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K再睁开眼睛时,只觉周围光线很暗,这让他产生了宛若置身黑夜的感觉。
但系统不是人类世界,本没有白昼黑夜之分。
能让他觉得暗的——
他猛地抬头,发现“黑”的洞口已经补好了,外面的光线穿不进来,周边的光,尽数来自一枚枚悬浮的、好似萤火虫般的光点。
他看见一代大人正托起另一枚光点,光点缓缓升空,光线柔和又淡雅。
一代大人注意到这边的声响,转过头,那光线轻柔地爬上他的侧脸,打出一片橙黄。
而小K只是与他对视了一面,便立即站起来,连滚带爬地冲进仓库。
映入他眼帘的是那枚心脏型的道具。
心心相印还放在原架子的原来位置,做工依旧精致、光芒依旧流转,但不同的是,它的锁已被解开了。
“咚”一声,小K感觉自己就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眼冒金星。
“这不是我的主意。”一代大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小K身后,他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走路的?
小K还僵硬在原地。
“或许你需要这个。”一代大人投影出视频,那是不久前夏晓风感受器所记录的画面,他单手一拽,另一个附加条也出现其上,原来那是夏晓风手机的录音。
小K一言不发地看完了全程。
“我想你大概知道一点,”一代大人平声说,“至少你知道让夏晓风变成这样,是我们的计划。”
“但我不知道他变成这样,是为了逼迫我设置‘二次选择’的任务。”小K低声说。
“……他能给人很多惊喜,不是吗?”一代大人慢慢地说,他看了一眼小K的表情,还火上浇油地补了“哈哈”两声。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小K小声说。
“什么?”一代大人没听清。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小K昂起头,高声说,“我差点害死了他!我差点……我差点就让他……”
“冷静点,”一代大人抚上他的肩,但被小K一掌拍掉,他叹了口气,说,“告诉你了,你还会设置这个任务吗?”
小K不说话了。
他肯定不同意夏晓风利用自身死亡风险,让谭逸幡然醒悟。
他也不相信一代大人所说,心心相印能封住“黑”,防止组织与夏晓风接触。
他以为自己能控制住宿主了。
小K嗤笑几声,摇了摇头。
——到头来我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小K冷眼看向一代大人,问:“你现在还有什么企图?”
一代大人说:“你什么意思?”
小K说:“夺取我的控制权,拿到心心相印,修复好‘黑’——你还有什么企图?”
一代大人说:“我很早就说过了,修复好‘黑’,有助于抵抗组织的监视,哪怕几个月也好。这也是你的宿主所同意的。”
小K说:“不对!你还有没告诉我的!”
一代大人安静了片刻,就听小K又道:
“你得知心心相印这个工具,是谭容告诉你、拜托你去寻找的,但他可没说利用‘心心相印’可以修复‘黑’。”
小K面色凝重道:
“我之前也查过了,任何数据里都没有‘心心相印’这个工具,更不要提记载它有什么功能。”
一代大人还是保持着沉默。
小K心里燃了火——那是一团由“欺瞒”产生的火,点火者不仅仅有他日益相处的宿主,还有这个亦敌亦友的一代大人。
他就知道,自己不能相信他!
小K愤愤道:
“你得给我一个解释!我不能什么都被蒙在鼓里啊!”
一代大人开了口: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小K哼了一声,说:
“我就知道里面肯定有鬼。”
一代大人“啧”了一声,说:
“修复好‘黑’不就行了吗?你为什么偏偏想要了解其中的缘由呢?”
小K说:
“谁知道你在其中又会掺和什么物质!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计划中的一团了?!”
一代大人声音里也带了点怒气:
“我说了很多遍,帮你修复‘黑’,就是为了防止此处不被组织监控,你怎么这么多疑……”
“我怎么能不多疑?!你已经夺取我两次控制权了,现在还联合我的宿主一起骗我!我真不知道下一步还会发生什么!”
“下一步就是能保持三个月的安全!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让一切变得更好!”
