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原本只是想随便找个理由去玛丽安家,给她送点东西,或者聊聊那些不痛不痒的琐事,就像他们最近那样随便的对话。他知道自己有点懒散,放任这段关系的发展,但心里还是没办法完全放松,怕自己走得太远,玛丽安却没把这当回事。
然而今天注定不平凡。
玛丽安公寓的门开着,混乱的声音轻而易举地入侵了楼道——砸东西的声音,嘈杂的争吵声,以及玻璃破碎的脆响。伊恩皱紧了眉头,心脏猛地跳了几下,快走两步向里望去。
那是一个疯狂的景象:几个壮汉在玛丽安的客厅里如疯狗般乱翻东西。桌子被掀翻,茶杯和盘子散落一地,破碎的玻璃在阳光下闪着冷冽的光。书架上的书和笔记本被随意地扔到地上,杂乱无章地铺了一地。一个满脸胡茬的男人愤怒地踢打沙发,那个无辜的老家伙在他的脚下发出撕心裂肺的呻吟。
伊恩停在门口,心跳加速,双腿像是被钉住了一样,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他焦急的目光快速扫过屋内,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玛丽安正站在自己卧室的门口,表情异常平静,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她的双手稳稳地举着一部小型摄像机,镜头对准了眼前的混乱。
“你他妈的在拍什么?”一个男人咆哮着,脸色扭曲,猛地扑向玛丽安,想要抢她的相机。玛丽安眼神一沉,轻盈地后退,动作精准而流畅,仿佛一切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在固定证据,”玛丽安的声音温和,近乎冷静,“你们知道这么做是违法的吧?”
另一个男人愤怒地把一本书砸向玛丽安,书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但没有砸中,撞到了墙壁,重重地跌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其他几个男人的怒火也几乎要爆发,眼中的火焰像是暴风雨前的雷鸣。
“我们犯什么法?”近处的男人咆哮着,“你他妈的欠我们多少钱心里没数吗?”
玛丽安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她不紧不慢地回答:“第一,根据破产法的规定,法人破产的情况下,个人资产是不会被追责的。第二,银行收走了我父母的全部财产,我没有继承财产,也没有继承债务。我不欠你们任何东西,而你们现在在侵犯我的个人财产。你们想在监狱呆几年?”
一时间,空气凝固了。男人们的表情变了又变,像是被她的一番话突然击中了软肋。离得近的那个男人再次伸手去抢玛丽安的相机——
“你们他妈在干什么?” 伊恩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压不住的怒火。他猛地一拳砸向门框,发出一声巨响,“我已经打电话报警了,马上就来!”
屋里的男人们转过身来,愤怒的目光与伊恩对视,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伊恩举起手机,用同样凶狠的目光威胁着男人。为首的男人低声骂了一句,带着几个人转身走向门口。
“等着瞧。”男人的肩膀狠狠撞向伊恩,带着明显的挑衅。
伊恩几乎是本能地绷紧了全身,目光紧紧锁住那个男人的背影,胸口的愤怒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那股怒火让他差点就出手,可眼前是玛丽安的家,他的理智强行压下了情绪。拳头在空中紧握,关节泛白。
门“砰”地一声关上,周围瞬间变得死寂。伊恩站在那里,目光穿透了门板,却好像无法穿透自己心头的迷雾。他深深吸了口气,转向玛丽安,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你……没事吧?”
玛丽安嘴角微微上扬,强撑起一个笑容。她转头看向房间里凌乱的场景,仿佛想用平静来掩盖内心的动荡:“我没事,真的,谢谢你。”
她把客厅中间的桌子扶起来,“真是抱歉,你来的不凑巧,显然这里没准备好要接待客人。”她轻轻吐了吐舌头,试图用这种轻松的语气缓解空气中的压抑。
可惜她的拿手好戏这次起了反效果。
伊恩的手紧紧握住手机,指节几乎要断裂。她为什么总是这么冷静?为什么要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玛丽安,这样的想法让他在一瞬间充满了不安,那种汹涌而至的焦虑几乎要把他压垮了。
突然,伊恩失控了,愤怒将他推向前。他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向玛丽安,粗暴地将桌子推开,桌脚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这就是你处理事情的方式吗?”他的声音带着无法遏制的怒火,“站在这里看着他们把你的家砸成这样,你就这么看着?”
玛丽安几乎愣住了,脸上难得露出了无措的表情。
他死死地盯着她:“为什么不报警?”
玛丽安咬了咬唇,最终耸了耸肩,笑容透着些许无奈:“你知道芝加哥的警察什么样……”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而且他们……其实也是可怜人。”
伊恩的眼睛微微眯起,冷笑从他的嘴角滑出,带着几分刺痛的讽刺:“他们把你家弄成这个样子,你倒还心疼起他们来了?”
