,不知又会有多少人要为此流血。他本想为叶家博个清白,但叶鼎之还在外头等着他,于是最终他只是说了句,草民时日无多,最后的日子想让徒弟陪着他。
他与叶鼎之始终是当年动乱中的漏网之鱼,太安帝要借机将他们与单孤刀一并铲除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所以他说自己已经时日无多,死在外头倒也省得旁人动手了。他若死,自然无人再保叶云,届时再除去他也不迟,但若不放叶云走,他选择殊死一搏,鱼死网破,倒是平添许多麻烦。
他们会没事的。如是想着,李莲花在夜风中慢慢睡去。
而殿内的叶鼎之的内心却无法如此平静,那龙椅上坐着的,是与他有血海深仇之人。叶鼎之将头压低,始终看着地面,若是旁人跪在这里,定是因为天威难犯的缘故,但他却是怕恨意与怒意从眼睛里流露出来罢了。
听着上座之人称自己为逆臣之子,叶鼎之心中无法不起波澜,只是为了他与李莲花的安危,他选择压下属于叶云的那些情绪,只做叶鼎之。
38
叶鼎之出来的时候,李莲花已经坐在亭中睡着了,殿内压抑的氛围让这夜风一吹便悄然散去。叶鼎之走到李莲花身前蹲下,仰头看着他沉静的面容。
夜风让睡梦中的李莲花忍不住打了个抖。
瑾仙早已离去,不知他身份的自然不敢上前为他添衣,知他身份的更不会想到一代剑神竟然畏寒到连一点夜风都无法抵挡的地步,碧茶之毒令他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无法再保持清醒,是以他便在这冷风中结结实实吹了一段时间。
叶鼎之见状将手背贴在他的脸颊上,感受到手底下微凉的皮肤,叶鼎之便站起身来挡在了风吹来的方向。
许是这柱子太硬睡得不舒服,李莲花很快便将眼睛睁开了,他没有看叶鼎之,而是看着远处高悬的宫灯道:“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叶鼎之思索了一会儿后摇摇头,李莲花继续道:“那便走吧。”
两人连夜离开了天启城,无人阻拦。
以太安帝的手段,不出三日便能将单孤刀之事查个水落石出,若是单孤刀将那石壁毁去还好,但若他这个丧心病狂的师兄狂妄到认为自己是天命所归、唯一的皇室血脉,那便大大的不妙了。或许太安帝会给他苟延残喘的时间,但却绝对无法容忍自己的皇位被撼动。
不出所料的是,在他们离开的第三日傍晚,江湖上传出了万圣道一夜覆灭的消息。彼时李莲花与叶鼎之正在饭馆中用晚膳。二人对视一眼,面上皆无喜色,毕竟当初四顾门就是这样消失的,帝王抬手间便可对一群人生杀予夺,多么不公。
出城时,叶鼎之曾提过想往西走,但李莲花说,要先去一个地方,叶鼎之便点了点头。李莲花笑着说,你不问是什么地方?叶鼎之回,此生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会陪你去。李莲花闻言当即搓了搓胳膊,说也不知你这肉麻劲究竟是随了谁。叶鼎之便低头笑。
抵达云隐山脚下时,叶鼎之心中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这是李莲花的来处,或许他也想在此处结束吧。他不知道李莲花那天同皇帝都说了些什么,才能让他们出城时一路畅通无阻,但却也能猜到个大概。
他忽然觉得那老皇帝很像秃鹫,他在北蛮的草原上曾见过的,秃鹫会盘旋在快要死去的动物周围,等待动物彻底死亡后啄食腐肉。或许只有他们二人死了,那人才能真正放心吧。
李莲花的身体一点点衰败下去,如今连爬山都费劲了,叶鼎之便背着他上山去。山路难走,但叶鼎之一步也不曾颠簸过。不过半日的时间,李莲花睡去又醒来,见自己仍在叶鼎之背上便有些惊讶,示意他将自己放下。
叶鼎之以为他是要喝水,便打开水囊递给他,但李莲花摆了摆手道:“我是让你喝。”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云居阁附近,叶鼎之本想将李莲花带到院中休息,但李莲花却示意他往漆木山墓碑的方向走去。
李莲花先是拜过了漆木山,又说了会儿话后,这才示意叶鼎之将一旁上回所埋的单孤刀尸骨挖开,既然是假的,又何必再留着,再者说漆木山在地底下也未必愿意再见到他。
叶鼎之取来铁锹,又取了件斗篷来披在李莲花身上,便开始动手了。李莲花坐在树下,眼皮越来越沉重,在阵阵青草香与泥土的腥气中睡着了。
当李莲花的眼睛不再眨动的时候,叶鼎之便停下动作看向他,其实方才,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李莲花身上,只是他明白,李莲花不愿意煽情或流露伤感,便可以不去看他,等人彻底睡去了,他才敢将目光投向他。
无论是李相夷还是李莲花,在他心中都是可敬可佩之人,一样的强大,一样的不可冒犯,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发觉眼前的这个人与他从前的认知产生了偏差。
李莲花身量纤细,初识那时他便知晓了,但叶鼎之从未想过如今他会这样轻,将人背上山时几乎没耗费什么力气。当初来时,李莲花执意亲历亲为,将单孤刀的遗骨下葬,如今挖出时却只能由他代劳了。
如果他用自己的性命相要挟,不知道李莲花肯不肯陪他去找忘川花?
可就连生出这个想法来,叶鼎之都觉得有些罪过,他始终不舍得李莲花离去,想用自己牵绊住李莲花,但那真的是李莲花想要的吗?
“相夷……”
叶鼎之的思绪被一道声音打断,叶鼎之回头去寻,只见一精神矍铄的妇人自林间步出,看那气势修为应当不低。既然唤了他师父的名字,又出现在这云隐山,难道……
“师娘。”李莲花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缓缓站起身来,对妇人微微笑了笑。
“相夷,真的是你。”
此人正是李莲花的师娘,芩婆。
叶鼎之放下铁锹,拍了拍手上的土后便抱拳躬身行礼,“师祖婆婆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