“……你真是敢说,让一切变得更好。”
那潜伏在泥沼中的毒蛇终于探出了头、吐出了信子,因为不解和愤怒,小K浑身都在发抖,他紧紧盯着一代大人那张没有五官的脸,颤声说:
“从我的大人死后,就没有什么能变得更好了……”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代大人脸黑了下去,虽看不见他扭曲的表情,但能感受到他释放的威压。
小K连牙齿都在打颤,但他还是说:
“你的武器,那些金色的丝线,是杀死大人的东西。”
“是不是你,杀了我的大人?”
然后是漫长的沉默,漫长到小K以为一代大人不会回答后,一代大人却忽然轻飘飘地说:
“你从来没把我当成朋友,不,盟友,连盟友也没当成过,是吗?”
小K咬牙道:
“我不跟仇人成为朋友。”
一代大人淡淡地说:
“修复感受器,添置新设备,对抗‘蛇’,翻数据仓库……这些时刻,我都是你的仇人,是吗?”
小K说:
“……你没必要做这些,你只用把这一片区域彻底流放出去,就可以革除我的存在,以致无需与组织扯上关系……”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呢?杀了我的大人还不够,现在还想利用我做什么呢?你到底有什么企图,我已经摸不清了。”
一代大人沉默良久,随后道: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
他后退几步,就转身离去: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我就更没必要呆在这里了。”
他侧过头,周身散发出一股清冷肃杀的威压,但这威压之中,好似又夹杂着一点莫名复杂的哀愁。
“你最好不要后悔。”
一代大人的身影消失在“黑”内。
小K双目通红地望着他消失之处,只感觉那颗人类的心脏正不断跳动着,好像每跳动一下,就会涌出一股眼泪做的血流,那血流流遍他的全身,烧起一片冰凉的愤怒和忧伤。
然而,在小K看不见的地方,一代大人重新回到了他的‘森林’,这里没有一个人:他不喜欢在寝室里留有下属。
他似发了疯地将寝室里所有东西都扔到一边,下属在门外胆战心惊地听着,迟迟不敢进去。
直至手边再也没东西可扔,一代大人喘着气,筋疲力尽地在床上坐下,他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过头,看见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相框。
相框里装着张老照片——系统里没有这种东西,这是人类世界才有的,但照片里的其中一个人,还是将它做了出来,坚持要给自己一张。
一代大人再次用手往脸上抹了一把。
他拿起相框,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你的这个学生,真是让我很难办啊……”
让我们将视线转回人类世界。
此时夜深,四周一片寂静,秋风轻轻叩着窗,不时力度大了,才发出“哐、哐”的声音;月色化成了水,潺潺流进宿舍内,抚摸着刚打扫过的地板。
距离车票的出发时间,已然过去四天了。
而此时的谭逸,正躺在宿舍的床上,静静地凝望着上方的床板。
他睡不着。
这是他复学后,第二次踏入这个宿舍。
东西已经一点一点搬回来了,一切都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上。
他没想到,夏晓风把以前俩人养的绿萝都带回来了,还有那盆向日葵。
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夏晓风将它们照顾得非常好,哪怕多少时光过去,它们也依旧生命鲜活如初,好似永远都不会老去。
嗒,嗒,嗒……
那是夏晓风手表发出来的声音。
只有在特别安静的时候,才能听见这个声音。夏晓风老说他手表大声,今天自己睡不着,才终于知晓了这点。
谭逸翻了个身,闭上了眼,试着让自己睡着。
但是在脑海里一遍遍重复的,除了当时在天台上的夏晓风,还有最近重返校园的一幕幕。
按照分班成绩,他来到了B班,不知道教导主任听了夏晓风什么话,现在他和这人一个班,又是同桌了。
将自己的书本搬到座位上时,夏晓风朝他眨了眨眼睛,又凑近到他耳边低语一句“你逃不开我”,这让当时的他心跳漏了一拍。
谭逸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仿佛现在还能触及到上面的热度。
他落下了两个月的课程,缺了一次期中考——高三分秒必争,毫无疑问接下来的自己,必须更加努力。
想到这里,他又不得不担心起夏晓风来。
他从一代大人那里了解到了夏晓风的近况,也大概清楚了这个缺乏人性的计划。
——真是个疯子。
一代大人在给自己展示完夏晓风的心理诊断表后,说了这么一句。
谭逸的心揪了一下。
他深知夏晓风的“努力”,这种努力已经超过了他所能承受的水平,正逐渐吞噬掉他的本身,让他成为一个他并不喜欢的人。
他在天台上说“如果我要振作起来,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他没说错。
谭逸明白:这种心理状况的变化并非无法逆转,但是,一定需要一段时间。
然而无论需要多长时间,自己也不会再离开了。他会陪着夏晓风……直至他不再需要自己为止。
谭逸在下定了决心。
就在这时,他听见上铺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应是夏晓风在翻身。
他又听见了几声呓语,但听不清楚。
随后,夏晓风突然惊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那动静,让谭逸差点以为床塌了。
他爬上梯子。
夏晓风额上尽是汗珠,他面色青白地朝谭逸笑了笑:“抱歉,吵醒你了?”
