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仙子,这里就是锦觅仙上的居处吗?真——的——好——漂亮啊,”踏雪放开嗓门,抑扬顿挫,希望彦佑听见,然后收敛一点,要打架挑事也不能在这里。
连翘被踏雪突如其来的做作惊掉了下巴,尚未开口,地里冒出一个矮墩墩胖乎乎的小老头,住着根手杖自说自话,“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长得怪俊的。啧,周身一股子仙气,可是天界来的吗?这倒怪了,许多年没见天界的人来过了。”
他绕着踏雪来回打量,像是凡人见了个会说话的猴,好奇地看个不停。忽然,他看上去笨重的身子无比灵活地闪出去老远,漆黑如豆的眼睛顶起灰白的长眉,他如临大敌,惊恐地边哭边喊,“你有毛!你是兔子!可了不得喽,花界来兔子了。就知道天界歹竹出不了好笋,可是那天帝要你来花界捣乱的?我得赶紧报给长芳主。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也好回复。”
呃……这位颠三倒四的老神仙一出场,就给自己编造了一出生死时速的阴谋大戏,想必就是月下仙人口中的胡萝卜仙了。果然,能与月下仙人当千千万万年的挚友,绝不单纯是缘分的事儿。
“老胡,你别胡闹。这是姻缘府的踏雪,替月下仙人来看锦觅的。人家也不是兔子,是猫,你《六界大全》图册上的猫。”连翘习以为常,一把薅住小老头的衣领,强迫他在原地打滑。
“猫?丹朱什么时候养了只猫,”老胡一个千斤坠,挣脱连翘桎梏,蹲在地上继续打量踏雪。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天天看他们唱大戏,心态越来越好。踏雪淡定地对着胡萝卜墩儿施礼,“老神仙好。在下踏雪,是姻缘府门下,真身确实是猫,不吃胡萝卜,您大可安心。”说毕,后退两步,现了真身。
“哇,好可爱,原来这就是猫啊。老胡,你看她眼睛多好看,像屋后的清泉一样晶莹透亮,”连翘情不自禁地凑上前,想要伸手摸摸她雪白的毛发,却被不知何时出门的彦佑用折扇架住了胳膊。
”你干嘛,”连翘嘟着嘴质问。
踏雪趁机变回人身,三人眼前飘起一阵柳絮般的猫毛,异口同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彦佑一边掸毛,一边抱怨道:“姻缘府都给你吃了什么,猫毛怎么越掉越多,身上还不见少。”
“过奖,过奖。这原也不在吃什么,就如花草一般,只要土质好,自然春风吹又生。所以不管怎么掉,都会比彦佑君青丝落尽、聪明绝顶的几率要小一点。”踏雪看见连翘和老胡认真赞同的神情颇为无语,自省她可能真的是学坏了。
“就跟我斗嘴有精神,啊?”彦佑白了她一眼,难得没跟她计较。
“其实这张嘴不仅能斗,还很能吃……”收到彦佑的白眼,踏雪老老实实把嘴边的细碎念叨吞了下去,露出一个纯良无害的微笑,谄媚至极。
“锦觅!”一阵热乎乎的风把与猫毛奋战的四人撞得趔趄,尚未站稳,旭凤已冲到院门外抱起了锦觅。锦觅嘴唇惨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卧在旭凤怀里,一阵头晕,又恶心起来。
众位芳主把锦觅一手带大,将她这般辛苦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心疼之余又多了几分怨气,可是见旭凤如此上心,又不好再多说什么。
看与不看,都是折磨,也不知当初成全二人是缘是劫。是缘,想也是段孽缘,锦觅虽成了凡人,根行未变,与旭凤仍是水火之别,这才如此辛苦。
但二人情缘深重,事已至此,再没有回头的余地。海棠见长芳主愁苦,也无法安慰,只好找话劝解,“长姐,听闻月老派人来看锦觅,尚未拜见你。我已安排连翘带她来锦觅这里候着,一会儿一起见见吧。”
