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场天火流星坠落之时,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变得截然不同。
日落的时候,也是官方预告中号称千年难遇的那场流星雨降落的时间。
遥远的天际不知何时渲染出一片火红,晚霞如神灵信手绘在盛大画布上的色彩,绚丽多彩到了某种非同寻常的地步;又如同歌赋中焚毁宫阙的火焰,悄无声息的烧穿了世界的边际,明明暗暗交错,于是显得另外一半天空几乎黯然无光。
路上有经过的小女生拉着男朋友的手欢呼,惊艳于这份难以言喻的晚霞,噔噔噔跑到空地上与这片罕见美丽的晚霞合影。
男朋友无奈的纵容她,笑着举起手机,咔擦一声,手机相册凝固收录下这片天空的色彩。
毕竟近年空气污染越发严重,已经很少见到这样的天空了,如同血染一般的火红色,明亮了眼前。
楼下的小区花园里聚了一片人,找着视野好的地方。不过在这样的天色下,流星雨并不那么好看到,更多倒是唠嗑聊天多一点。
萧炎没去,他对流星雨其实不是那么感兴趣。
他把自己的视线从窗外的小情侣身上收回来,继续每周一次收拾东西大扫除的忙碌。擦桌子,扫地,拖地,对于单人居住的条件来说,屋子的确显得有些大和空旷了——尤其是在打扫卫生的时候。
他擦了擦手,想起来,走到墙边的生态箱旁,戴了一副长袖的新手套,轻轻揭开了盖子。
有的人喜欢狗,有的人喜欢猫,这世上养宠物的人千千万,只是萧炎比较与众不同,他喜欢蛇。
这其中并没有什么与世人不同的经历,就是单纯天生看对眼,像是刻在生命深处的爱,他生来就喜欢那些细长冰凉的小生灵,哪怕被咬过(还为此进过医院)也甘之如饴。
只是以前没什么条件养——他大学的室友扬言如果萧炎敢养蛇他就从七楼跳下去,再者校园学业忙碌也着实没有那个功夫——嗯也许后者才是主要原因。
直到毕业回家他才有功夫整治生态箱,重新拾起自己的兴趣。
他谨慎的把手伸进去,有点担忧。明明温度正常,食物充足,一切应有尽有,但是从市场上带回来的小家伙总是恹恹的,伏在鹅卵石温凉的石堆上,翠绿的叶片盖住了他的脑袋,很是没有精神的样子,连萧炎的手指都伸到他面前了,都没有一点捕食性的反应。
于是萧炎小心翼翼的双手把他捧了出来。
戴手套也正是这个原因,这条小蛇是他从菜市场上“一见倾心”带回来的。卖菜的老大爷称是从山上抓来的,正准备一刀剁了下酒,被萧炎从屠刀下强行抢回一命,却也拿不准他是个什么品种。萧炎并非生物学家,也不是很关心他具体是什么蛇,他只是惯来喜欢白色的蛇——这种颜色除非特殊培养的家养宠物蛇,否则还真是稀少,白化的品种虽然被人类喜欢,但通常在野外是很难生存的——只不过蛇毕竟是蛇,再喜欢也实在是怕被咬了中毒,那可能导致会连血清都找不到的严重后果…
只不过现在看来萧炎似乎是多虑了,因为银白色的小蛇被萧炎捧在手上,继续一动不动,银白的鳞片反射着晚霞的光辉,却好像一座精美绝伦的玉雕,应该被摆在珠宝柜的柜台上,而非鲜活的存在。
“小白?”萧炎用指尖小心翼翼的碰触了一下银白色小蛇的脑袋,把手缓缓地举到了眼前齐平的高度,后者伏在他手上,只是转了转那双黑曜石般的漆黑眼睛,仿佛是好奇的看了看萧炎。明明从蛇的眼瞳中看不出情绪,萧炎却被这一眼看的心疼极了。
小白这个名字不是没有原因的,小蛇的全身都是雪白的,只有眼眸乌黑明澈,哪怕是不喜欢蛇的人也要承认,他有着动人心魄的美丽,仿佛最优雅的艺术品,天生高贵。
他把小白放在临时的玻璃箱里,准备拿针筒去亲手喂他。下一秒,只是一眨眼,就见刚才还蔫巴巴的小白突然感知到什么一般,他昂起头,向着窗户的方向微微探身,在本能驱使下竭力想要靠近那里,却一头撞在透明的玻璃上。从带回家到现在,萧炎还是第一回看到小白这样活跃起来,心中惊讶的同时有些好笑,却不知为何,下意识转过头循着小白的目光看了过去。
绚丽的光芒,也正是在此时从窗外映入了他的双眼。
一朵色彩变幻不定的火焰浮在窗外,被风吹着微微颤抖,背后是绚烂的晚霞。而它介于虚幻与凝实之间。其上没有威亚,其下也没有平台,就那样悬浮在空中,好似一朵真正的火焰般,还在轻微的飘动着。
神异……或者说近乎于诡异的场面下,萧炎却什么都没想,他甚至没去想过这样的画面是否不太符合物质实际,又为什么无人注意到,在看到那朵火焰的同时他的大脑就一片空白了,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莹白的指尖徐徐靠近,乃至触碰上那朵炽烈的火焰。
一抹细微的暖意自指尖传来。
那朵火焰在他眼前轰然溃散,状若有灵魂的海潮般骤然掀起盘绕上他的手包裹在内,刺眼的光芒在这同时绽放开了。
仿佛触摸到了海浪滔天的沧海,无穷无尽的积雪自山峦上崩塌,仿佛蜉蝣仰望青云之上,巨量的信息如风暴般肆虐刮过了他的灵魂,无穷,无尽,宏大,磅礴,浩瀚,一望无垠,无边无际……所有形容广阔博大的形容词都能用在这里,都不足以形容这里,那是以萧炎的能力还不足以窥看与理解的———
灵魂在自保的本能下昏迷过去,抽离出意识终于结束了这次突兀的接触。
意识沉入黑暗之前,最后停留在记忆里的,是玻璃箱摔碎的清脆声响。
