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这一趟旅行的目的,是为了寻找神明。”
早上薇薇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这些话说了出来。
其结果就是,让道格拉斯把嘴里的刚喝下去的水全都喷了出来。
“……”
“你说认真的?”
“不然呢,我为什么要开玩笑?”
这的确是道格拉斯一个从未设想的答案,但对于一个修女来讲,又好像是符合情理的。“那你为什么不待在教堂或者教会,巴尔巴洛的光明女神风不就是最接近神灵的地方吗?”
薇薇安也想待在那,但现在时机不适合,“所有的神职人员都在寻求神,靠近神。既然他们也一时无法实现,我想着不如我到其他地方找一找。”
闻言,道格拉斯点点头。也没说神一定待在光明女神峰吧,那里的神父和修女天天祈祷,神也应该厌倦了吧。
很有意思,寻找神这个想法。
他拍了拍大腿,“我决定跟你一起旅行。”
薇薇安却皱紧了眉头,“我跟你说这话又不是要邀请你。”而是作为朋友与朋友之间的坦诚。
“那你一个人也不好找啊,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
他只要劝服薇薇安就足够了,而薇薇安需要思考的就很多了。一个人行动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一个修女在王国内到处流浪,也难免引起别人的注意力。
这似乎是一个组队的理由,但她还存在着别的顾虑。
那边道格拉斯还在孜孜不倦地称述理由:“世界各地都流传着神明显灵的奇迹,或被写进书里,或被唱入歌谣,你有我这个语言天才和古文大师,干什么事情一定能如虎添翼 !”
见他那么自信,薇薇安问道:“你就不怕和我在一起遇到危险吗?”
道格拉斯想说自己不怕危险,但考虑自己说这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改口道:“不想遇到危险,呆在家里不就好了吗?危险是一场惊险刺激的旅行的附赠品。”
薇薇安对他没话说,觉得他吃几天苦迟早要放弃。
他却是满腔的宏图伟业,“你想好下一站要去哪里了吗?”
“……还没有。”
道格拉斯就继续开始他的表演,“我父亲跟我说做成一件事情,首先一定要收集情报,约克王国境内有两大情报基地,一是政治中心金斯贝尔,一是水手们的乐园朗格多克。我们去朗格多克怎么样?”
情报?薇薇安对道格拉斯的父亲产生了兴趣,“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道格拉斯尴尬一笑,“卖酒起家的。”说完这句话,他还补充了一句:“整个王国内最好喝的酒,都是我们家的。”
薇薇安没理会他的自夸。
到了偏大一点的城市,两个人各买了一套衣服,用剩下不多的钱,买了一辆马车,还有一些吃食。
“以后我们就以姐弟相称,别人问起来我们就说是做生意的。”
道格拉斯对于后一句话没有意见,他能感觉出来薇薇安在受到什么人的追捕,因而总是刻意隐藏自己的身份。要不是见识过她的神力后,他会怀疑修女这个身份也只是她的伪装。
但:
“不是我说修女,你觉得你像姐姐?”
薇薇安审视了一下他,“要不你把胡子刮掉,显年轻得多。”
“不可能!”道格拉斯立马揪紧了自己的小胡子,她到底懂不懂胡子是男人的荣耀?
但鉴于他的实力实在是弟中弟,他也不敢吼得太大声。
收拾好东西后,两人坐着无篷的马车,转向朗格多克,途中经过黑森林,薇薇安难免怀旧,她对道格拉斯说:
“光明蝶就生活在黑森林里面。”
“那都是传说中的生物了,还不知道有没有呢。”道格拉斯又想起一回事,“我父亲说他曾经在罗丽佛的地下拍卖场看到过,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他说了没多久,就发生了一件怪事。
有大量金黄色的蝴蝶,从迷雾缭绕的黑森林里飞出来。追在他们的马车后面,还有一只停在了薇薇安的耳边,一直到过了黑森林区域,那些蝴蝶才一起飞走不见。
道格拉斯被这一幕吓得够呛,他还以为自己又是被蝴蝶恶灵追杀了,直接拿车后的斗篷盖住了自己。
“飞走了!”薇薇安叫他出来。
他他才敢悄咪咪地瞅一眼,确定没有,才收拾自己,强装镇定着出来。
薇薇安看他那副怂样,“那是光明蝶。”
“真的啊!”道格拉斯只激动了一秒,又后悔自己躲起来没看到什么,“……你吹吧,你怎么知道是光明蝶?”
