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个消息后,父亲只是沉默了半晌,便说声知道了,让自己先好好学习,争取把前面落的补回来。
谭逸嗯了声,也挂断了电话,就在这时,同学刘林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教室——这家伙怎么瘸了?
他还来不及问,就听刘林指了指门内:
“谭大佬,球哥找。”
——球哥。夏晓风跟自己讲过,班主任姓郑,但因为体型过于“硕大”,所以“亲切”地被同学们唤作“球哥”。
谭逸走到讲台边,球哥见他来了,便递给他几摞厚厚的书本试卷。
球哥笑眯眯地说:“按你要求,这几个月的练习,都在这儿了。”
“谢谢老师。”谭逸就要接过,球哥却握得紧了些。
“有时间就补,课上还是尽量跟着听,”球哥松了手,他说,“不过以你的基础,应该没问题的。”
“我会尽力。”谭逸规规矩矩地回答。
他走开后,听见另一个同学去问球哥题目,没想到方才还是满脸笑容的老师,现在立马垮起个批脸,张口就骂“我这都讲几遍了你还错”,而那位同学貌似也不那么“尊师重道”,直接就对着呛“人非圣贤谁他妈能无过,你他妈再讲一遍呗”。
谭逸有些错愕地回头瞟了一眼,那是位体型同球哥差不多的同学,听别人说,他还是数学课代表——球哥的课代表。
谭逸回到座位上,眼神还专注于那对“破口大骂”的师生。他没见过这样的同学,也没见过这样的老师,感觉有点不安,又有点新奇。
同桌夏晓风注意到了他的神情,顿时笑了一下,说:
“他就是这样。”
“那男的叫苏晟,要跟他说话,得准备好一百个妈,并且争取在一句话中你能插妈的地方插妈,不然……哈哈,你都掌握不了跟他对话的语言。”
“那郑老师……”谭逸欲言又止。
“他更没事,”夏晓风挥挥手,说,“球哥平时挺随和的,你看他上课就知道,上次他不是讲错个题吗?底下一个纸团就飞出去砸他了,都不知谁砸的。”
“他没生气?”
“没生气,跟没感觉一样,接着继续讲了,还说我们在笑什么。”
谭逸望着那“对自己笑脸盈盈,对他人夹枪带棒”的球哥,心想,这老师还真是神奇。
殊不知,这所重点高中里的全理B班,还有各种“牛鬼蛇神”,才等着他慢慢发现呢……
那么,属于谭逸的高三生活这才算真正拉开帷幕了。
回到自己的“舒适圈”,谭逸很快适应了高中的节奏,并且在三周之内,就基本补完了前面两个月缺漏的知识点,刷完了相应的试卷套题。
然而,他还觉得自己总有不足。
于是,他尝试与其他同学交流,共同在课下讨论结题,并在同学空闲时候,请问他们的笔记本是否能借自己看一眼,好让自己誊抄一下。
这番举措,刚开始“吓”到了大多数同学,毕竟谁人不晓谭大佬大名,大家都以为他考来B班,一定是“忍辱负重而与世隔绝”的,但没想到他还能这么“亲民和蔼”,且人长得又帅,于是渐渐地,谭逸身边也围了一圈朋友。
不过,那个核心位置依旧留给了那个他。
谭逸一入班,夏晓风旁边那位瘸腿的刘林同志,立马被“腾”地踢走,桌椅的“所有权”归了自己。
班级的座位采用随机数表的方式轮换,两周一次。
谭逸注意到,座位轮换的时候,永远是这个班级最躁动的时候。
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挤到黑板前,去看自己未来两周的同桌是谁,分到个阳间的,立马高兴得不得了;分到个下头的,脸上虽无多大表情,但估计心里已经在骂爹骂娘了。
那时候,男女分到一起,很容易产生某种“化学反应”,这也正常,都是年轻小子。
不过,就算阳才二中宣言“不支持也不反对早恋”,学校在高三,还是会很警惕这方面。
球哥注意到这事儿,便会挑个晚自习,叫那对同桌上办公室谈话——每当同学们看到哪对“佳人”又前脚后脚走出门口,便开始“吁吁”地起哄,班长喊了几声,才能重新安静下来。
但细细一听,其实在哪个角落,还在窃窃私语呢。
就在这样的“座位轮换”下,谭逸前前后后的“伙伴”换了个一个又一个,但雷打不动的,是他的同桌夏晓风。
他不知道夏晓风跟球哥说了什么,也不知道其他老师跟球哥说了什么,但夏晓风的名字,每一次都能出现在他的名字旁,惹得周围同学一阵艳羡:
“真好啊,你们又是同桌。”
——真好啊,我们又是同桌了。
谭逸垂下眼眸,凝视着趴在桌上睡觉的夏晓风。
今天又是一个“必困”的周一,早读过后,教室里仿佛被台风刮过一样,那即将要成为祖国参天大树的“小树苗”们,都哗啦啦倒了一半。
夏晓风这根“小树苗”也不例外。
谭逸深深地注视着他。
忽然,俏皮的风跳过窗棱,扑向谭逸,冻得他身上一凉,他不禁打了个喷嚏。
他将抽纸从抽屉里拿到桌面上,抽了张擤鼻涕。
前排的苏晟听到了这动静,缓缓转过头来,与谭逸面面相觑。
还在捏着鼻子的谭逸:“?”
