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给根杆子你就往上爬,得寸进尺是吧,”夏晓风拍拍他,扬了扬下巴说,“到你了。”
“我困了。我要睡觉。”谭逸把笔帽一盖,就要趴下,夏晓风伸出手拦住他。
“放屁,就没见过你白天睡觉,快点,叫声来听听。”夏晓风说。
“你怎么跟个流氓一样。”谭逸说。
“我……我又怎么是流氓了?!”夏晓风瞪圆眼睛,百思不得其解,他辩驳道,“这么说来别人都管我叫‘夏哥’,你怎么不跟着叫。”
“游星侯志博找我拿作业抄时还管我叫爹呢,你怎么不跟着叫。”谭逸嗤笑道。
“有病。”夏晓风也跟着笑起来,摇了摇头,不管他了。
他将长腿一迈,说声我去放水,就离开了座位,走到班门口前,他看见班里的男同学又开始了日常“阿鲁巴”行为,简单来说就是一群男生将一个男生合力抬起,岔开他双腿,把他往门框等柱状物上撞来撞去、擦来擦去的过程。
还有的男同胞们在玩叠叠乐,一个男的坐在另一个男的腿上,一层一层叠上去,还他妈上下晃动,玩得哇哇直叫、不亦乐乎;还有些在教室里疯跑的,扯着人家衣服后边,跟开火车似的,窜来窜去,经常把路过的小子撞得人仰马翻,路过的小子骂了一句,随后也面目狰狞地加入火车队伍。
总的来说,牛鬼蛇神,真他娘的应有尽有。
夏晓风以前初中加入过其中某些小组织,但总因为兴趣不浓、卖力不够而自行“辞退”,他回顾教室内一眼,除了谭逸及个别男生还在座位上学习,其他男生没一个安分守己的。
他转眼瞥到一群“叠叠乐”,叠叠乐最高者朝他招了招手,说夏哥来玩,加入我们。
夏晓风汗颜,猛地摆了摆手,他说我要拉尿,等会儿你们把尿给我颠出来。
他一个人走在走廊上,忽然看见脚边的影子拉长,那个影子不属于自己,回头一看,才发现是谭逸跟了出来。
夏晓风说:“你怎么跟来了?”
谭逸说:“我不能上厕所吗?”
夏晓风说:“这我倒没决定权。”
谭逸扫了眼那群玩得起劲的男同学,说:“你……不跟他们玩?”
夏晓风哂笑道:“玩尼玛呢,没他们这么有活力。”
上了高中,特别是跟谭逸相处后,他的课间不是学习就是上厕所,好像很少再参与这类活动了。他已经逐渐变得没那么跟风了,明明从小时候开始他就是个爱玩的个性,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变得“安静”了呢?
他想起自己的性向,说不定是因为自己喜欢上了男生才下意识地远离他们。但想想自己同他们的日常相处方式,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可是如果太远离他们,显得太不合群,会不会被他们看出来自己心里的隐秘?会不会因此有人戒备自己?会不会……还有人像侯志博那样,表态不接受自己。
有了第一次出柜的“前科”,他觉得说自己喜欢的人是个男生,成为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于是,他同谭逸达成协定,不必要时不出柜,俩人过好自己的校园生活就行——该学时学,该玩时玩。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说明了也没关系。
没关系……吗?
夏晓风走进厕所,解开裤带,苦恼地想:
世界上最信任自己的人是夏康和柳慧静,如果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必须得跟他们出柜,结果会是怎样?
他不敢再想下去。
谭逸瞥见他皱着个眉,便装作要看他的样子,往他身边凑了凑,说了句“想什么呢”,把在小便池前撒尿的夏晓风吓得一抖,差点尿自己裤子上,他骂了句我去你的,说啥也没想。
谭逸问:“真的吗?”
夏晓风抖干净,赶紧穿好裤子,咳嗽一声,说:“就想,你不叫我夏哥,也有道理。”
谭逸边洗手边问:“什么道理?”
夏晓风甩干手上的水,哼哼两声,大言不惭地说:“你想特立独行,你不想跟别人‘同流合污’,想专门叫我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
谭逸觉着好笑,说:“什么意思?”
夏晓风与他一同出了厕所,说:“这还要我给你解释?谭逸,你就没想过叫我其他的名字吗?”
谭逸想了想,用蹩脚的粤语说:“阿风。”
夏晓风身形一顿,毛骨悚然道:“这我爸妈这么叫,你他妈别这么叫,吓死人了……还满口塑料粤语。”
谭逸疑问道:“那你想让我怎么叫你?”
夏晓风让他进了座位,自己再坐回去,他单手托着下巴,思考道:“……想不出来,恋人之间的爱称,大家不是都会这么做吗?”
