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之上一层又一层,鸟儿高飞却越不过的界限,高出蓝天与宇宙之外。
在萧炎抬手触碰到那朵火焰的瞬间,从那至高的苍穹上,冥冥之中却有视线骤然投来,穿透无限的空间,凝视到了这里。
“炎帝传承……”
盘坐的男子喃喃,蓦然站起身。
他背后是虚无的天际,空间裂缝延伸吞并又合拢。透过隐约的空间,有着看不见尽头的深渊纵横蔓延,犹如恶魔张开巨口一般。深渊之中,漆黑的魔流如汹涌洪流奔涌,冲撞在山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声。无数的眼睛正凝视着这里,满怀着**裸的恶意,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邪恶与混乱,仿佛用视线便能将人扒皮抽筋。寻常凡人甚至承担不住这样的凝视,只要看一眼就会疯魔而去。
但是每每当他们靠近到空间屏障的时候,那摇摇欲坠到随时都要崩塌般的稀薄屏障上却都会窜出一股莫名的火焰,绚丽的彩色火焰将魔气吞入,瞬间焚毁而去,待得那些邪恶到了极点的存在畏惧的微微退后,又灵巧的融入回这一侧的空间。
他转头看向隔离着内外的空间屏障,目光尤其落在绚丽的火焰上,良久,沉静的漆黑眼眸中浮现出了少许温色。
“你回来了。”
那些远的姑且可以不提,对此一无所知的萧炎此时正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像个听课的小学生坐在老师面前,一动不敢动。白炽灯在头顶上亮着,把客厅照的亮堂堂的。
其实他以为润玉这样好似从古代穿越来的人会对灯泡有点惊讶之情的,小说毕竟都这么写的嘛,但是后者只是在他开灯时瞥了一眼便转开了视线,实在看不出有没有什么情绪。
趁着润玉注意力不在,萧炎又偷偷往地上看了看,润玉衣摆下的银白尾巴很长,被衣袍盖住一截,还是延伸到了他所坐的椅子下,不同于刚才粗粗一暼,现在近距离仔细看,能清楚看见银白色鳞片反射出熠熠亮光,如镶嵌的宝石流光溢彩。
古时候便有白娘子的传说,但白素贞现出原身可是把许仙吓了半死,现在润玉这条尾巴露出来在外,萧炎却发现不知道是不是现代信息量轰炸的多了,接受能力强,或者是他喜欢蛇的原因,总之他莫名其妙的一点都不怕。
不过之前是先入为主,现在仔细看…其实不那么像蛇尾…
萧炎打量着那根似乎是不自觉还在轻微晃动着的尾巴,与先前小白的模样有几分相似却又处处不同。他又注意到边缘轻薄如羽翼的鳍状薄纱,折射着微弱的光线,如传说中的鲛人织成,轻薄的如云端,心中蓦的忽然猛烈一跳。
原身像蛇,尾巴却像鱼…
莫非…龙?
他先前用余光观察着的尾巴猛烈的一甩,突然收回到润玉身下盘起来,这时候才意识到因为看的想的太认真,忘记收敛自己的视线了。润玉明显是有所察觉,却收不回自己的尾,颇是有些焦躁的盘绕在衣袍下,尾端甩动若隐若现。
他很想去摸一把,没敢。
…更像喝了雄黄酒变不回人的白娘子了呢。
只不过,他也不是许仙啊。
“我是被你唤醒的。”润玉看着他,掩饰下尾部暴露的窘迫,好似对萧炎的目光一无所知,而是还在斟酌怎么说,迟疑了片刻,淡淡道,“你身上的灵力很强。”
“灵力?那是什么?”萧炎眨眨眼追问。
他对上润玉乌黑的眸子,明澈通透。那人抬手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他额头上。萧炎本来应该躲开的,但他没躲,好似泥塑木雕,等待润玉的触碰来将他点化成人。这个时候他很理解为什么古人被狐妖被画皮所迷还心甘情愿的往上送了。
他看到润玉微微蹙起眉,眉眼精致如丹青绘就的山河。这感觉很微妙,有一种冰凉的气息从身体里流动过去,好似一半身体泡在温泉里,另一半却是冰水,又很难以形容。身体里好像有什么蠢蠢欲动,萧炎本能的将其镇压下去,任凭润玉探查。直到那人润玉放下手,羽睫微扬,确认道:“你得到了传承。”
常人看不出来,萧炎若是灵力再强大些,或许倒是能发现眼前的白衣仙人身形颇带虚幻。究其原因,润玉如今不过是一缕残魂而已,借灵力方得以化出身形,是传承所蕴含的浓厚灵力唤醒了他,恢复神智。
这个传承的气息…似乎有些熟悉。
他有短暂的一刻走了神,默想片刻,记忆里闪过无数的身影,走马观花。
但当初天帝身居高位,见过的英才实在太多了,有的继续走下去,有的早早身亡,一时实在想不起来这个传承是谁的遗物。他陨落之后,又有多少人并起争雄,他着实不知。
“凝神内视,冥想识海。”
