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刚刚降临,玛丽安站在加拉格家的门前,手里提着一瓶红酒——她从一家小店顺手买的。虽然伊恩说了不是特别正式的场合,但她依然觉得带点东西更好。屋内传来的吵闹声像是某种混乱而生动的乐曲,令她不自觉地笑了笑。
门很快被打开,黛比站在那里,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哟,你来了!”
玛丽安刚想礼貌地回点什么,黛比突然毫无征兆地扭过头去:“卡尔!要是你敢再拿那把刀,我就拿它削了你的游戏机线!”接着又转回来,耸耸肩,“别在意,我家比较热闹,进来吧。伊恩在厨房跟菲奥娜吵呢——不,应该说在‘商量晚餐怎么吃不死人’。”
她侧身让开门,又补充了一句:“屋里的味道可能有点奇怪,我们家做饭有点像打仗。”
果然,走进屋子的一瞬间,玛丽安就闻到了一股复杂的味道——烤焦的肉、廉价空气清新剂,以及某种她无法命名的东西。
客厅像个战场:卡尔正拿着一把看上去不太合法的匕首在沙发上“劈砍”,嘴里喊着“别想动我的货!”,弗兰克坐在墙边,一边翻找酒瓶,一边哼唱不成调的曲子。
“哦,新人来了!”弗兰克的眼睛亮了一下,仿佛看到了新的机会。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玛丽安走过来。“女士,我必须说,你的气质让这个破烂的地方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你一定是富有的那种作家,对吧?像……写什么小说能卖很多钱的那种?”
“闭嘴,弗兰克!”菲奥娜从厨房探出头,手里拿着锅铲,像随时准备砸过去一样。“给我离她远点!”
玛丽安还没来得及回答,弗兰克已经抢先一步接过红酒,仿佛这瓶酒本来就是他的。他拧开瓶盖(“红酒不该用木塞吗?”玛丽安心里默默想着),一边喝了一大口,一边用夸张的手势说:“天哪,这酒入口绵软,余味深长……这一定是某种古董级别的佳酿!”
“你喝过古董酒?”利普靠在沙发边,冷冷地吐槽,“别装了,你连兑水的伏特加都喝得津津有味。”
“伏特加怎么了!”弗兰克怒瞪利普,“伏特加是伟大的……是伟大的……啊,反正就是伟大的!”
玛丽安觉得有趣,嘴角微微上扬。
她的反应让周围的人多少有些意外——一般第一次见到弗兰克的外人都会尴尬到不知所措,她却显得像是在观赏一场即兴喜剧。
“别看了,看久了你会觉得我们是动物园的动物。”利普给自己点了支烟,不紧不慢地吐槽道。
“嗯……”玛丽安笑了出来,“动物园的动物可能更安静一些。”
利普没想到她会这么接话,笑了一下。“你跟伊恩混久了也会融入的,他只是没教你怎么忽略这一切。”
这时,厨房传来一声锅铲敲桌子的响声,“利普!别在那儿瘫着,过来干点人事儿——快把盘子端了!”菲奥娜的声音透过墙壁传来。
“是是是,女王陛下!”利普站起来,朝厨房走去。“你还是小心点,玛丽安。这地方会吓跑正常人。”他说完,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摆出一副“疯了”的表情。
玛丽安无声地笑着,环顾了一圈屋子尽管混乱不堪,却有一种独特的温暖笼罩着这个家——就像一幅被弄脏的画布,表面是混乱的涂抹,但隐隐透出真实的情感。墙上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照片,有些甚至已经卷边发黄,沙发上堆满了不知道是干净还是脏的衣服。对她来说,这种随意和自由反倒有种特别的吸引力。
伊恩从厨房走了出来,看到她微微一笑。“你来了。”他走上前,接过她的外套,“别在意,我们家一直这样。”
“这样……很好。”玛丽安说着,微微一笑。
“很好?”伊恩挑了挑眉。“真的吗?”
