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山君出了七政殿,一个闪身拦住了就坡下驴、欢喜得恨不能就地来个驴打滚儿的小猫儿,“踏雪仙子请留步。今日可是来见天帝陛下的吗?”
怎么回事,璇玑宫都是夸父的传人么,一个两个跑得这样快。
踏雪敛眉,悲催地默了默,“晴山君安好。月下仙人确有物什要踏雪当面交……呈于御前,但终究不是什么要紧事,晚上两日亦不妨事,一切自当以天帝陛下的公务为先。”
这话很有些大局观,然而思及月下仙人能送什么不要紧的物什,晴山君不免虎躯一震,那只仿佛凡间嫁娶时红盖头改成的鸳鸯布包还在他寝殿吃灰,此时想来,仍觉心有余悸。
今日又要踏雪来送什么,恕他想象力有限,真的会怕。唯一可喜的是今日要受苦的不是他,是以,遵从君命并不痛苦,甚至还有一点隐秘的幸灾乐祸。
“陛下今日清晨本欲出行,但被政务耽搁,不便脱身,这才遣晴山来。仙子若不忙,可否用一盏清茶,稍候片刻。”
陛下肯定就是这个意思。
不过一大清早二人就如此迫不及待,显然与月下仙人的谬论不符,恐怕是已经爱到盲目,将太阳认作月亮了。
昨夜在天河边,鸳侣举止之亲昵,啧啧啧。
晴山君不动如山的间隙亦抽空观摩了一番,甚觉受益匪浅,胜读十年话本子。
“不了不了,”踏雪草草行礼求退。
好死不如赖活着,逃命要紧。万一你家陛下以为她大早上来逼婚就不好了,不如双方都冷静一下,以后再说。
“多谢天帝与仙君好意,踏雪心领,茶就不喝了,先回姻缘府复命,莫要让月下仙人久等。”
嗳?她这是害羞了么,看着不像。
让踏雪溜之大吉,倒霉的就是他了。道祖有云:死道友不死贫道,“踏雪仙子无功而返,月下仙人岂不更加失望,莫不如与晴山一同品鉴今年的新茶,陛下公事处理完毕就来,定不会让仙子空等。”
老实人的话朴实而在理,此时月下仙人多半在补眠,待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打了退堂鼓,一定还会把她绑上刑场的。
踏雪艰难地点了点头,发现晴山君舍了前院的石桌,将她往后院引,忽感不妙,“仙君,踏雪在前院静候陛下即可,便不打扰宫中清静了。”
晴山君无比自然地奇道:“可有什么不妥么?”
见踏雪惊疑不定,方才想起自己这个红娘做得隐晦了,遂解释道:“踏雪仙子上回托晴山转交的话本子还在陛下寝殿,此番或许有劳仙子一道捎回去。”
自作聪明的小猫儿讪讪一笑,顺势应承:“仙君说得是。”
晴山君厚重的手掌执着一只细巧的瓷壶竟也灵巧得很,茶叶与茶汤在一堆大大小小的杯子间转来转去。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踏雪从前未留心过茶道,不懂其中门道,但见晴山泡茶的架势亦觉是个中高手,一串动作行云流水,风雅得很。
安吉白茶鲜爽甘甜,轻啜,口齿噙香,很是清润。
踏雪愁苦今日的难关要怎么过,心不在焉地饮了两盏,竟也觉心神安定许多,喟叹一声,道:“仙君的茶入喉鲜甜,兼能安神祛燥,真是好茶。”
晴山君腼腆一笑,“仙子谬赞。晴山跟随陛下数百年,也不过学了些皮毛。若论茶道,陛下烹茶品茶的功夫更胜晴山百倍。”
猫眼瞬间大如铜铃,亮如明镜——胡说八道的素材这不就来了!
见踏雪起了兴致,晴山君心中雪亮,果然要提他家陛下才奏效,这下不论她喝不喝茶,他皆可不辱使命,“晴山幸得祖师庇佑,聆听无上妙法,数百年前入天界伴君左右……”
对对对,就是这个,继续继续!
