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师爷来得很快。据他所说,休沐时他常与城中喜好音律的人士聚首,若说其中之最,当首推绿竹巷中的绿竹翁。此人乃一个老篾匠,但既善琴箫,又画得一手好竹,颇有几分名气,地方对他也很是看重。
王元霸听到这个名字后,略略点了点头,王家驹心直口快,立时道:“那咱们便把这绿竹翁叫来。”
易师爷为难道:“这位老人家脾气古怪,他不愿做的事,别人向他磕头,他也全不理睬;可他若想插手,又怎么也推不开。”
王家骏皱眉道:“我金刀王家礼贤下士,请他一个老篾匠,他还敢不感恩戴德?”
王元霸摇头道:“那绿竹翁若是谢先生要见之人,想来有些脾气也是正常。嗯,易师爷,你先下去。”易师爷称是,正要离去,又被王元霸叫住:“等等,你去叫平之来。”
待易师爷出了门,王伯奋转头道:“爹,你何以对那谢先生如此客气?孩儿见他虽然功夫很俊,但年纪尚小,又不懂礼节,莫非是哪位高人耆宿的弟子?”
王仲强也道:“他那一手功夫,确实怪得很。不但有武当、昆仑等派的剑、枪、鞭法,就连咱们金刀门的刀法,似乎也露了一招。不过以树枝使来,看不大出深浅。”
王元霸脸色沉下来,说道:“不懂礼节,看不出深浅?哼!我叫你们礼待谢先生,可知道你们心里不忿了。”
他是一家之长,又久居富贵,惯以和善面目示人,但毕竟也曾是刀尖舔血名满中州的金刀大侠,稍有发怒之相,就叫人毛发皆耸,几人一时垂下头去不敢说话,直到林平之敲门入内,氛围才有所缓解。
林平之拜道:“不知外祖叫平之来,所为何事?”
他此前正陪岳灵珊,与宁中则一同,和王家的老太太、大奶奶等人喝茶聊天,但易师爷匆匆来请,也只好失陪。
王元霸神情缓和些许,说道:“平之,坐罢。”见人坐了,他虎目扫过自己的两个儿子、两个孙子,眼中烁烁英光丝毫不见衰老:“接下来我欲说之事与谢先生相关,是万万不可外传的。”
众人应是,王元霸继续道:“谢先生出身千秋宫……”
王家驹噌地站起来,惊道:“千秋宫!那个三十年开门一次、秘笈珍宝数之不尽的千秋宫?”
王伯奋与王仲强此前还对谢山青的无礼而不平,此时脸色一白,王伯奋道:“那……那谢先生岂不是……岂不是‘笑杀仙’——不,不对,怎么会姓谢?”
林平之没听父母提起过什么千秋宫、什么笑杀仙,但只从这两句中便听出谢山青来历非凡,一颗心更是怦怦直跳,愈发正襟危坐。
王元霸说道:“他想来是不爱叫人认出来。若不是我少时有幸见识过谢先生尊驾,恐怕也认不得。”
几人对视一眼,均不敢细想谢山青到底活过多少年岁,只觉得他面如少年,想来是千秋宫珍藏甚多,有什么长生不老的功法。王仲强后怕道:“怪不得他会那些功夫。千秋宫汇集天下武功,谢先生使我金刀门的刀法,也算是我宗门的荣幸了。”
林平之忍不住好奇,开口问道:“外祖,舅舅,谢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王元霸听这个外孙说话,面上逐渐和颜悦色,说道:“你不知道原委也好,只需敬重谢先生就是。对了,谢先生与你同路而来,你们交情如何?”
林平之说道:“谢先生平时并不怎么与我们讲话,但与我大师兄十分要好。”
王元霸沉吟片刻,林平之又道:“谢先生的绰号,听上去杀气好重。”
王伯奋说道:“那是因为他武功极高,性情阴晴不定,往往杀人时还面带笑容,又委实杀了许多人……就说近些年,昆仑派有三任掌门都命丧于他之手,湘西的排教、浙南的凤尾帮,上下几百号人,被他杀得干干净净。”
就是几百只蚂蚁,挨个去杀也颇为费事,更何况几百个武夫?林平之心神剧震之下,试图将大舅舅口中描述的杀神与路上懒洋洋、常和曲非烟令狐冲说话逗趣儿的少年联系在一起,顿觉割裂。
他虽眼见谢山青在药王庙杀人,但那时己方正处于危难之中,对谢山青轻描淡写的杀戮并不会心生厌恶,那什么排教、凤尾帮,都是说得好听,实际不过水匪,也死不足惜,但昆仑派的掌门却都应该是英雄豪杰,他脱口问道:“他为什么杀这些人?”
王伯奋苦笑道:“他说这些帮派、掌门的名字不好听。”
林平之悚然,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他自己也蒙受灭门之痛,可余沧海出手,说到底是为了《辟邪剑谱》,“名字不好听”又是什么理由?这位谢先生,坏人也杀好人也杀,随心所欲,简直邪性极了。他一面本能地觉得恐惧和排斥,可又隐隐感到热血上涌,想到若能与谢先生学到一二,何愁复仇无望?他定了定心神,又问道:“那千秋宫又是什么来历?”
