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元霸将几人引至花厅,但见门外花园中桃花正盛,如云似霞,又有池塘流水、假山翠竹,幽深处设有一亭,地上铺设石子路面,耳听得水声鸟鸣,眼见到花蝶纷飞,实在颇有意趣。
谢山青自进得屋后,只草草扫过一眼室内陈设,便站在厅中,负手望向门外,观花不语。王元霸见他不坐,自己既是此间主人,又有意讨好,就也没有坐,可也要兼顾着一同进门来的岳不群,于是在厅中随走随向几人介绍这花厅和花园中的种种,王伯奋与王仲强也时时附和、说笑,岳不群倒也不觉被怠慢。这一屋的人辈分属令狐冲最低,他抱着酒坛跟在谢山青和岳不群身后,瞧着倒像随侍。
厅内虽有说有笑,但谢山青一声也未应过。待几人话声短暂地一停时,他回头指着门外说道:“小后生,我见那亭子位置不错,咱们到那儿去喝酒。”他这话完全没邀请旁人,实在目中无人。
王伯奋两兄弟虽有父亲嘱咐过要恭恭敬敬,面上微笑,其实已经不大高兴;王元霸仍是笑呵呵的,背地里向两个儿子摆摆手。
令狐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花树掩映之间只能看到亭子的尖顶,里头情形倒一点也瞧不真切,想来若是无人跟随,也算是只与谢山青二人共饮,不用拘束,不由得也是一喜,点头道:“好。”又躬身向岳不群道:“师父,弟子与谢先生去,不耽误你老人家与王老英雄议事。”
实际哪有事可议?不过这话挽回些许颜面,岳不群捋了捋须,说道:“不可胡言乱语,冲撞了谢先生。”
令狐冲应道:“是。”起身面对谢山青时已是笑意满眉梢,若是不在师父跟前,只怕马上要拉着谢山青的手到亭子里去。
谢山青瞧他十分迫不及待,也是一笑,率先出了门。令狐冲急忙追上两步,与他并肩而行,笑道:“幸好还有这么个亭子。”走了两步去,忽然唉哟一声,又说道:“可惜非非不在。”
谢山青知道他是说当时三个人一起喝酒之约,说道:“下次再带她就是了。”偏过头来,看令狐冲含笑的神情,问道:“你叫她非非?”
令狐冲听他语气没有别的意思,笑答道:“她既叫刘师叔作公公,我就当她亲妹子看的。”
谢山青也笑了一声:“好啊,你们这辈分实在太乱。”他顿了顿,悠悠说道:“也好,你兄妹俩今日的功课……”
令狐冲忙赔罪道:“还请老前辈见谅,今早说要考校武艺,晚辈担心磕碰,便没有带那支箫。”
他二人之间的称呼反正也是乱叫,个中趣味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谢山青点点头,走入亭中坐下来,问道:“非非呢?”
令狐冲把酒坛放在石桌上,在他对面坐下:“说是一早就同王伯奋师叔的两位爱女到街上玩去了,我也没能见着。”
很快就有仆从送来洁净的酒盏,还有几碟子点心和下酒小菜,又帮着把酒倒好。谢山青对这些下人倒还客气些,向他们微微笑了笑,说道:“不用你们伺候,去吧。”
王元霸遣人来时便说了一切须听谢先生的,这些下人直应了是,便退下了。小亭离得花厅有些距离,花园之中草木幽幽,只能听得花草在微风中簌簌作响,却一点听不到花厅里是否有人说话,仿佛与世隔绝,清净自由。
令狐冲胸中昨夜直到方才的一口郁气渐消,慢慢地长吸一口气,空中仅有草木清香与坛中酒香,没有那些高雅的熏香、锈涩的铜臭,一时间心情大好,举起酒盏道:“第一杯需得我敬山青你。”
谢山青举盏与他相碰,笑道:“你我之间,还谈什么敬不敬的?来喝。”
令狐冲心头火热,说道:“是。”一仰头喝干了酒,这一回细品,只觉得腹中温暖,丹田与经络之中的疼痛转弱,情知这酒与之前的九种兰一样,定是用了好药材的药酒,放下酒盏时,眼眶已有些湿了。
谢山青刚把酒盏放在桌上,见状不免一怔,问道:“想起什么伤心事啦?”