“晴山也曾胸怀壮志,热血沸然。然而初入天界,唯见百废待兴,陛下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才引天界重入正轨。不能为君分忧,是臣下之过,何来脸面另辟宫室,享高官厚禄,是以,厚着脸皮赖在璇玑宫至今。好在陛下不弃,晴山也腆颜跟陛下学了许多,饮茶便是其中一门。”
久闻晴山仙君谦和有礼,低调忠直,今日才知,其道心如此高洁。
高山仰止。
踏雪掩唇叹息,此一番话若是入了月下仙人的话本子便是另一种滋味:出身高门的小神仙爱江山更爱美人,情至深处,抛下所有,甘居冷僻幽境,只为伴君左右,磨墨添香,鞍前马后。
话本过半,必然要有些或生或死、或生死两难的处境。书中人舍生忘我,只愿成全心上人夙愿,助他君临六界,仰他登高一呼。
这也不是不好,只是每每为书中人牺牲自我的爱激动过、心痛过,合上书,心中总觉得空空荡荡,一饮一啄反失了滋味,倒不如手边这盏清茶,入口不觉惊艳,却回甘悠长。
望峰息心。
踏雪被袖中的盒子硌了手臂,忽然醒神,杞人忧天:了不得,才喝他宫中两盏茶,感觉自己可能就要看破红尘了。
月下仙人最爱热闹,平生最爱就是促成姻缘,看有情人欢喜团圆,三年抱两,最见不得有谁行只影单,偏他大侄子的璇玑宫冷清了数千年,连居在此地几百年的小神仙都被寂寞沁入了味儿,这简直比让老狐狸天天在九霄云殿顶大缸、表演胸口碎大石还压抑。
嗳?如此说来,她才是那朵奇葩,长在姻缘府却一心想把璇玑宫的主人拐回家,而且似乎已经成功了。造化神奇,神奇若此么。
其实,若晴山君真如仙人所想,与润玉断袖情深,倒也般配。
一个天界至尊,一个仙门高才,一个清贵儒雅,一个勇武无双,都是心怀大爱的神仙君子,现又没有那等狂悖糟心的兄弟,夫夫齐心,一文一武,携手一统六界,福泽众生,创永世太平,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踏雪对自己这个版本的故事更为期待。
“陛下,”晴山君收势,对姗姗来迟的天帝起身一礼,自觉告退,却没有错过他家陛下脸上不自然的红晕。
昨夜天河边两人亲密相拥,然后忽然就消失了,再然后他的邝露仙子就回头了。
是以,晴山君对这位月下仙人的高足惊叹之余,又多了几分感激。
踏雪握着月下仙人珍而重之的小盒子拧眉苦思,浮想联翩,浑然不觉对面换了人。
润玉递她茶水,她也无甚反应,想起昨夜被弃置在地的枕头,润玉以为她还在着恼,温声开口:“昨夜之事是润玉逾越,今日本该登门,然公务缠身,又让你久侯,今日必定……”
晴山君才讲完共处一室,就开始讲“昨夜之事”如何如何,踏雪神游天外,想象与现实相接,拼凑出个错乱的版本——他俩居然是真的,还舞到她的面前了,热血上涌,拍桌而起,“什么?”不慎将天帝的话截在一半。
乍见对面大变活人,立时呆若木鸡,踏雪支支吾吾找补道:“对对对……对不起,昨夜的事我也有责任,你不必放在心上,千万莫要登门,月下仙人他有些误解,一时可能接受不了太多。”
润玉竟然真的要去姻缘府,幸好他被公务绊住了,又幸好月下仙人没让她睡回笼觉,但凡一环扣错,怕是要天翻地覆,而这一切祸事都因为她贪心不足,蛇腹吞象,还满口狐言胡语。
润玉的想法显然和踏雪迥异,讶异之色似电一般闪过,面上的疲惫与霞色亦被一朵遮天蔽日的阴云覆盖,晦暗不明,“昨夜虽未酿成大错,但终究是润玉轻薄,必定为你的清誉负责。彦佑才离了姻缘府,又为花界奔劳,叔父仍执意要招他为婿么?”
“我不要你负责,我会为自己负责的,况且这又关彦佑什么事。” 她上门安抚,反遭逼婚。
正在烦躁之时,一缕清风卷来一丝茶香,“且慢,”踏雪忽然发现此处有一个她擅长的角度,遂露出了今日第一个舒心的笑容,“你醋了!”
踏雪坏笑着打量润玉阴晴不定的脸色,润玉往左看,她就往左跳,润玉向右看,她就再向右边蹦,直看到那张白净的脸复又红润。
恶猫今朝有酒今朝醉,越想越开心。
“与他没什么干系,”是你和晴山君的朝朝暮暮感动了你叔父,“我早已和月下仙人解释清楚了,没有什么东床快婿。”
润玉面色稍霁,却骤遭贴心关怀。
“你昨夜没睡好吗,眼睛怎么红红的?”
踏雪盯着他眼中丝丝绕绕的红和青黑的眼圈很是心疼,做天帝委实太辛苦了,休沐也不得安生。她也是一大早被迫出门,虽然归根究底是她咎由自取,但勉强也算与润玉同病相怜。
恶而不自知,是为大恶。
润玉扶着额角,颇为无语,瞥见桌角放着一个小木盒,问道:“那是什么?”
踏雪只当他疲累,纠结道:“不知道。你叔父让我给你的,吩咐了务必要你当面拆看,我回去要给他回话的。”
已经有半个时辰,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收工,回她的小床午睡。
近日诡异的事略频繁了些,踏雪殷勤地把盒子递到润玉手上,润玉颇不适应,端详一番,无甚特别,又问:“为何忽然要你来送这个?”
“你先看看里面是什么,”踏雪笑得纯真无害,心中却道:快点看,看完了她才知道怎么编。
晴山:嗑到了,嗑到了!
踏雪:嗑到了,嗑到了!
月下仙人:允悲一秒,明天老夫一定能嗑到!
道祖:我没有云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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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浮想联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