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之徒]路过人间 第5章 第 5 章

昏黄的路灯笼罩着这片破败的街区，光线摇曳不定，像是苟延残喘的呼吸。街道两旁的店铺卷帘门斑驳不堪，有几扇还在微微晃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地面坑洼不平，污水夹杂着腐烂的食物残渣沿着裂缝缓缓流淌，垃圾堆在街角，被风卷起破旧的塑料袋在空中摇晃。

远处，两个男人正激烈争吵，逐渐演变成拳脚相加。身旁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脆响，一个小孩惊慌地从便利店里跑出来，手里攥着两罐啤酒。店主的咒骂声在耳边回荡，却没人去理会。

伊恩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步伐匆匆地穿过这片混乱。他目不斜视，却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正不断压迫着他，让他无处可逃。

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仿佛能预见到未来的自己，仍然困在这片破败的街区，和这些无尽的混乱纠缠在一起，永远无法挣脱。压抑的绝望感从心底升起，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让他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身后的汽车突然一个急刹，轮胎在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鸣响，像是要刺破他的耳膜。他下意识捂住耳朵，却发现肩膀被人猛地撞了一下。

“滚开点，别挡道！”一个粗鲁的男人丢下一句恶狠狠的咒骂，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伊恩猛地回头，盯着对方的背影，嘴唇微张，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咬紧牙关，转身走开。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南区的典型风景。”然而，这话更像是对自己的嘲讽。

他继续向前走，脑海中不断浮现出这些破败的景象。酒精、毒品、暴力，这些是南区的日常，也是他无法摆脱的现实。他想到了自己的家人，想到卡尔和利普，甚至想到米奇。他猛地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记忆甩掉，可内心的疲惫挥之不去。

他暗自嘀咕：“也许，这一切早就注定了。我该去哪里？又能去哪？”

转过街角，一切似乎都静了下来。昏黄的路灯下，玛丽安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罐头里的食物倒在一张破旧的纸板上。周围几只流浪猫正围着她，一边低头舔舐食物，一边轻声喵叫。灯光打在她的侧脸上，让她看起来柔和而宁静。

一只骨瘦如柴的小狗出现在稍远的地方，眼巴巴地看着猫咪们吃食物，却不敢迈出步伐。玛丽安从包里掏出一小块面包，抛到它面前，小狗犹豫片刻，最终上前叼起，尾巴轻轻摇动。

伊恩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站在阴影中，默默地看着这一幕。他的目光落在那只小狗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孤独、警惕，却又无法抗拒某些东西的吸引。他皱了皱眉，试图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却发现自己站得越来越久。

大概是他看了太久，玛丽安抬起了头。

“伊恩，”她似乎有些惊讶，但又听不出太多意外的情绪，“你要一直在那儿站着吗？”她笑。

伊恩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玛丽安在的地方总是那么特别，似乎自带结界，从南区割裂出一块新的世界。

但他还是过去了，因为玛丽安一直盯着他看。

“要试试吗？”玛丽安打开了一盒新的罐头。

“我不太擅长这个……”伊恩这么说着，还是接了过去过，蹲下身试探性地把食物放在地上。一只小猫靠近他，轻轻蹭了蹭他的手。他下意识把手缩了回去，表情有些松动：“它们竟然不怕人。”

玛丽安轻轻地笑起来，“这些流浪的小动物有很敏锐的直觉，它们知道谁是好人，不会伤害它们。”

伊恩的目光落在玛丽安抚摸猫咪脖颈的手上，他感到久违的安静与平和，可又从心底产生一丝无奈和抗拒——这种抗拒并不是对玛丽安本人，而是对自己正在产生的情感。

他忽然想到和玛丽安之前的对话，“你来喂猫狗，是因为感觉孤单了吗？”

玛丽安似乎停顿了一下，接着又不着痕迹地笑开，“是呢，真不该跟你说那么多，要被看透啦。”