谭逸也苦思冥想起来,像极了正在思考数学题的样子。
谭逸沉思道:“有什么呢……”
夏晓风拿出张草稿纸,边写边说:“我写一个你说一个。”
谭逸点头,跟着夏晓风的汉字,字正腔圆道:“宝贝。”
夏晓风我操一声,他惊恐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听见后,他压低声音说:“你他妈的小声点……这个不行。”
他又写了一个。
谭逸:“亲爱的。”
夏晓风眉头紧锁:“不行。”
随后再写了一个。
谭逸:“小猪。”
夏晓风嘶了口气,说:“也不太好。”
然后憋了半天,又写了一个。
谭逸:“小傻瓜。”
夏晓风瞪大眼睛说:“听着骂我了。”
他跟便秘似的想了许久,还是想不出来:“你别光念,你也帮我想想。”
谭逸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儿,敢情这也为难他了,他应是想起妹妹的昵称,随后说:“风风呢?晓风呢?”
夏晓风抓了抓头发,不自在地道:“前者听起来我变你老弟了,后者听起来我变你学生了,不行。”
谭逸还在苦想,想出一个写纸上,罢了还是划掉;夏晓风已经自暴自弃了,他盯着那张写有各种爱称的纸,又开始白日做梦、神游天外。
俩人把一个“情侣称谓”想成了头脑风暴,认真程度跟做题差不多,同班同学刘林最有活力,见谁都要笑嘻嘻打招呼,这下经过俩人身边,以为他俩还在研究什么题目呢,便想着凑个热闹。
谁知他刚要凑过头去看纸上内容,夏晓风惊得大叫一声,往谭逸身上一靠,把纸一盖,慌张地道:
“你干啥呢!”
刘林明显也吓到了,他面色发白道:
“不是,你干啥呢!你俩干啥呢!”
夏晓风说:
“我、我俩,我俩写字招魂呢!”
刘林给他这咋咋呼呼的样儿骗得不轻,他小心翼翼地说:
“你招哪个神仙呢……”
就在此时上课铃响了,詹老师抱着教案进了教室,夏晓风看着她,忽然呆头呆脑地说:
“妈呀……招错人了,我把詹老师招来了……”
被“招”来的詹老师救了夏晓风一命,上课十分钟了,他的心跳还没平复过来。
他写了张小纸条,传给谭逸,意思是咱俩还是别瞎叫了,太奇怪了,就叫全名吧。
谭逸不太喜欢他上正课传纸条,只是简单一瞥,随后也不动笔,就点了点头。
夏晓风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听讲,已经开始进入复习课了,他的化学还有些漏洞,本想着这节课能认真起来,但刚刚刘林那个“探头”实属把自己吓得不轻。
——自己果然,还是不想别人知道自己同谭逸的关系。
曾经什么都不在意的夏晓风,现在太害怕他人对自己性向恋情的看法了。
内卷值还在“5030点”停滞不前,“感受一下吧”的任务字眼每天都要冒出来,提醒自己这里还有一块肥肉;小K最近话不多了,他不是最爱模仿人类的吗?怎么偶尔连感受器也不打开了。
系统负责人的声音也闷闷的,有时候说话,夏晓风都听不清楚,他叫他把口罩摘下来你要这东西也没用,小K学他的语气说了句你懂个屁,就继续闭麦了。
在复习中度过的日子十分安静,四周只有笔尖刷刷的声音,有时回到宿舍区,还能听见有人挑了个角落大声地背诵。夏晓风的心也平静下来,他跟着谭逸的脚步,随着自己罗列好的计划,张弛有度地进行期中考试前的最终准备。
补习班那边还在继续,他跟柳慧静商量了一下,想上完课后也在那边一同自习了,柳慧静惊觉儿子现在如此努力,哪儿有不让学习的理,便立马点头答应了。
四月初来到,雨水也变得频繁了,时而瓢泼大雨,时而烟雨朦胧,时而斜风细雨。四月是被雨包裹的季节,在学习的时候,总会觉得每一天都是漫长而又潮湿的。
夏晓风最有印象的,就是每个补习班下课后的夜晚,他和谭逸、谭瑞安走在前往地铁站的路上,谭瑞安穿着雨靴走在前面,一边肆意踩着水坑,一边啃着她吃不腻的煎饼果子,脚步与水坑相击,发出啪啪的响声;谭逸说过她几次,这会弄脏鞋子裤子,妹妹只收敛半分,没走几步,又开始“啪啪”地踩起水坑,管不住的哥哥只好摇了摇头,安静地跟夏晓风并肩走在后面。
潮湿的晚风吹来潮湿的空气,潮湿的空气里含着潮湿的泥土味,潮湿的泥土味混着四月的各种气味,四月的各种气味潮湿了夏晓风潮湿的心。
在没有人的夜晚,他偷偷牵起谭逸的手,灯光把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飞驰而过的汽车或者是铃铃作响的共享单车总能把夏晓风吓得松了手,过了会儿谭逸才笑眯眯地重新牵起他的手,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日常,聊着今天学习的情况,聊着期中考的押题。