牡丹叹口气,“也好。”丹朱那老顽童有法子宽慰锦觅,也未可知。
一番见礼过后,踏雪开始跟连翘一起拆礼物。月下仙人千叮咛万嘱咐,必要让她当场拆看。锦觅在榻上半卧着,就由她二人代劳。原以为是有糕点面果的缘故,不成想是好大一堆细碎玩意儿。
“玲珑糕、如意果、琉璃饼各一匣;补灵力气血的丹丸药品三瓶;各色宝物玩器十件;天蚕丝的红肚兜、红鞋袜、红帽子各一对;拨浪鼓、泥娃娃、连环画若干;长命锁一副……”连翘跟着踏雪一起盘点,见有长命锁,连忙递给锦觅。
锦觅在榻上静静瞧着她们欢欢喜喜地拆包裹,心知众位芳主心里难过,轻声玩笑缓和气氛,“狐狸仙准备得当真齐全,怕不是把孩子的满月礼都一并送来了。”
旭凤搭话:“叔父一向疼爱锦觅,连我这个亲侄子都是要靠后的。”众芳主跟着寒暄几句,仿佛一家和乐,全无嫌隙。
那金锁离老远,便可见正中的一大颗红色灵石流光溢彩,绝非凡品。镶金嵌宝,华丽耀眼,确实是狐狸仙的审美,只是不知道孩子戴上后,脖子受不受得住。反过来,金锁背后却刻着四个字:好事成双。
锦觅放下锁,忍不住又是一阵干呕。默默想道:可受不得这般福气,再来一个,怕是斗姆元君的香灰也保不住她。狐狸仙的杀伤力不减当年,不来看她,实在是为她好。
长芳主怜爱地抱住锦觅,看了一眼那锁,烫手一般,连忙递了出去。海棠芳主见了又气又笑,“这月老当真是老糊涂了,天上地下哪家的金锁刻这个,鲁班仙君也肯由着他砸自己的招牌。”
踏雪来回搅着手,如立针毡,猫嘴里说不出一句响亮话,只好干巴巴地陪笑。眼风随便一扫,发现旭凤的脸色比她还难看。
彦佑浑然不惧怕,于他而言,这都是小场面。他本色出演,挥洒自如,“天呐,难怪这么沉,有这么大三匣子点心就算了,还有一堆花里胡哨的泥巴和一箱子书册。这个丹朱真是逮到一只肥羊往死里奴役,太不像话了。美人儿,我这么辛苦,可都是为了你啊。”说着就要往榻边去,大有要挤开旭凤,跟人家娘子同床撒娇的趋势。
要死您也挑个好日子,别拉着她陪葬。踏雪悲愤地咳了咳,她嗓子里可能是塞进了一团猫毛,怎么都不舒服。
彦佑觑见旭凤死鸟一般的脸色,心满意足地就坡下驴,一个大转弯凑到了踏雪的身边,殷勤地给她倒了杯茶。
旭凤脸色铁青,磨着后牙道:“彦佑君对踏雪仙子还真是细心体贴。我与锦觅皆是过来人,也盼彦佑君能早得正果。莫要行只影单,一味好在别人家穿堂过户。”
彦佑面露讥讽,正要张口回击,腰上软肉忽被猫爪子狠劲儿一拧,短促而高亢地打了个鸣。满屋子的神仙精灵一愣,继而忍不住都笑了。
“彦佑君真是多才多艺,多才多艺。”踏雪虚伪地赞美道。
“你们这些小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下手怎么这么狠,”彦佑看着一屋子把快乐建立在他痛苦上的魔鬼,委屈不已。
气氛活跃起来,说话也轻松许多。
“长姐,”玉兰芳主笑着凑趣儿,”锦觅如今胎相渐稳,月下仙人送这些礼物来,虽然大多还用不上,但也不算早。咱们花界断不能差了,众姐妹也可以准备起来,倒时才不至于慌了手脚。”
“玉兰妹妹这话很是,”海棠芳主紧随其后,“罗耶山那边只他们夫妻二人,处处都不方便,不如就留在花界安养。锦觅自出生就是我们带大的,虽说都是差不离的,日子终归是太久了,得先熟悉起来,才好上手。月老送了这礼物来,我们花界自然也有礼物给这孩子。”说罢与长芳主眼神交汇,便心有灵犀。
旭凤眉头一紧,有心张口,听到锦觅出生一节,想起花神早亡的缘故,又咽了回去。锦觅抓住他垂下的手,美丽而苍白的脸上绽开安慰一笑,旭凤冷静下来,给锦觅掖了掖被角。
长芳主也不复忧愁之态,“自然不能亏待了这孩子,就定七日如何?等孩子出生,众姐妹连值七日。如今他虽未出生,亦是刚拜见过先主,理当回礼,就三日吧。”众芳主齐声应是,又叮嘱锦觅、旭凤一回。
踏雪不明所以,一边收拾给娃娃的衣衫,一边悄声问彦佑,“什么三日七日的,芳主们在商量什么,这是花界的什么规矩或者暗语吗?”
