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耻之徒]路过人间 第4章 第 4 章

玛丽安站在加拉格家的门前，手里拿着伊恩的围巾。一秒钟的犹豫，她抬手敲门。没敲两下，一道模糊的喊声从屋里传来：“门没锁，直接进来！”

推开门，迎面是一股混杂着麦片、廉价啤酒和薯片的气味，几乎盖过了电视里循环播放的麦片广告的旋律。客厅就像一场小型战争——卡尔举着一个冒烟的塑料瓶四处乱窜，冒出的黑烟像幽灵一样笼罩着沙发；利普坐在餐桌旁，一边嘴里叼着烟一边噼里啪啦敲打键盘；菲奥娜弯腰试图擦掉沙发上的污渍，却被利亚姆撒下的新一波薯片彻底击溃。黛比正站在楼梯上，叉着腰大喊着：“你们就不能有一个人陪我去？！难道你们那些破事比我产检还要重要吗？！”

玛丽安站在门口向里扫视了一圈，没有看到伊恩的身影，有些犹豫地开口：“抱歉打扰——”

只有利亚姆抬起了头，“是糖果姐姐！”更多的薯片随着他跳起来的动作撒到了沙发上。

“利亚姆！”菲奥娜尖叫了起来。

利普从电脑后面扫了玛丽安一眼，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突兀的摆设：“哦，是你。又来搞什么慈善吗？或者说是哪个报社派你来的，打算写一篇‘芝加哥底层家庭的血泪史’？”

“如果我是记者，这儿的故事绝对够冲击普利策奖。”玛丽安轻轻笑了一下，“不过我只是个普通人，”她抬起手里的围巾，示意了一下，“只是来还围巾的。”

“伊恩的围巾？”卡尔的脸上露出了坏笑，“他可能都不需要这个。”

玛丽安耸了耸肩，“好吧，或许是围巾需要回到主人手里。”

“需要？”黛比尖锐的嗓音插了进来，她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楼梯上冲下来，“现在谁比我更需要？我就要一个人去医院产检了！我才十五岁！天哪！”她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指缝间透出绝望的哭腔：“我有那么多兄弟姐妹，竟然一个也指望不上！”

加拉格们默契地回到了自己的忙碌中，似乎并没有人站出来为这句话负责。

玛丽安缓慢地眨了眨眼，“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倒是可以陪你去产检。”

屋子里仿佛静止了一瞬。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黛比放下了手，眼睛亮了起来。

利普发出了一声轻笑，带着些讽刺的意味。

菲奥娜把毛巾搭在了沙发靠背上，“玛丽安是吧？你真的没必要……”

她的话被黛比的尖叫打断了：“你们都不肯陪我去！现在总算有人愿意了，你们还要阻止吗？你们就非要我一个人面对医院里那些人的目光才满意吗？！”

屋里的气氛似乎又凝固了一瞬间。

“没关系，”玛丽安温和地笑笑，把伊恩的围巾放到了门边的扶手椅上，“正好我今天也没什么别的事。”

黛比扬着头走过来，像宣布胜利一样挽住了玛丽安的胳膊，拉着她走出了门。卡尔懒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希望你俩别被医院的保安赶出来。”

“滚开！”黛比头也不回地大声回敬着。

旁边的玛丽安轻笑出声。

黛比瞥了她一眼，有些别扭的小说：“谢谢你愿意陪我……其实我也不是不能自己去，就是医院里有些人总是很讨厌。”

“确实，”玛丽安点了点头，“我也不喜欢那种地方。”她说得很认真，黛比禁不住又瞟了她两眼。

到达医院时，正是接诊高峰。急诊室外人满为患，走廊里充斥着婴儿的啼哭、病人的呻吟和护士们不耐烦的催促声。

一个看起来五十多岁的男人正抱怨自己“昨天踩到了钉子但没人管”；一个满脸焦躁的孕妇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和旁边的丈夫争吵着“是你非要吃那家便宜的海鲜”；更远处，一个小男孩正用手里的玩具汽车疯狂敲打椅子扶手，引得一旁的老妇人连连皱眉。

黛比和玛丽安一起穿过混乱的人群，把材料递到了妇产科的登记台。

“十五岁？这么小就怀孕？家里怎么教育的？”登记台的护士紧紧皱着眉，目光中满是谴责。然而在看到玛丽安那张过分年轻的脸后，立刻又露出了不屑的神情：“哦，我说呢，原来是一脉相承。”

黛比瞪圆了眼睛，又惊又怒，一巴掌重重拍在台面上，“你眼瞎了吗？！她才不是我妈——”

玛丽安眨了眨眼，似乎才反应过来，轻声笑了起来。

“你还笑得出来？”黛比把炮火又对准了玛丽安，不可置信地喊着：“她那么想你，你居然还笑！”

玛丽安用拳头掩住唇，咳嗽了两下，“嗯，其实我觉得还挺有趣的。”