谭逸攀着梯子:“做噩梦了?”
夏晓风摁着两旁的太阳穴,眉头紧锁:“嗯……经常的了,没事。”
顺着月色,谭逸注意到他的嘴唇干裂了,他说:“要我给你倒杯水吗?”
而夏晓风只是摇了摇头:“没事,你回去睡吧。”
谭逸静默了几分,随后爬上了夏晓风的床铺,夏晓风略带惊讶地看着他。
“你以前可没有这么主动。”
“……”
但爬上去了,谭逸又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他就跟个木头似的,缩在靠墙的角落,默默抱着自己的膝盖。
“行吧,行吧,”夏晓风无奈地说,他也爬到谭逸身边,盘腿而坐,“我明白了,接下来呢?”
谭逸无动于衷。
“接下来你应该给我一个拥抱。”
“……”
夏晓风朝他笑笑,尽管他额上的汗还没擦干,嘴唇也有些发白。
——他明明现在还很难受。
谭逸注视着他。
“算了不逗你了……你……”
然而他话音未落,谭逸便张开了双臂,将他拥入怀中。
秋风又开始敲着窗子,手表指针还在不停走动,弦月逐渐移动,那淡雅的月色已然流遍了满间宿舍。
时间悄然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夏晓风就这样靠在他的肩膀上,将冰冷的双手抚上他的后背,汲取着他的体温。
“我是做噩梦了。”
“嗯。”
“我梦见自己在写卷子,时间快到了,但我还是写不完,我试着随便填一个答案上去,但只要我一填,卷子上就自动打了个叉,好像无论我写什么答案,都是错的。”
“都是梦。”
“是啊,都是梦,但是总感觉特别真实。这张卷子写完了,还有下一张卷子,无穷无尽的卷子,无穷无尽的错误——我应该有点进步的,但是我一点进步都没有,我都不明白考试是为了什么了。”
“……”
“后面不知道怎么了,越写,我的牙齿就掉的越多,手指也断了,腿也消失了,身体都裂开了;但下一张卷子在悬崖那端,我必须跳过去,才可以写。然后我一跳,浑身的零件就哗啦啦往下掉,然后我就醒了。”
夏晓风缓缓吐出一口气,笑道:
“哎呀……还好是梦啊。”
谭逸将他搂得紧了,低声说:
“嗯,还好是梦。”
再到后面,夏晓风睡着了,谭逸才从他的床铺上下来,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床上。
这几个月以来,夏晓风究竟是如何度过的呢?
他每个晚上都会做这样的梦吗?
他在梦里求救过吗?
他求救的时候,我在哪儿呢?
思绪混乱起来,谭逸的头脑也开始变得昏昏沉沉了,除了夏晓风,各种各样的人也从他的脑子里经过。
时而是握着竹条的母亲,时而是拿着拖鞋打蟑螂的妹妹,时而是端着饭菜的父亲,时而是那个笑得跟狐狸似的陈建展,时而是听着音乐的陈奕皓……
等会儿,陈奕皓为什么会听着音乐?这个片段哪儿来的。
刚要进入浅度睡眠的谭逸惊醒了。
求救、听音乐、人、陈奕皓……
父亲上次问自己和谭瑞安之间的“SOS”暗号还有谁知道吗,他正沉浸自我颓废之中,没仔细想。
现在他记起来了——是陈奕皓,那个男孩,曾在谭瑞安的MP3内录入过这条讯号。
请勿下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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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