令狐冲摇了摇头,为他和自己的酒盏都满上,才道:“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大话说得太多,对你实在无以为报。”
谢山青把盏微微笑了笑,偏头去看满园桃花,一时出神。令狐冲不愿打扰他思绪,但眨了眨眼,平复泪意,复又清晰的视野中,云霞一般的花朵衬得谢山青眉如黛、目似星,清雅的面容染就一片薄薄的霞色,再加之那份独一无二的气魄,在令狐冲心中,着实已是举世无双。
“事到如今,确实也该说。”谢山青把酒盏放下,回转目光注视着令狐冲,“我对你是有所求。”
令狐冲愣了片刻,一想到仿佛什么都能办得到的谢山青竟真有事需要自己,只觉心口倏地放下好大一块石头,又莫名有一丝甘甜的快意,便朗笑道:“那很好啊!只是不敢让谢先生求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我一定舍命。”
谢山青喝干盏中的酒,微笑说道:“这件事实在罪大恶极,冒天下之大不韪,你也愿意为我做么?”
令狐冲望向他的双眼,说道:“但求谢先生莫要危及华山派。”
这一声“谢先生”不再亲昵促狭,郑重极了,竟是应许之意。谢山青避开他视线,为自己倒满酒盏。他刚那句话其实只是逗人玩的,自然不知道令狐冲在思过崖时曾决定,若他真是魔道中人,便要杀了他再自刎。令狐冲已想好,要是为恶,便先跪请师父将自己逐出华山派,随后行事,最后履行当日誓言。这句话已有死的决心。
奇了,我哪需要避他?谢山青边想边说道:“好,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令狐冲见他眉头微蹙,已不再是平素那幅自在轻松的神情,忍不住心道:莫要说是一个问题,便是千百个也无妨。点头说道:“谢先生请,我必知无不言。”
谢山青慢慢说道:“方才比武,我观你用的剑法,与华山剑法不大肖似,可对我来说,却有几分故人之姿……”
令狐冲猛地一惊,想起风太师叔说,不可将他的踪迹对任何人说出,一颗心忽地愈跳愈烈,不住地盼望谢山青不要问是谁所传,否则……否则……他心中乱作一团,一会儿想自己必然不能说出风太师叔之事,一会儿又想谢山青的故人是谁,实际上只过了一眨眼的功夫。
谢山青接着问道:“……那可是华山剑法?”
令狐冲心下一松,可见谢山青神色期冀,似是希望他承认。然而在思过崖上,风清扬传他独孤九剑时,清楚明白地说这是一位名叫独孤求败的老前辈所创,并非本门剑法,只好摇了摇头。
谢山青喃喃道:“嗯!不是,当然不是。”他抬头望向亭外蓝天,好像有些不解,但一忽儿过去,眉头又舒展开来,瞧向令狐冲,笑道:“是最好,不是也罢。好啦,来喝酒。”
他前面那样煞有介事,最后只问了这么个问题,令狐冲不由得咦的一声,说道:“谢先生……”
谢山青摇头道:“不必叫我谢先生,叫你取的那个名字吧。”
令狐冲继续道:“……山青,只这么个问题,我可不能当做是什么‘有所求’。”
谢山青笑道:“同样的问题,对不同人,当然有不同的重量。我能知道答案,就已经很满足啦。”
他不由分说,用自己的酒盏碰了碰令狐冲放在桌上的,随后仰头喝了。令狐冲无奈,也只好把酒喝干,情绪起落之间,居然盼望他能再多问些——问些关于自己的事。他惊觉这念头来得古怪,最后一口酒险些呛在嗓子里,叫他咳了两声。
谢山青一皱眉,立刻握住他手腕,却把到脉象仍与之前同样,没有更加恶化,那幅不解的神情再度挂上眼眉。令狐冲看到他挂心自己,酒味回甘在舌面更是缠绵,赶忙清清嗓子,说道:“只是喝得太急,我没事。”
谢山青眨眨眼睛,笑吟吟地拍拍他手背:“那就喝慢点,这坛子本就小得很,要是一直这样喝,恐怕没过一炷香,咱们就只好干吃点心看花啦。”
令狐冲笑道:“山青说的是。”
他二人果真放慢了速度喝酒,时不时吃块点心。那点心是做成桃花形状的豆沙馅酥皮糕点,王家家大业大,舍得放糖,令狐冲只尝了一个,就觉得甜得过分,谢山青倒是不在意,只是说道:“可惜了!早知赏桃花吃点心,就不带黄酒了。”
令狐冲一向有酒万事足,并不在意怎样搭配,此时却鬼使神差地想起曲非烟说谢山青爱花之事,开口问道:“赏桃花该喝什么酒?”