薇薇安送他四个字,“爱信不信。”
道格拉斯感慨道:“要真是光明蝶,我也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一转头又吐槽道:“怎么和你在一起,什么怪事都能遇到呢?”
为了防止薇薇安赶他下车,他又识相地加了一句:“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薇薇安无语地侧过头去看风景。
到了朗格多克,这真是一个热闹的,充满活力的城市。不像金斯贝尔那样有附庸风雅的成分在,所有人都是真情真性地走在街道上。
当然邪恶来的也是毫无遮掩。
道格拉斯去上了趟厕所,身上的钱就被别人扒干净了。
剩下的钱也只够他们在酒馆吃餐饭,连住宿都不够。
更可气了,还是没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是在说圣女薇薇安在巴尔巴洛修行的时候,因图书馆失火意外被烧死,爱戴她的多涅尔多人民集体请愿找出真相,但最后也没查出点什么东西来。
出了酒馆,“一认真思考,神明就发笑”的道格拉斯就问薇薇安:
“姐,你不会就是那个圣女薇薇安吧?”
“……何以见得?”
“同一个名字,出现的时间和地点也很奇怪,太巧合了吧。”
这只是道格拉斯的猜测,薇薇安反问道:“那我一个圣女,我不好好在灰岩教堂修行,硬要装死,跑出来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这……”道格拉斯当然不知道,但他可以猜一猜:“你是觉得教会生活太限制了你的自由,你受不了了,所以跑出来了。”
薇薇安给他拍手叫好,“你说的对。”
其他的就任由道格拉斯去猜吧,反正他也猜不对。
后面他们还去了朗格多克的图书馆,还跟一些船员和水手搭话聊天,一无所获。
两个人就去看了看大海,毕竟是今生今世的第一次,赞叹过后,在海边露营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冷了。
道格拉斯在这方面倒是没有什么富贵子弟的脾气,完全不挑,倒头就睡。
倒是薇薇安,听着潮声,想了很久。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入的梦乡。
光怪陆离的景象,恍惚呈现。
同样是海边。
有一天,渔夫在外面捡了一个受伤的男人回来,背他回自己的茅屋,把他安放在床上,给他处理了伤口,敷上了草药。
照顾了他两三天。
那个金色长发的男人才醒过来,有着和大海一样碧蓝的眼眸。
“是你救了我?”就算是跟救命恩人说话,男人的声音还是淡淡的,没有什么感情。
憨厚的渔夫笑着端来鱼汤,“我只是将你带回来,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
他说话已经很客气了,但男人只是冷淡地回应道:“等我伤好过后,你花在我身上的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这个不要紧,一个人是过日子,两个人也是过日子,你可以在这里多休养一段时间,不用着急。”
金发男人没有说话,并不领他的情。
渔夫也没有多问,没有问男人是从哪里来,因为什么受的伤。
“我叫尤金,你呢?”
金发男子的伤势严重,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下床,想到这里,他最后还是松了口:“格里菲斯。”
尤金觉得这就像是一个王子殿下的名字,他救了一个受难的王子,这种猜想他觉得很有意思,却不是为了收受回报。
后面的日子,他也真的像他所说的一样,不以恩人的身份自居,以前怎么生活,现在就怎么生活,只是多煮一个人的饭。
倒是格里菲斯从来没有见过尤金这样的人,对他产生了一些兴趣。“你对我的过去就不好奇吗?”
尤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那你愿意告诉我吗?”
格里菲斯沉默。
反而是尤金很体贴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说的事情,没必要勉强。”
“……救了我,你就不怕给自己带来危险吗?”格里菲斯问。
尤金笑着说:“我就一个普通的渔夫,还能损失什么呢?”
在他豁达明亮的眼中,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紧要事。
他每天就是打鱼,看着大海,听着大海的声音入眠。
尤金有一艘木制的小船,但是他还是想利用闲暇时间造一艘更大的船。
格里菲斯能下床后,也帮着他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你造一艘更大的船做什么?”