苏晟伸出手,飞快地抽走他的抽纸,抽一张说一张谢谢,总共抽了十几张,总共说了十几声谢谢,抽完就转回头了。
“……你谢谢里怎么不加妈了呢?”谭逸觉得很是好笑。
“你他妈要想加也可以他妈的加。”苏晟说。
“有病。”谭逸笑了。
“哈哈。”苏晟朝他竖了个中指。
“……”正在桌面趴着睡觉的夏晓风忽然抬起头,估计是嫌吵,便竖了两个中指表示不满,然后又“咚”地撞回桌面上睡觉了。
苏晟“嘿”了一声,同样竖起两个中指。
谭逸竖起一个,笑了笑,小声说:“三比二,你输了。”
一场秋雨过去,秋风寒了;一阵秋风过去,秋雨又散了。阳光从金叶子的缝隙里探出头来,一边咯咯笑,一边蹦跳在干燥的大地上。
今年,南方的秋天,到来得特别早。
一天晚自习结束后,谭逸跟夏晓风还待在教室多学一会儿。
一直学到教室熄灯前十分钟,前排的苏晟便放下书本,开始侃侃而谈了。
苏晟跟瘸腿的刘林聊着天——隔了快一个月,谭逸终于知道了,刘林这腿是在楼梯上追逐打闹摔的,一摔摔十阶,简直不要太牛逼。
“我他妈八点本来打算上去问球哥道题,你他妈猜怎么着?”苏晟挤眉弄眼道。
“怎么了?”刘林还挺配合。
“他妈的,这家伙直接睡了,直接他妈的趴桌上睡,”苏晟笑起来,“你瞧他天天下来抓我们睡觉,这他妈他自己也睡啊!”
“反面教材。”刘林哈哈大笑着。
“然后我他妈就,直接一推他,我说,”苏晟神情顿时严肃下来,他掐尖了嗓子——那模样像极了球哥,他说,“睡什么睡,这都几点了!”
“哎哟我靠!哈哈哈哈哈你他妈也太像了。”刘林爆笑起来。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教室里响彻他们嘻嘻哈哈的笑声,谭逸忽然有些担忧地看了夏晓风一眼——从他发生转变后,对这种吵闹比自己还敏感,特别是在做题的时候,表情就会很臭,心情也会随之变得更糟。
谭逸曾跟他聊过这个问题,夏晓风后面说自己也不想,但听着别人玩,他自己心里也痒,可是他知道自己还得学,就更不爽了,而且学起来还没达到他的要求,这就更苦恼了。
那时,夏晓风说,我就觉得自己是个事儿逼,可是又没办法融进去,我心里装着太多事了,所以只能自我消耗。
但是这回,谭逸却惊讶地发现,夏晓风正听他们的聊天听得入神,甚至嘴角还浮起了一丝笑意。
“干什么。”夏晓风注意到自己的目光。
“啊……”谭逸立马收起目光,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已然盯他盯了许久,“没事。”
“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
“我只是,”谭逸顿了顿,低声说,“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什么感觉?”
“说不出来。”
“内卷值也没升啊。”
谭逸愣了一下,随后说:
“不是这方面!”
“哦,那是哪方面?”
“就是,跟你一起晚自习,下课后还待在一起学,学累了,就听听周边同学在聊什么、在笑什么,如果可以,还尝试插几句……”
谭逸想了想,说:
“就是……类似一种……松弛感,对,松弛感。”
夏晓风眨了眨眼。
谭逸又说:
“高三,虽然紧张,但每天不应该都是‘箭在弦上’的,应该有张有弛,该认真的时候就认真,该轻松的时候就轻松。”
夏晓风笑了笑:
“真是意外,你能说出这种话。”
就在这时,收拾书包准备走人的苏晟看到了笑着的夏晓风,这人就是纯粹嘴臭,但本身没什么恶意:
“笑笑笑,导数做出来了吗就他妈笑笑笑。”
“就笑了,”夏晓风朝他做了个鬼脸,说,“就他妈笑啦,做不出来也他妈笑啦。”
——唉……
谭逸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真啊,“素质越低,心情越好”这句话,还是有点理由在其中的……
谭逸发现,夏晓风的情绪在一点点平复。
他重新笑起来了,学会开玩笑了,身边的朋友也渐渐回来了。他慢慢放下了那求而不得的高分,掌握了他专门的学习方法。
那随意自在又幽默风趣的性格,终于渗出了那层“用作圈套的内卷面具”,由外往内,一点点开始瓦解那个痛苦的他。
但是,正如夏晓风所说,这需要一定时间。
有时,谭逸也会注意到,夏晓风依旧落寞孤寂的神情,还有那因成绩的偏执苦恼的感情。
虽然我们确实可以承认夏晓风在一点一点“回来”,但是,因为这一场变故,这位少年也在某种方面获得了成长。至少,他学会怎样独自面对困难,独自接受那些“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