玛丽安连忙摆手,“我不是……”她的目光短暂地游移,似乎有些迟疑。
伊恩盯着玛丽安,眼中的愤怒慢慢地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无力感和无法抑制的心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胸口挤出来的,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低下头,沉默片刻,深深叹了口气:“他们常来吗?”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但每个字似乎都在颤抖。
玛丽安摇了摇头,回答得很快,“没有,来芝加哥以后还是第一次遇到。”
伊恩点了点头,蹲下身,开始收拾地上那些散落的物品。他知道自己不该对玛丽安发火,可是那些情绪像失控的潮水,总是把他推向无法自拔的边缘。
他从地上捡起一只茶杯,摔掉了一角,但看起来是屋子里少数还能抢救一下的东西了。
“我真是不明白,你这屋子里怎么有这么多能打碎的东西。”伊恩一边把碎片扔进垃圾袋,一边用半开玩笑的口气嘀咕着。
一时没有听到回答,他转头一看,玛丽安仍然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他,像是陷入了沉思。
“别告诉我你打算让我一个人收拾。”伊恩语气带着调侃,眉毛也跟着上扬。其实,他心里有些紧张——他害怕玛丽安没有理解他别扭的道歉,更怕她不肯接受。
玛丽安忽然笑了出来,轻轻摇了摇头。她有些惊讶于自己的想法,长久以来她都在刻意避免依赖他人,甚至拒绝成为他人眼中的“需要帮助者”,可今天她突然觉得,偶尔成为一次,好像也不错。
嗯,至少他在乎。她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她的心情轻松了些。
“对不起,清洁工先生,”她俏皮地歪了歪头,“我以后把这些都换成塑料的。”
“行。”伊恩懒洋洋地答应,“打扫完了工钱给我结一下。”
“谈钱多伤感情!”玛丽安打趣道,捡起相机朝蹲在地上的伊恩“咔擦”拍了一张。
“干嘛?想纪念一下战场?”伊恩把几份文件收到一起,又捡起几本书一并塞回书架上。
“对啊,暴力美学。”玛丽安随口回应,“距离我冲击普利策奖还差三张。”
“看得出来,”伊恩从地上捡起一本相册,大概是摔坏了,不少照片从里面飞了出来,他认命地又蹲下去捡,“你还真挺喜欢摄影的。”
玛丽安把相机放到一边,蹲下来和他一起捡。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散落的旧照片,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每一张照片背后似乎都有故事,回忆涌上心头,轻松又带着些淡淡的哀愁。她记得那些笑声、那些人,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记忆已经不再清晰,像是被褪色的画面,模糊却依然鲜活。
“这是你高中的时候?”伊恩捡起一张照片,照片中的玛丽安年轻稚嫩,穿着啦啦队的制服,笑得灿烂。其他队员把她抛得高高的,照片刚好捕捉到她飞翔的瞬间,充满了青春的气息,毫不掩饰的活力。
“嗯,那年我们赢了比赛。”玛丽安微微笑着,眼神透出一丝怀念。那时的自己,没有那么多顾虑,纯粹地享受着每一个瞬间。
“你在学校应该很受欢迎吧。”伊恩看着照片,凝视了一会儿才将它放回相册。
玛丽安轻轻一笑,没有立即回答。她用一种带着点无奈的语气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有特别的‘气质’。”她故作神秘地挥了挥手,像是在嘲笑自己的话有多自恋。
伊恩轻轻一笑,眼神带着些许揶揄:“哦?那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把‘气质’变成‘受欢迎’?”
玛丽安瞪了他一眼:“你这是讽刺我吗?”
“怎么敢。”伊恩手里捡起另一张照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张照片里,玛丽安站在一座石桥上,背后是典型的古老欧洲小镇风景。弯曲的街道两旁是低矮的石砌房屋,屋顶上覆盖着橙色的瓦片,阳光洒在狭窄的街巷上。她穿着宽松的夏装,手里拿着一只冰淇淋,似乎在享受着旅行的闲暇时光。
“这个景色很特别,这是哪?”伊恩问道,他被这幅画面吸引了。
“意大利。”玛丽安扫了一眼,心不在焉地答道,随即补充道,“你翻过来看,应该有具体地点记录,我旅游拍照有那个习惯。”
伊恩低头翻过照片背面,果然看到了一行字:“意大利,西西里岛,玛丽安·卡林顿,2013年夏。”
“卡林顿……”伊恩眉头微微皱起。这姓氏并不常见,但似乎又有点眼熟。“你姓卡林顿?”他忍不住问道。
玛丽安的动作有点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随即挑起眉毛:“怎么了?你对我的姓有什么意见?”