这时候,学习对夏晓风来说,已经不再是一种痛苦的内卷了。
期中考来临了,教室外堆起了桌椅,夏晓风收起保温杯,掏出考试用的透明水壶,他忽然觉得这次考试并没有以往那么紧张——虽然自己还是有些题不会,但至少不会像上学期期末一样紧张得肠胃痉挛了。
发卷前十五分钟还是忍不住手脚出汗,但做起题来却能很快地进入状态,遇到不会、不懂的题是常态,他平常也是这么训练的,不懂先跳过,不要死死纠结在那边。
“不会的也不能空着”,谭逸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夏晓风把自己能写得都写了,后面就是“听天命”了。
他考完之后捂着耳朵出了考场,来到和谭逸约定的图书馆,这里没有任何人大声喧哗,谭逸笑着拿出了下一门复习资料,夏晓风这才看见恋人把自己的那份也搬来了。
新高考采用赋分制,即“语数英物”或“语数英历”为卷面原始分,剩下两门为排名赋分,对于常出难题的阳才二中来说,它那位于省前列的学生更有优势。
学生时代总觉得考试是一件恐怖的事情,但处在其中之时,感觉也不尽然;或许我们每个人面对未知总带着一种莫名的恐惧,可当我们真的脚踏实地去做时,其实会发现一切都是“船到桥头自然直”罢了。
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就这么过去了。
考完期中考的那个晚上,夏晓风和谭逸一起跑到学校外吃了趟“学生意式餐厅”,他吃得狼吞虎咽,感觉备考将他的胃压抑许久,现在终于撒了绳子,自己终于能放开肚皮吃了。
夜晚回到只有两人的宿舍,他仰躺在床上,蚊帐上的夜光小鹿静静地同他对视着,过去的大半个月感觉漫长,也感觉短暂,他想高考前会不会也是这样,不过转念一想高考还久着呢,我想它干嘛。
先看看眼前吧。
眼前的期中考成绩出了,夏晓风排名出乎意料地提升了两百多名,现在他刚好排在阳才二中物理方向前一半了!他惊喜得上蹿下跳,第一时间给外公外婆打了电话,然后给正在工作的柳慧静夏康发了微信,最后才冲向刚问完老师问题、下楼梯找他吃晚饭的谭逸。
夏晓风开心极了、激动极了,今天的天气依旧闷热,但他觉得这让他的心变得火热;今天的雨水依旧充沛,但他觉得这让他的眼角涌出泪水;今天的风依旧温和,但他觉得这让他的幸福感吹得繁茂。
谭逸问完问题已经很晚了,食堂里只剩两三个人,夏晓风哗啦哗啦朝谭逸挥着手,用余光随意瞟了瞟四周,并确认没人后,他“唰”地一下抱上了谭逸。
他狠狠地抱着他,恨不得将他融入自己的身体,夏晓风语无伦次地告诉自己的同桌、自己的恋人,说期中考考到了前一半,有几门还超常发挥了!
谭逸的眼神从错愕变为柔和,他垂着浓密的睫毛,温柔地抚上夏晓风的背,什么也不说地倾听着。
夏晓风忽然想到什么,推开他,轻声问:“那你这次考了多少?”
谭逸笑了笑,说了句你怎么满头大汗的,便随手擦了擦他额头上的汗,轻松地说:“我考了第二名。”
夏晓风愣了下:“谁第一呢?”
谭逸还是如此柔和地看着他,漫不经心地说:“好像还是那个陈同学吧。”
谭逸没能重拿第一,夏晓风觉得自己的快乐被冲淡了一半,他握起谭逸的手,低声说:“我觉得没关系……也不是最后一次考试,还有期末了,我们再加把劲,期末那个第一……”
谭逸打断他,笑道:“但是我比上一次期末也有进步了。”
夏晓风再一次愣住了,他揽向谭逸的肩膀,爽朗地笑起来:
“走吧,吃饭去!”
在俩人没注意的后方,刚拍摄完、准备去食堂捡点剩菜吃的李艺琪僵住了,准确来说,她是从夏晓风抱住谭逸的那一刻起,就僵住了。
现在她望着二人进入食堂,脑子里突然想起曾经谭逸对自己说过,他要跟他喜欢的人一起吃饭。
再次开学焦虑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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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期中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