“嗯,不是客气,”她的目光落在跟酒瓶较劲的弗兰克身上,又转向厨房里争抢锅铲的菲奥娜和黛比,眯着眼睛笑起来:“你们有种……家的感觉。”
说这句的时候,似乎有一种落寞短暂地笼罩了一下她,但很快就消失了,快的像一种错觉。伊恩眨眨眼,开了个玩笑:“更多人评价是疯人院的感觉。”
玛丽安歪了歪头,“这样的话,我想我会喜欢疯人院的。”
伊恩低头笑了,莫名觉得安心了许多。
……
终于,晚餐时间到了。菲奥娜端上了她的“特别料理”——一盘烤得发黑的鸡腿,一堆看不出原材料的浓稠酱汁,以及几碗煮过头的意大利面。黛比手忙脚乱地把盘子摆上桌,嘴里念叨着:“好吧,大家开动前,有没有人要祝福这一顿伟大的‘家常菜’?”
“我祝福我们不死于食物中毒。”利普一边坐下,一边耸肩,“虽然希望不大。”
“别废话,吃就行了!”菲奥娜用力瞪了利普一眼,把锅铲往桌上一拍。
玛丽安坐在一旁,像一位安静的观察者。她有礼貌地尝了一口意大利面,尽管味道令人迷惑,但她仍然露出微笑,说:“味道……确实非常独特,很难忘。”
“你真会说话。”利普挑眉看着她,“不过不用装得这么客气,我们都知道菲奥娜做饭的水准。”
“是啊,我们每次吃饭都在冒生命危险。”卡尔插嘴道,嘴里塞满了鸡肉。
“你们闭嘴!”菲奥娜朝他们扔了一条餐巾,被利普一把接住,“正好可以用它给弗兰克擦酒瓶。”卡尔趁乱把意大利面叉到盘边,然而酱汁滑到了桌布上,黛比忍不住嘟囔了:“就不能有一顿饭是正常的吗?”
菲奥娜叹了口气,然后转向玛丽安,“你不用理他们,习惯就好。你挺冷静的,不像一般人会被吓跑。”
玛丽安微微一笑,轻声回答:“我觉得挺有趣的,很有生活气息。”
“生活气息?”利普嘲弄地重复了一遍,“这是个好听的说法。或许我们也应该学习这种语言的艺术,比如把‘菲奥娜的做的饭是人类的天敌’改成‘菲奥娜做的饭很有创意’。”
“不想吃可以出去,利普。”菲奥娜忍无可忍地敲了敲碗沿。
玛丽安笑了起来,眼睛扫过桌子上颜色不明的酱汁,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确实是很有创意的风味,堪称艺术。”
“艺术?”弗兰克突然抬起头,显然抓住了这个关键词。“我也是个艺术家,姑娘。生活是我最大的作品,而酒精是我的灵感。”他举起手里的红酒瓶,晃了晃,“不过,说真的,这酒还不错。哪里买的?”
“弗兰克!那是人家带来的!”菲奥娜气得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别一口气喝完!”
“我是在品尝,不是喝。”弗兰克一本正经地辩解,“这是两码事。再说了,我只是帮助她分享创作灵感。”
“创作灵感?”伊恩从桌对面嗤笑了一声,“你是想说,你喝了红酒就能写出莎士比亚了?”