伊恩耸了耸肩,带着些许不确定的语气,把照片轻轻放回了相册。“没什么,只是有点熟悉。”他不再追问,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看来你不光是喜欢拍照,旅行也挺有品味的。”
玛丽安微微一笑,“谁让我是大艺术家玛丽安呢。”
……
伊恩走出玛丽安的公寓时,外面的街道已经被黄昏的余光染成灰蓝色。湿气弥漫在空气中,路灯下的影子拖得很长。他自己也不知为何,脚步似乎比平时更沉重。
他的脑海里不停回放着玛丽安的样子,微笑的,困惑的,温暖的,还有那股说不清的落寞……这些表情像散乱的拼图,拼凑在一起,却怎么也对不上。他想抓住她的面容,然而每次都像隔着一层雾。今天的一切到底是让他离她更近了,还是更远了?他自己都说不清。玛丽安藏了太多东西,如果他问,她会告诉他吗?可他从没问过,甚至没敢问。他自己都没准备好面对过去,又怎么敢要求她呢?
细密的雨水拍打在脸上,冷冷的,像在提醒他什么。对玛丽安的好奇正变得越来越沉重,心里那些迷雾让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心动,还是更想逃避。
街道上的广告牌依旧闪烁着霓虹光芒,伊恩默默走着,直到穿过那条熟悉的街道,看到加拉格家的大门。
门一开,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家里依旧是一片混乱,空气中弥漫着油腻和霉味,客厅的灯泡闪烁着微弱的光,仿佛连它们也在和这间屋子里的乱象作斗争。
他脱下外套,抬头环顾四周,空荡的客厅没有人影。菲奥娜大概在外面,其他人也不见踪影。伊恩垂下肩膀,疲惫地走向厨房。
这时,一阵“嘶嘶”声打破了寂静。厨房的角落里,卡尔正站在一堆旧报纸上,拿着一个打火机,嘴里嘀咕着:“再过五秒,应该能看到火花。”
“卡尔!”伊恩皱着眉头走过去,“你这是在干什么,火药实验?!”他伸手挡住了旁边纸张燃烧的边缘。
卡尔抬头,露出一脸不屑,“火药实验?你看我像是那种人吗?这叫艺术,伊恩,艺术。”他做了个夸张的动作,用打火机从一张报纸的一角点燃,然后满意地看着火焰蔓延,“我发现如果用纸点燃墙面,它不会立刻燃烧,而是慢慢加热……”
伊恩将报纸从他手里夺走,皱着眉头,“你先别试图点燃加拉格家,卡尔,别弄得大家都住进收容所。”
“我就想看看这些报纸能起到什么效果,反正都没用。”卡尔耸耸肩,指着桌上一堆杂乱的新闻,“这些报纸都是几年前的,都是没人要的东西。”
伊恩懒得和他争辩,低头捡起散落的报纸。忽然,他的动作一滞。那几个字刺入眼帘:“卡林顿集团一夜破产,无数工人失业……”
他喃喃自语:“卡林顿……”心脏猛地一沉,瞬间,记忆的碎片拼凑起来。
两年前,卡林顿这个名字几乎一夜之间登上了全国大大小小的报纸,卡林顿夫妇车祸去世,是意外还是同行阴谋讨论的热火朝天。卡林顿集团的股票暴跌,旗下公司命悬一线,或被人收购,或宣告破产。这个话题甚至一度也成为了他和利普的谈资。伊恩清晰地记得那天下午,利普靠在冰箱上,一手拿着啤酒,嘴角带着那种一贯的冷笑。
“资本就是这么现实,一夜天堂一夜地狱。”利普撇了撇嘴,“卡林顿家的少爷小姐们可就惨了,指不定得去做清洁工,或者直接流落街头。”
伊恩记得自己当时并不真的在意,只是冷笑了一声,随口道:“至少他们去过天堂,不像我们生来就得在地狱里打转。”
“玛丽安·卡林顿……”伊恩的喃喃低语几乎被自己的呼吸吞没,那个名字不再停留于冷冰冰的报纸,而是与玛丽安真实的笑容交织成了一个无法摆脱的影像。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呼吸猛地一窒。
他急切地翻动着那堆报纸,卡尔在一旁看着,嘴里低声抱怨,但伊恩已经听不见了。他的手指在颤抖,心跳也在加速,直到那篇熟悉的报道出现在眼前。照片像穿透了时间一样映入眼帘,与他脑海中的画面瞬间重叠——那是葬礼现场的照片,苍白、安静,氛围凝重,玛丽安站在人群中,低垂的头发遮住了大部分面容。她的眼睛透过人群,空洞、迷茫,仿佛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