萧炎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仿佛是三生石前的誓言,铭刻进灵魂不得遗忘,生世流转,终究走到了尽头。
银白的身影立于金銮殿上,如轻云之蔽月,如流风之回雪。他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却隐约觉得那人定然是好看到了极致的,荣耀秋菊,华茂春松。但再如何着急,眼前仍然隔着茫茫一层雾,只能听见冰冷平静的声音。
又逐渐模糊。
黑雾一点点激起,深邃又邪恶,耳边有坠落的风声卷过,却出奇的没有一丝恐惧,反倒是释然了。再然后是火焰焚身蚀骨的燃烧起来,牢牢护在身侧直到彻底淹没视线,化作一片彻头彻尾的纯白。
是求不得的缘分,也是放不下的执念,无事生非却甘之若饴。乃至苏醒的刹那,一切如过眼云烟吹散。
直到醒来的第一个瞬间,萧炎都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窗外已经一片漆黑,不知几时,只能看见繁星高挂,月光清冷冷透过开着的窗户洒在他面上。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手举在眼前看了两秒,五指张开又合拢,无事发生,他愣愣的坐起来,开始梳理刚才发生了什么。
回到脑海里的首先是昏迷前那声玻璃箱摔碎的清响。
于是目光不假思索的扫向桌面,借着朦胧的月色,能够清晰看见上面空无一物。萧炎立刻慌了神,胸口的心跳增速飞快,一声声咚咚作响。这一下也顾不得质疑自己为何躺在地上了,x市冬日的温度很低,显然不适合蛇生存。也不知过了多久了,小白现况如何,萧炎堪称心慌意乱,又怕这小家伙万一爬到什么电线缝隙处然后找死找不到,短短的片刻里萧炎甚至都已经想象到了蛇骨的样子,焦急地喊了声“小白”迅速爬起来。左顾右盼的张望,试图在地板上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连灯都忘了去开。手撑到地上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可能会有玻璃碎片还在,尽管视线里并没有想象中晶莹的物件碎片反射出月光光亮。
“你在找什么?”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在背后说,清冷平淡,似带着雪花的一阵清风,卷过了耳畔。
然而大晚上,一个人的家中,你听到背后突如其来传来声音会是什么反应?
萧炎反正是差点原地蹦起来,头皮都麻了,寒气从脚底一路窜到后脑勺,儿时所有的鬼故事神话传说立刻重新回到了他的记忆里。他咽了口唾沫给自己鼓了把勇气,用视线搜寻了一下武器,又想到这对鬼大概没什么用处才抖了抖回过头:“什么人——”
分明质问的语气在转首的同时卡死在了喉咙里,如同猛然按下了暂停键,时间停止了流动,万物此时都静默下来,轻声为他歌唱。
比起惊叹,震撼这样真实的情绪,更多的,萧炎竟然是生起了一种虚幻的恍惚感觉。
在月光下,他看见了这一生也许都从未想到过的盛景。
银白衣袍的仙人坐在沙发上抬眸看着他,水墨般的眉眼,又如玉石般温润清透,多一分嫌艳,少一分嫌冷,如同有流光安分的围绕在他身侧,温柔的为他照亮。芝兰玉树,风姿卓然。
他美丽的像星辰,像银河,不可触及又近在眼前,世界皆在这里骤然明亮。只是看着他,就让人觉得仿佛还在梦境中未能醒来了。
一切的传说与神话,在此时都有了意象。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直到那人微微蹙了眉,淡淡道:“看够了吗?”
萧炎被这一句喝的立刻回过神,追求美是生物的本能,这没什么好说的,但是能不能收住那就是自己的双商问题了。
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之前刚刚酝酿起来的气势在刚才的呆滞中已经灰飞烟灭的连渣都不剩了。斟酌了一下,他气势不足的重新问了:“……你是…哪位?”为什么在我家?
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恰好有清风从窗口卷进来,恰到好处。那人银白的衣袍被风吹得轻轻摆动了一下,其下蜿蜒露出银白的尾巴,在月光下,明亮的像一簇雪,又或者是一轮切出来的皎皎明月。
各种神怪志异的故事第二次回到了萧炎脑海,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他想起小蛇盘绕在丛间的模样,一时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小白?”
“……”
不得不说,那人看着萧炎的目光一瞬间就好似是在看一个难以言喻的蠢货。
他平静地和萧炎对视了一会,直到后者尴尬莫名的转开了视线,才一字一顿的冷淡道:“本座名为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