王元霸缓缓摇了摇头,说道:“江湖上对千秋宫所知甚少,你外祖也只是偶然之下,知道谢先生出身于此。有人说它在塞外,有人说它远在海上,但总归都说其中网罗了天下武学精要,又有许多不世珍奇,只是三十年才开一次宫门,至今也没有人能找到它的所在。若不是谢先生现身,倒像个神话传说了。”
林平之说道:“是因为谢先生三十年现身一次,才这样传么?”
王元霸点点头,林平之想到谢山青的身手,不禁对千秋宫生出神往,且不知自家的《辟邪剑谱》,千秋宫是否也曾收录;又立即想到,余沧海当初说不定也对他福威镖局有此神往之情,背上顿时淌过冷汗,怔怔地出神。
余下几人对视一眼,显然也是想到此节,可不敢说出口。导致福威镖局灭门的《辟邪剑谱》,在谢山青看来,是否与废纸无异?
片刻沉默后,王仲强另起了话题,说道:“却不知谢先生坐拥宝库,倒来洛阳找个乐师是做什么的。”
王家驹年纪轻,想得浅,便说道:“说不定那千秋宫里偏偏没有这些年时兴的乐曲,谢先生这才出门来搜罗。”
王元霸不以为然,可他归根结底对谢山青也所知寥寥,并不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能说道:“你们既然已知晓谢先生是何许人,往后对他定要更加客气,不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等众人应后,又道:“对那绿竹翁,你们也不可失礼。嗯,伯奋,你明日带人用软轿去请这位绿竹翁,若他不来,也不得言辞无礼,只需回来报给我听即可。”
王伯奋躬身道:“是。”
王元霸又转向林平之,和蔼道:“令狐少侠是你大师兄,我瞧他一表人才,却不巧有伤在身,这样,平之,你稍后去取些温补药丸送去,平日里多向你大师兄请教、来往,莫要起了争执。”
林平之道:“是,平之省得。”他顿了顿,又道:“此事对我师父也不可泄露半句么?”
王元霸招手叫他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谢先生既不使本名,就是不愿被人认出,你把此事好好藏在心里就是,别坏了他心情。”
林平之后颈一凛,耳畔仿佛闪过几百人临死的哭号,忙低头道:“是,多谢外祖提点。”
那头谈话到了尾声,这头花园中的酒也已喝完。这一坛酒别看量小,后劲却极大,令狐冲虽酒量甚宏,也有些微醺。谢山青没有半点大白天把人灌醉的愧疚,笑吟吟地吃掉最后一块糕点,拍拍手上残屑,说道:“好啦,今天就喝到这里。”
令狐冲嗯了一声,见他站起身,醉意驱使下,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手,问道:“你又要走了?你在……在哪里投宿?”
他也不是第一次说“你又要走了”这种话,其中不舍之情愈发浓厚。谢山青微笑道:“我就宿在咱们初来洛阳时的客栈。”
令狐冲眨了眨醉眼,说道:“那间客栈,好。明天一早,我来找你。”想到明日与谢山青一同郊游,既在醉中,也什么烦忧都忘了,笑了起来。
谢山青受他感染,不免也是笑。两人就这样莫名笑了一会儿,谢山青说道:“真的走了,我还有要事。你醉得不轻,等下叫刚才的仆从来带你回房,别一个人走。”
令狐冲心里又好笑又和暖:这才喝了多少,我一个人走又怎么了?他真是挂心极了。点头道:“是,我没大碍,别耽误你的事。”
谢山青又说道:“这几日你的伤情逐渐稳定,注意不要进补,无论有什么灵丹妙药摆在眼前,都要等我同意再吃。”
他忽然提了这么一句,令狐冲却未多想,笑道:“除非谢先生大驾光临,否则谁叫我吃药,我都不吃的。”
谢山青轻轻一拍他的小臂,令狐冲只觉手中一空,人已立在院墙上,回头向他看了一眼,随后便如飞鸿掠去,再无影踪。和煦的春风拂过满园花草,簌簌之声伴随桃花香气在园中浮动,好一会儿令狐冲才收回视线,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出几步去,方想起叫仆从来,引自己回客房里去休息。
训犬守则之,教狗狗不要吃外面的东西(等等)
终于有一点点身世浮出水面啦!不容易(。
千秋宫,出自笑傲连载版第三十七回杀人名医,由平一指的师兄任无疆提出,三十年一开宫门和内有无数珍奇都是出自原文。连载版中,后续并没有千秋宫也没有任无疆的再出场,所以三联版和新修版都把此节删去了。
球球了给点评论吧呜呜!(打滚儿
【注】250126将第7章尾段大改,添加了小谢系统的描写,修改了因为我在文案写了主线所以在正文中忘记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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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128:增加小林子在知道千秋宫后与辟邪剑谱相关的心理描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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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