谢山青悠然道:“桃花明艳,香气细腻,要喝醇厚甘甜的黄酒,却是喧宾夺主了。我惯爱此时喝梅酒、杏酒,酸甜可口、滋味清冽,与桃花相得益彰。”
令狐冲笑道:“这其间看来有许多学问,我还要细细向山青请教才是。”他又问道:“那牡丹呢?”
谢山青说道:“赏牡丹嘛,喝西凤酒,在白酒之中,西凤典雅、浓郁,有古韵,和牡丹很是相配。”
令狐冲连连点头,心想:好,等过后我便去买上一坛西凤酒,再邀山青去看花会。
不料谢山青一笑,说道:“你怎会突然问起牡丹?这王家可没种这花儿。”
令狐冲啊了一声,不愿搪塞,便如是说道:“昨日王师叔提起牡丹花会,我想……嗯,我想请你一起去看。”
一个男人邀请另一个男人去赏花,又不是文人墨客,没头没尾的,实在有些奇怪。谢山青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说道:“非非说我喜欢花,是也不是?”
他一猜即中,令狐冲只好笑道:“谢老前辈神机妙算,着实使人叹服。”
谢山青轻哼道:“她一定是说,我逼她种了一年花,所以我一定喜欢。我还叫他们种了菜,她怎么不说我喜欢菜呢?”
令狐冲大笑道:“只可惜没有什么‘洛阳菜会’,不然我也定要请你一起去看。”
谢山青也跟着笑起来,摇头道:“我还宁愿去看‘菜会’呢。花会上的花草,匠气太重,少些灵气,就和花园里的一样。不过……看看花的确叫人心情好,明天早些起,咱们到郊外去踏青。”
令狐冲应道:“好!”念头一转,忧心地拉住谢山青的手,说道:“寻访乐器名家的事……”
谢山青捏捏他的手心:“那又急什么了?”
近来一同赶路,令狐冲留意过,他几乎是整夜不睡,若投宿客店,就要在房顶上看一宿星星;露宿野外,便躺在树枝上听风听虫鸣。总之,睡眠状态真是惹人担忧,他却又一副不大有所谓的模样。倒不知他今夜与之后都宿在何处,令狐冲暗自心想,自己定要挤出空闲来,替谢山青找一找吹弹得当、引人入睡的名家。
巧的是,王元霸那头刚与岳不群扯完闲天、送人回院,回头叫了自己儿孙,闭起门来说道:“昨夜岳掌门说谢先生来洛阳是来找乐师的,我叫你们留心,可有什么消息?”
王仲强的小儿子王家驹率先道:“咱们账房易师爷会箫,不如叫他来试试?”
虽说这名家是自家人更好,但易师爷主职账房,箫也不过是闲暇时练来陶冶情操,并非什么好手。王元霸皱眉道:“易师爷的水平,又如何能登大雅之堂了?要是谢先生不喜,岂不是弄巧成拙?”
王仲强却道:“爹,易师爷既然爱乐,想必城中有名乐师,他多少都识得。叫他来问问也好。”
这倒还靠谱些,王元霸点头道:“好,叫易师爷来!”
小谢稍稍试探,本来觉得如果是华山剑法,那冲哥不会独孤九剑,进度是0很正常,自己也不用因为接近冲哥的动机不纯而问心有愧。他的系统实在故障的太厉害,以至于基本功能缺失得很严重,换而言之就是饱受诟病的弱引导(老头环:?)
冲哥准备杀人再自刎,怎么不算殉情,怎么不算同生共死呢!(?
--
250126:小修部分描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