萧炎听话的闭上眼,心中还多少泛着嘀咕,但是润玉的模样却天生带着说服力,人们总是愿意相信神仙不是没有道理的,以至于他连多余的质疑都没有,直接便身体力行的去尝试了。
他似乎天生适合走这条路。
润玉的声音逐渐变得遥远,眼前的漆黑开始褪去的最初,萧炎心中一惊,几乎下意识睁开眼,最后好险勉强忍住了。
明明是闭着眼的,却好似被抽离出去,眼睛能通过眼皮看见自己身处纯白的空间。一点点明亮起来。上面是茫茫,下面也是茫茫,像漂浮在混沌里,摸不到边际,空荡的令人颤栗,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直到他看见了一团彩色的火焰。
萧炎不傻,醒过来之后一想当然知道之前那团莫名其妙出现在眼前的火焰是有鬼的,果不其然,现在他又看见了它。
很难想象火焰会有这样的颜色,绚丽多姿如同揉成的彩虹,变幻莫测。火舌弹跳仍在焚出嗤嗤的细小声响,能看到周围的一片空气微微扭曲,放出去便是焚山煮海的气势,但是萧炎并不害怕。
他亲近于火。
于是他向着火焰伸出手,彩色的火焰急急跳动了几下,没有动,而是从中延伸出一缕青色的细小火苗,像是一朵小小的莲花,而后像是被风吹了过来,如一片柳絮或者蒲公英,温顺的落在了他的指尖。
头脑中轰隆一声,像是数据传输接上了插口。
骤然有风暴刮起。
以前萧炎或许也想过影视作品中灌输知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是实际感受到才发现一切的描写都显得太简单。好似在风暴里的一尾小船,他不知道自己被灌输了什么知识,因为这些在进入他大脑的同时就自动分区归类,最终成为常识或是本能。就如同用母语说话时人并不需要刻意的去思考下一秒发什么音,那样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他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也能找到答案,就如同问起1 1来,也知道=2。便是生来就在修炼的环境里长大也不过如此。
上界强者在陨落之前若是愿意,可以将自己毕生的修为化作传承。不让自己的声名传承断绝。但是萧炎现在还太弱小,刚刚触碰到灵力,也无法得知传承的完整内容,只是触碰到最外围的基础。也许等他再强大一些,能够触碰到内层,才会知道那个留下传承的“前人”是何方人士。
即使是这些,也足够令他沉迷。
他好奇的学着吸收灵力,运转传承中带着的功法。好像为他而量身定制,他修炼的毫无艰涩之意。心跳不需要控制,呼吸不需要分神,而修炼其实也是如此,熟练了便成为本能。灵力在经脉中运转,不需要他一遍一遍的指引,萧炎不是多么有耐心的人,至少平时如此,但是看着微薄的灵力在体内变得浓郁却莫名很有成就感。他“看着”灵力在纯白的空间中汇合,聚在彩色火焰的下方,彩焰仍然在一下下跳动,像时钟行走般稳定,萧炎却似乎能从其中感知到不屑的情绪,它不屑于多瞧一眼那些微薄的灵力。
升起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又觉得有点好笑了,彩色火焰不过是传承的表现形态,并非活物,又何来的情绪呢。
滴答,滴答。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炎终于结束了这第一次接触到的修炼。
他睁开眼,仍然意犹未尽。
眼前的世界已经是不同的,来自于一种奇特的感觉。就像感知到温度,感知到水汽,现在他感知到空气中的灵力,何处浓郁何处浅淡,微弱却不容忽视。
天黑过,已经又亮了。
朝阳悬挂,天空湛蓝,云彩如厚实的被褥蓬松,竟是不知何时何夕,一夜已经过去。
萧炎揉了揉眼睛,他根本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虽然算是熬夜了,却不觉得困倦,反而很清醒,和刚刚睡醒了一个好觉无甚区别,甚至更好。
——然后他看见了润玉。
不知道是不是等他等累了,润玉靠在沙发上,已经闭上了眼,像是睡着了。
萧炎眨眨眼,小心翼翼的起身凑近过去,伸手在润玉眼前晃了晃,没有一点反应。在近距离下,更能看出润玉面容清雅,乌发雪肤,皎如明月,肌肤玉瓷般毫无一点破绽,无论何时看,都美丽的令人心颤。
鼻尖缭绕上清淡的香气,如同魂牵梦萦。
那人漆黑的睫羽一动不动,清雅的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色,薄薄的唇瓣泛着白,像是有些干裂。
“润玉?”