“莎士比亚?”弗兰克神情夸张地皱起眉头,“不,莎士比亚太过时了。我可是生活的先锋派!真实和混乱才是永恒的主题。你说是不是,姑娘?”他把瓶口指向了玛丽安。
玛丽安温和地笑笑,不紧不慢地回答到:“有道理,现实往往比虚构更离奇,我们的故事将经久不衰。”
“这就是精神!你还真是个作家。”弗兰克嘀咕了一句,又开始往嘴巴里倒酒。
“真看不出来,你还挺擅长和弗兰克相处的。”利普半是嘲讽半是赞赏地说。
玛丽安想了想:“或许应该说我擅长和人相处。”
“你该感谢这位小姐,她还把你当人。”利普用叉子戳了戳弗兰克的衣服领子。
“是你们不懂得欣赏我生活的艺术!”弗兰克张开双臂,差点把红酒洒在桌布上。
“别动!别动!”菲奥娜伸手去抓酒瓶,餐桌上有是一轮新的鸡飞狗跳。
玛丽安的目光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越过餐桌对上伊恩的视线,她略带调皮地眨眨眼,小幅度地举起酒杯向他敬酒。
……
晚餐结束后,餐桌上的菜肴和酒瓶散乱地摆放着,气氛略显杂乱。玛丽安主动起身帮菲奥娜收拾残局,和她一起留在厨房里清洗餐具。
伴随着水龙头里哗哗的水声,菲奥娜开口了:“感谢你今天愿意过来。”
“是我该感谢你们邀请我才是。”
菲奥娜笑笑,“我就不兜圈子了,你和伊恩,关系怎么样了?”
短暂的停顿,玛丽安回答:“我们是朋友。”
菲奥娜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地追问:“你和伊恩挺聊得来的,我倒是很好奇,他不是那种轻易对人敞开心扉的人,也不容易接近。他有很多话,就是对我这个姐姐也不说。”
玛丽安很温和地笑了,“可能就是因为我没那么迫切地想要知道……还有我比较擅长和人相处吧。”
菲奥娜停下手里的动作,像是在斟酌着什么,眉头轻轻蹙起。片刻后,她放下盘子,直截了当地开口:“伊恩,他经历的事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你就没感觉到,他身上总带着点别人看不透的痛?”
玛丽安的目光微微闪烁,虽然她没有立即回应,但她的沉默仿佛已经在承认这点。菲奥娜接着说道:“他的伤口比你想象的更深,特别是……关于米奇的那段事。”
“米奇?”玛丽安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伊恩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
菲奥娜的目光黯淡了一些,低声道:“米奇……是他曾经深爱的人。但他们的结局很糟糕。米奇离开后,伊恩只剩下伤痛和困惑。那段时间,他整个人都快垮了。”
玛丽安洗盘子的动作顿了一下,水流溅到手腕,却仿佛没有察觉。她一时没有回应,内心像是被什么轻轻刺了一下。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的情绪,像是一种莫名的失落,又掺杂了些许酸涩的同情。
“你别误会,我说这些不是想警告你或是什么。”菲奥娜把洗好的刀叉放到架子上,“就我个人而言,还是很喜欢你的。只是作为姐姐,我必须得说点什么。”
玛丽安点点头:“我理解,我曾经也有个弟弟。”
菲奥娜转头看了她一眼,勾起嘴角:“哦,那很多事都说的通了。”
玛丽安笑着摇了摇头,“可惜我不是个好姐姐,也再没机会做个好姐姐了。”
菲奥娜把抹布扔进水槽里,她没有追问,“没有人一出生就能做个好姐姐,你看我累死累活,弟弟妹妹们还成天抱怨我对他们关心不够呢。”
“啊,大姐的烦恼。”
两人一同笑出声来,之前那种微妙的氛围消失了,一种心照不宣的东西在两个女人之间流淌。
走出厨房时,客厅意外的安静,只有黛比抱着利亚姆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其他人都不见踪影。
玛丽安问黛比有没有看到她的外套。
黛比的眼睛还黏在电视上,漫不经心地回答:“伊恩拿到楼上去了,估计是担心我们不小心毁了它吧。”
玛丽安无奈地笑笑,只好一个人上楼去找自己的外套。
伊恩的房间门半掩着,屋里没有灯光,只有月光洒进,隐约可以看到床边的一张桌子。玛丽安犹豫了一下,轻轻敲了敲门。
“伊恩?”