“这时候你倒想起我来了,”彦佑嘴里埋怨一句,还是耐心给她解释,“这是花界的旧例。花界司花木,每逢大事便以花木报丧或传喜。先花神走后,花界举哀十日。长芳主持落英令,命人间花草十年敛蕊不开,悼念先花神。锦觅先前殒身,因她是少主,便只有七日。此番给一个尚未见面的娃娃开了十日的例,那就是百花齐放十年。长芳主还真是大手笔,多半是被丹朱的一桌子贺礼激得下不来台。这些好面子的神仙,呵。”
命人间花木敛蕊,为先主举哀,为少主举哀。数年花开不落,以为幼主庆生……
踏雪如遭五雷轰顶,周身气血凝固了一般,筋骨僵直,手中小巧精致的鞋袜跌落在地。她从前的苦难,锥心的噩梦,不是天灾,竟是**,而一切的一切,就为了给她们的先主尽忠。
凡人血肉之躯,再如何愚昧无知,尚且知道忠孝要自身肩负。这些道貌岸然的神仙却大手一挥,流别人的血,全自己的面子。何等残忍,何等无耻。
这哪里是庇佑苍生的神仙,论起来还不如冥府的恶鬼。恶鬼作祟不过千百人受殃,她们一道落英令,伤的岂止千万生灵。
“小肥猫,你怎么了,”彦佑捡起鞋袜,拍一拍灰尘,踏雪却仍呆呆地不理他。
众花仙毫无知觉,仍围着锦觅旭凤问长问短,一片欢天喜地。
“如今葡萄的娃娃已经四个月了,可以查验真身了,”老胡笑着建议。
“你可算说了句正经话,”海棠芳主笑嗔。
众芳主云袖飘逸,施法亦十分优雅,一番探测,锦觅腹中竟是一只白鹭。
若说花界与如今的天界积怨甚深,与鸟族便是血海深仇,而她们的少主腹中却是一只鸟。热热闹闹的气氛一时又冷下来,连老胡都知趣地不开口了。众人或多或少有些准备,真要面对,却又是另一回事,此刻也只能安慰自己:还好不是一只凤凰,没生生炽干了她家少主。
踏雪喉间一阵甜腥,冷得浑身发抖,仍死死盯着众芳主的方向,双目红丝缠绕,腕间白玉上的灵力全速运转,却止不住她心口钝痛,视野越来越模糊,嗓音沙哑道:“不可!不可……”
“踏雪,踏雪,”彦佑拥着昏死过去的踏雪,不住地喊她的名字,渡的灵力也只能缓和,让踏雪有力气苦笑一下再失去意识。
方才还刁蛮欺负他的小猫儿,忽然面色一白,气息渐弱,闭上了双眼。从前,簌离,抚养他长大的干娘,就是这样死在了他的眼前。
彦佑全身僵冷,眼前只剩下她毫无血色的脸,笨拙地抓起踏雪的手渡她灵力。一滴泪落在苍白如雪的脸上,绽放成一朵漂亮水花。
万里之外,九霄云殿中,朝会仍在继续。众仙正在议事,各抒己见,畅所欲言,和谐融洽。
晴山君侍立在侧,忽然发现天帝身躯一震,右手似要抓握什么,又艰难地收了回去,颈间青筋暴起,额头覆满了薄汗。
彦佑版天帝玉被掐时叫得那一嗓子真是太好玩儿了,必须再来一次,hhhhh
但是不能掐我家玉儿[严肃脸.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落英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