这个生活在海边小乡村的男人,望着遥远的大海说:“总有一天,我造成了这艘大船,就可以去更远的地方了。”
“不是为了捕更多的鱼?”
“当然不是,鱼够吃就行。更远的地方才重要。”
“更远的地方?你想去哪里?”
“不知道,就是想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外表朴素的尤金,却有一颗喜欢冒险、想象浪漫的心。
“一点也不留恋你的家乡?”
“也许,我的家乡在另一个地方。”
某一天夜晚,他们在海边升起一滩篝火,裹着毛毯,喝着热汤,讨论着天上的星星。
“我总觉得冬天的星星特别的明亮,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所有的星星都在海的那一边,我的家乡也是。”
“你梦想中的家乡?”从来没有听说这块陆地之外还有别的大陆,也没有听说过有人来自东边以东的地方。
尤金点点头,“的确是梦想中的家乡。”他兴奋地跟格里菲斯说,“你知道吗?我经常做一个梦,在梦里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不是在这个世界,而是另一个全新的世界,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在那个世界里也过着一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把格里菲斯当做自己的朋友,并没有注意到格里菲斯瞬间阴冷的目光,杀意顿生。
“是什么样一个世界?”
尤金热情地描述道:“一个很奇怪,但很亲切的世界,那里的房子和这里很不一样,建得很高,还发着光。
交通工具也不一样,不需要用牛马驱使,也能奔驰在大马路上。
那里的人穿着也和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穿的很凉爽,款式很简单,但色彩很丰富。
使用的语言也和我们不一样,到处都有人在唱歌,他们的文字像是房屋一样……”
他描绘着那个五彩缤纷、自由自在的世界,兴起时讲得慷慨激昂、飞扬文字,站起来,向往着海另一边的世界,星辰之下的彼岸。
说到动情处:“你之前问我,如果有一天航海离开,不会舍不得家乡吗?在我看来,我不是在远离,而是在回家……”
但格里菲斯已经眯起他冰蓝色的眼眸,悄无声息地布置好所有猎杀的钢线。
这不是他杀死的第一个人,更不可能是最后一个人,无论身份,无论感情,只是杀死一个人而已,像之前他杀死的任何一个人一样。
毫无戒心的尤金却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笑着说:
“你知道为什么我跟你说这个吗?”
他自己给出了回答:“因为我跟别人说,别人只会当我在痴人说梦,当我是个疯子,但是你不会。”
他那真挚的语气,单纯的面容。
让无甚感情的格里菲斯,一瞬间闪过许多记忆,尤金背负重伤的他,两个人粗茶淡饭的日子,伐木,坐船,看海,看星星……
并无什么可取之处,也不特殊。
但要下手的时候,也会想算了吧,放他一命吧,也许他只是痴人说梦,并不是拥有异界记忆的试炼者。
“在那个世界里,一切都是具真具实,我像一个天使一样,虽没有翅膀但能够翱翔在天空之中,我相信那个世界并非不存在,只是现在我还没有到达,但终有一天我能够去到的。”
格里菲斯沉默地听着这一切,明白所有指向都准确无误,尤金非死不可。
“……你记得你在那个世界的名字叫什么吗?”
尤金眼睛一亮,“刘勇。”他又解释到,在那个世界名与姓是相反,做姓名的字也和这个世界不同。
格里菲斯则抬起头,仰望着满天星星,等待着世界的反应。
风寒依旧。
于是,格里菲斯找了一个放他一命的借口,收起了所有锋利的钢线。
尤金还在说着他梦中那个奇妙的、不可触及的世界。
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
——
——
又是一个深夜,尤金从剧痛中惊醒,原来是不告而别的格里菲斯突然回来了,拿着匕首在他脸上深深地划了一道。
还把一小袋沉甸甸的东西,丢在了他的胸前,留给他最后的一句话是:
“以后别捡陌生人回家了。”
然后,格里菲斯就离开了。
尤金摸着血流不止的伤口,打开了那一袋东西,发现里面全是闪闪发光的金币。
走到门边的时候,风雪中已经看不到格里菲斯的身影了。
“真是一个怪人啊。”
他再也没有见过格里菲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