没有回应。她试探着推开门,却发现房间里没有人。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一阵微弱的风吹动了桌上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泛黄的照片。画面里,伊恩和另一个年轻男人站在一辆破旧的车旁,笑得毫无保留,像是一瞬间抓住了他们人生中最轻松的时刻。那笑容,与她所认识的伊恩格格不入——真实得让人心疼。
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迟钝。听到菲奥娜提起伊恩的上一段感情,自己那种轻微却确实存在的揪心感让她开始反思,自己对伊恩的关心是不是有点变质。
旁边的抽屉半开着,里面露出了一些药瓶的标签和随意塞着的便签纸。玛丽安轻轻拿起一张,发现上面是潦草的字迹,像是伊恩写给自己的一段话:“不要忘记你是谁,不要让这些东西定义你。你可以活下去。”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发紧,仿佛文字的重量透过纸张压到了她心上。这些简单的词句,带着伊恩的自责和某种强撑的力量,撕开了他表面的伪装。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她迅速把照片和纸条放回原位,转过身,看到伊恩站在门边,表情复杂。屋内的昏暗光线让他的脸显得更加沉静而难以捉摸。
“你在干什么?”伊恩的声音平静得有些过分,像是一层薄冰,藏着针尖般锋利的防备。
玛丽安坦率地迎上他的视线,带着真挚的歉意,“门开着,我只是想看看……抱歉,我不是有意要翻你的东西。”
伊恩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桌子上的照片。他走过去,随手把抽屉关上,然后转向玛丽安,语气低沉却没有责备:“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嗯。”玛丽安点了点头,她不是不想追问,但是她知道,无论是对伊恩还是对她自己,现在都不是一个好时机。于是她只是笑笑,“对了,我来找我的外套。”
“你要走了吗?”伊恩把外套递给她,跟她一起下楼。
“啊,是没有过夜的打算。”
伊恩被她蹩脚的玩笑话逗乐了,“我送你。”他从沙发上拿起自己的外套。
玛丽安没有拒绝,他们并肩往外走。
街道上的风带着冬夜的凉意,伊恩拉了拉外套的领口,侧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玛丽安。她双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眼睛盯着人行道的地砖,像是在专心思考什么。
“我姐姐说了什么?”他突然开口,语气轻描淡写。
玛丽安抬起头,显然没想到他会主动问。“没什么特别的。”她开始胡编乱造,“她只是提到,你小时候好像很顽皮?”
伊恩哼笑了一声,“嗯,‘顽皮’是个礼貌的说法。你可以问她,小时候她没少因为我被学校叫家长。”
“所以,你小时候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恶魔’?”玛丽安扬起嘴角,声音里透着调侃。
“也许吧。”伊恩的嘴角也挂着淡淡的笑,但很快又平静下来。他低头踢了一脚路边的石子,声音放轻,“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两人安静地走了一会儿,玛丽安试探着问:“那后来的事呢?她也提了一点点,关于——”
“米奇。”伊恩打断她,语气平静得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他抬头看向远处,像是在故意避开她的视线,“她总是忍不住提他。别放在心上。”
玛丽安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她能感觉到,伊恩刻意保持的平静下,有某种深藏的情绪在涌动,却又被他牢牢压住。
为了缓解那种微妙的气氛,她换了个话题。“刚才路过那家快餐店,你有去过吗?看起来好像是镇上最破的店。”
伊恩终于把视线移回她身上,嘴角勾起一抹真正的笑意,“去过。别被外表迷惑,那里的薯条比镇上任何一家都好吃。”
“真的吗?”玛丽安挑了挑眉,半开玩笑地说,“哪天你得请我吃一次,毕竟是你推荐的。”
“没问题。”伊恩看着她,语气不经意,“什么时候你有空?”
玛丽安眨了眨眼,没想到他会这么爽快地答应,“那……就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咯。”
“随时。”伊恩的回答简单干脆,像是没有任何犹豫。
两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脚步声和冬夜的风声交织在一起,填满了短暂的沉默。但这沉默里并不尴尬,反而透着一种微妙的、令人安心的舒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