原本只是在欣赏这种超越性别的美丽,但在发现润玉始终没有苏醒没有反应之后,萧炎终于意识到不对慌了起来。
“…润玉?润玉?!”
他焦虑的转了两圈,用力晃了晃润玉的肩膀,现在只学了外层的传承里当然没有教他该怎么做,何况他现在也不能完全确认润玉究竟是什么。
只有难以言喻的慌乱。
的确,他见到润玉不过一天,而且就算这一天的绝大多数时间他还沉浸在初次的修炼里。但是在这一刻萧炎仍然是慌了。
这份慌乱来的奇怪,但是头脑只有一片混乱,好似心口被大锤重重击上,破裂成千万碎片,又用烧红的刀子一点点从血肉中剜出来。他克制不住自己的颤抖,眼前一阵阵发黑,坠入沉郁的黑暗,不断的下坠,下坠。那是一种久违的恐慌,从灵魂深处蔓延上来。仿佛沉寂了千年的悲伤痛楚,在这时候难以抑制的全部苏醒了爆发了,一点点将他砸下去,碾磨成粉末。
为什么…
…在恐惧什么?
萧炎颤抖着手碰触了一下润玉的鼻尖,他是如此害怕结果,以至于几乎不敢这么做。但是感受到轻微的呼吸,那种几乎攫住了他的灵魂的恐惧才慢慢褪色下去一点,只是一点点而已,却好似置身于全然漆黑的世界里,经历了无数的日日夜夜,伸手不见五指,终于透出了一线光。
甚至有点悲哀的味道了。
他实在想不到其他,扫了一眼润玉逶迤在地面上的尾巴,想到西方传说里的美人鱼,叮咚一声灵光乍闪,噔噔噔跑到卫生间,放了一浴缸的水,又风一样的跑回来,打横抱起润玉。萧炎身体素质向来不错,而润玉抱起来出乎意料的轻,银白色的尾顺着萧炎的手臂拖曳到地上,冰冰凉凉。
巧的是,他刚刚把润玉放进水里松开手,润玉便睁开了眼。
“…你在做什么?”润玉刚醒来还未反应过来,下意识挣动了一下,发现自己身处水里,很是莫名其妙,尾巴一动间不经意拍起一片水花溅在了萧炎身上,浇的人一身衣服都湿透了。但是青年一点都没有在意,惊喜的看着润玉:“润玉!你终于醒了!”
看这样子,好像润玉不是仅仅昏睡了一会,而是昏睡了起码一年半载。
润玉茫然的看了萧炎一会,很不能理解的低头看看自己半个身体都浸泡在水里,大为匪夷所思,沉默片刻,绝望的揉了揉眉心。
“本座…”他叹了口气,试图撑着浴缸边缘坐起来,结果却像是没力气手下一滑,又跌了下去,尾巴无力的动了动,一身繁复华丽的银白衣袍透湿贴在身上,虚弱之色尽显,“…本座是缺乏灵力,不是缺水。”
“…啊?”萧炎愣住。
润玉闭了闭眼,单手撑着额头,细细感应一番,抿唇低声道:“这个世界灵力太稀薄了…”
润玉此时不过一缕残魂,换个人连意识都聚不起来,他能化出身形已是修为高深的表现,只是那份虚弱却不会差一星半点,太过于虚弱之下是无法自己去吸收灵力的。但若是缺乏灵力,这一缕魂魄最终也只有消散的下场。
他思索片刻,抬眼看向萧炎,对上后者一瞬不瞬注视着他的视线。
“我需要你的灵力,会减缓你的修炼速度,但我…”我会从别的方面补偿你的。
润玉不是会亏欠于人的性格,哪怕是面前弱小的连修炼都没有正式开始的萧炎,他虽然需求灵力,却也不会强取豪夺。但这句话没有来的及说完,萧炎已经痛快地打断了他:“我要怎么做?”
“……这样便可以了。”
润玉迟疑了一刹,握住了他的手。
尚且挂着水珠的指尖微凉,像是和田玉温润。萧炎下意识变换了一下动作,将润玉的手包裹在内握住,像是抚着明澈的冰层,执意的想要捂暖他。
润玉半带困惑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对此多言。
虽然没有专心修炼时那么快,但是就像呼吸一样,萧炎其实一直在被动化的运转功法吸收灵力。而这些积攒起来的灵力此时正如丝丝缕缕的雾气被从体内抽离出来,流淌向指尖被润玉吸收。萧炎本能的感觉到只要一念之间他便能阻止这种抽取,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蹲在浴缸边,看着润玉握着他的手靠在墙壁上,蝶翼般精致的睫羽垂下,微微阖上眸子,如同安静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