俏皮的语气让伊恩也跟着笑起来。

可是短暂的笑容却难以遮掩他的疲惫与烦躁，他垂下视线，看着那些过于瘦骨嶙峋的猫狗，陷入了沉默。

“你的心情好像不太好。”玛丽安的言辞颇具推测性，可语气却过于肯定。

伊恩没有否认，却也没有回答，转而叹了口气，“你的心情总是这么好吗？”

玛丽安笑笑，“就是因为心情不好，才要做一些让自己心情变好的事。”

她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灰，“我家就在不远处。愿意来一起喝杯茶吗？”

伊恩有些动摇，他觉得自己不该去，可内心深处却有一些隐秘的渴望。

“来吧，就当可怜我这么孤单，陪我聊聊天。”玛丽安笑着推了推他的肩膀。

他犹豫地站起身，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在为这个决定寻找借口。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像是在妥协。

……

玛丽安的公寓并不大，比伊恩想象的更朴素，却透着一种温暖的韵味。墙上贴着几张边角微卷的旧海报，窗边的绿植在冬日的阳光下散发着淡淡的生机。一整面墙的书架上塞满了笔记本、书籍和几张被翻得发黄的地图，随意的摆放间流露出一种不刻意的温柔与秩序，就像她这个人本身。

“这些都是你的？”玛丽安泡茶的间隙，伊恩随手抽出一本笔记本他翻开几页，看到密密麻麻的手写文字，字体时而流畅，时而潦草，间或夹着几幅涂鸦：盛开的花朵、被风吹得扭曲的树枝，还有南区破旧街角的简笔勾勒。他停顿了一下，低声嘟囔：“有点意思。”

“嗯，是我的工作。”玛丽安一边回答，一边从橱柜里拿出两个杯子，把水壶的开水注入杯中。

“你是作家？”伊恩又翻了一页，语气里带着一点戏谑，“听起来挺有趣。”

玛丽安把一杯热茶推到他面前，轻轻笑了笑，“谈不上作家，只是写点东西。寄给报社赚些稿费，也写些自己想写的。”她顿了顿，补充道，“比起工作，可能更像是一种习惯吧。”

伊恩读了几句：“‘哪怕这里充满了混乱与绝望，依然会有人选择种下一朵花……’，写的南区吗？”

“南区确实是它的原型。”

伊恩合上笔记本，嘴角浮起一丝冷淡的笑意，随手将它丢回书架。“听上去不错，不过南区不是小说。这里的人不会种花，他们只会踩烂那些试图开花的地方。”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落在茶杯上，低声又补了一句，“谁会在这种地方种花呢？”

玛丽安微微一笑，抬眼看向窗外，“也许吧。不过踩烂的地方，土壤反而更松软，更适合再种一朵花。”

无数回忆搅动着复杂的情绪，在伊恩的脑海里升腾。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捏得茶杯微微发颤，像是压抑着什么。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尖锐而低沉，“有些人根本不会在乎你种的是什么，他们只会毁了它，因为那样会让他们觉得自己好过一点。”

“如果是用生命也要捍卫的东西的话，是不会被轻易毁掉的。”对面的玛丽安定定地看着他，这次她没有笑，眼神认真而又坚定。

伊恩喉结动了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话。他移开视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你总是这么乐观吗？”

玛丽安的手指摩挲着杯壁，看着温暖的白色雾气在杯口缓缓升起。“也不是乐观，只是有一些我之为我的东西，是绝对不可以舍弃的。”

房间里短暂的安静下来，只剩下茶水蒸腾的声音。伊恩捏着茶杯的手松了些，但神情依旧显得漫不经心。他目光游移，扫过那面塞满书籍的书架，最后落在书架顶层摆放的一张小小的照片上。

“那是什么？”他突然开口，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像是随口一问。

玛丽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笑了一下，“你是说那张照片？是我小时候和我弟弟拍的。”

“弟弟？”伊恩挑起了眉毛。

“嗯，他只比我小两岁，小时候可调皮，老是欺负我。”玛丽安轻声笑起来，像是陷入了某种快乐又温柔的回忆。

伊恩的嘴角跟着上扬，“你们现在还联系吗？”

玛丽安的笑容淡了一些，“没有，他已经不在了。”她低下了头，看着一些细小的叶片浮上了杯口。“我没有照顾好他。”她轻声说。

伊恩看了她一眼，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他转开视线，也低头盯着茶杯，“抱歉。”

“不用道歉。”玛丽安重新笑了笑，声音依然柔和，“每个人都会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想去守护那些还在的。”

玛丽安的话像是在空气中缓缓荡开，又像是一颗小石子落进了水面，让伊恩心里某个地方轻轻一颤。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敲了敲桌面，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大概有几秒钟的沉默，他站起身，手插进兜里，避开玛丽安的目光，“我该走了，谢谢你的茶。”

“是我该谢谢你才对，谢谢你愿意来陪我聊天。”玛丽安笑着把他送到了门口，“随时欢迎你再来。”

……

伊恩推开加拉格家的门，熟悉的嘈杂声扑面而来。厨房里弥漫着黛比煮意大利面的浓郁香气，菲奥娜正一边对着电话发火，一边翻找手提包里的支票簿。卡尔在客厅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磨一把新买的蝴蝶刀，刀锋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寒光。

伊恩把外套甩到沙发上，走到冰箱前拿了一罐啤酒，看着卡尔玩弄蝴蝶刀的动作，皱起眉头，“你又从哪弄来的？”

“别担心，”卡尔咧嘴一笑，“是合法的，我可是有许可证的。”他的眼神带着一点炫耀，又有点不屑，“你知道的，我现在可是个正经人。”

伊恩懒得争辩，打开啤酒灌了一口，目光扫过餐桌上的一堆账单和菲奥娜疲惫的脸。他知道她最近一直在为了家里的经济问题奔波，但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主动帮忙的念头。这种漠然让他隐隐感到一丝罪恶感，可他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你去哪了？”菲欧娜放下电话，扫了一眼伊恩。

没去哪，”伊恩靠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屏幕，声音漫不经心，“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黛比从厨房走出来，把意大利面端上桌，挑眉看了他一眼，“听起来像是有故事的样子。”

伊恩没有接茬，只是喝了口啤酒，继续盯着电视。节目里播放着一档老旧的深夜脱口秀，主持人的笑声听起来刺耳又空洞。

“伊恩，你这样下去会毁了自己。”菲奥娜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低了，却透着刺骨的担忧和愤怒。“我知道你在挣扎，但你不能就这么任由自己散下去——不努力就永远没有解决办法。”

“我在想办法。”伊恩抬起头，语气里带着一点防备和不耐。

“你想什么办法？”菲奥娜双手抱胸，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你每天这么游荡下去，是想等什么？等奇迹发生吗？”

空气一下子变得沉闷。卡尔放下手里的刀，像是觉得气氛太紧张，索性拿起外套，“我出去看看外面有没有不长眼的。”他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出门。

“菲奥娜只是关心你。”黛比的声音轻了些，但也透着些无奈。

伊恩盯着桌上的啤酒罐，手指慢慢收紧，指节发白。他想顶回去，甚至有一瞬间想要摔门而出，但胸口却像堵了一团棉花，连愤怒都发泄不出来。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玛丽安的微笑和那句话——“有一些我之为我的东西，是绝对不可以舍弃的。”那种温暖与坚定，让他感到陌生又不知所措。他几乎习惯了加拉格家的争吵与混乱，她的话却像是一束光，刺得他眼睛发疼。

“我会处理好我的事。”伊恩低声说，语气有点僵硬。他站起身，把啤酒罐随手丢进垃圾桶，“我得去透透气。”

菲奥娜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回账单上。黛比的目光追随着伊恩的背影，有点担忧，却没有多问。

走出家门的时候，冬天的寒风迎面袭来，像是一记巴掌，拍得他清醒了几分。他低头摸出香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吐出。烟雾在空气中散开，他盯着不远处街灯下摇晃的影子，开始思索起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