黛比又恶狠狠地瞪了那个护士几眼，扯过挂号单怒气冲冲地往等待区走。玛丽安跟在后面，脸上还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真是个怪人，她那么说，你竟然不生气。”坐在走廊里的椅子上，黛比小声嘟囔着，像是在挑衅，又透出一丝真实的好奇。

“啊，”玛丽安歪了歪头，温和地笑着，“陌生人而已，我不介意他们怎么看我。”

黛比低头抠着自己的指甲，好一会儿，她又开口了：“你也觉得把孩子生下来是个很蠢的选择吗？”

“如果是你经过思考后的选择的话，那也就还好。”

“那你呢？如果是你，你会选择生吗？”黛比紧盯着她，不依不饶。

出乎她的意料，玛丽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用手托住下巴，似乎在很认真的思考。“不好说，不过如果是十五岁的话……我想大概不会吧。”

“为什么？”黛比提高了音调，声音变得尖而刺耳：“你觉得年轻就照顾不好孩子？生下来就是不负责吗？”

玛丽安有些惊讶地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成为母亲是一个很伟大也很勇敢的决定，而十五岁的我大概没有这个勇气吧。”

黛比撅了撅嘴，有些赌气地转开了脸：“我可是认真想过的，我打赌我比这里的所有人都更会照顾孩子。”她有些骄傲又有些不屑地用手指过那些排队的孕妇，“我从小就会照顾孩子，利亚姆就是我带大的。”

玛丽安托着腮，很温柔地笑了：“那你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妈妈。”

她的眼神是那么真诚，就好像她的话不是浮于表面的应酬和夸奖，而是她打心底里就这样认为的。

黛比撇过脸去没再回话，却觉得自己有点开始喜欢她了。

虽然怀孕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黛比还是第一次做B超，冷冰冰的探头按在她肚子上时，她竟然下意识抓住了旁边玛丽安的手。

令她意外的是，玛丽安毫不犹豫地回握了她，温暖而有力量。

黛比莫名觉得安心了一点，但又觉得分外别扭，“什么鬼东西，就不能轻点？”她欲盖弥彰地冲医生抱怨着。

医生的年纪很大了，对世界上的大部分事都已经见怪不怪。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头也不抬地指了指屏幕上模糊的黑白影像：“一切正常，这个是宝宝的头，这是手。”

黛比的动作僵住了，目光死死黏在屏幕上，像是连呼吸都忘了：“天啊……这是……”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激动和隐隐的恐惧。

“是奇迹。”玛丽安轻声接过话，语调柔和，像是对着小生命说，也像在安慰黛比，“生命的奇迹，很了不起，对吧？”

黛比的喉咙上下动了动，眼眶竟然湿润了，但她很快别过头，狠狠抹了一把脸，“啧，真是……鬼东西，我才不怕。”她咬牙说着，抓着玛丽安的手却没有松开。

……

一脸疲惫的伊恩推开加拉格家的门，迎接他的是一道来自矿泉水瓶的水柱。

“卡尔！”伊恩躲闪不及，头发被打湿一缕，有些狼狈地贴在额头上。

“伊恩，”卡尔举着水瓶，脸上没有半分愧疚，“你上哪去了？”

“当然是去上班。”伊恩一边往里走一边脱他的外套。

“哦，真可惜，”卡尔对他挤眉弄眼，“你错过了你的围巾女神。”

“谁？”伊恩顿住，顺着卡尔的视线看到了躺在扶手椅上的围巾，他愣了一下，旋即皱起了眉：“玛丽安来过？”

卡尔的神色立刻变得意味深长。

利普嗤笑了一声，“不仅来过，她还陪黛比去医院了。”

伊恩在原地愣了一秒，然后迅速抓起刚挂到墙上的外套。

“你去哪？”菲奥娜从厨房探出头来，回答她的却只有还在晃动的门框。

天已经全黑了，医院门口的路灯昏黄，伊恩走得匆忙，几乎没注意到冷风扑面。

刚到医院门口，他就看见黛比挽着玛丽安的胳膊走出透明的旋转门，两人正说着什么，黛比还在咯咯地笑。

他快步走过去，“黛比，你没事吧？”

黛比看到他，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当然，我能有什么事？”

伊恩用眼睛扫了一遍她的脸和身体，似乎在确认她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玛丽安轻轻地笑了出来，“她没事，各项指标都很正常。”

“是吗？”伊恩像是刚刚注意到旁边的玛丽安一样，把视线转向她，插在口袋里的手却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那就好……今天……谢谢你。”他顿了一下，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但最终没有开口。

“小事而已。”玛丽安的脸上依然是那种标志性的温和笑意。

“你……总是这么喜欢帮助人吗？”伊恩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黛比抱胸，饶有兴趣地打量两人。

“谈不上喜欢吧，”玛丽安笑出声来，“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做点小事罢了，尤其是对值得的人。”她微微抬手，理了理头发，然后冲两人挥了挥，“那黛比就交给你了，我就功成身退了，不打扰你们兄妹，下次见。”

冷风将她的身影裹挟着带入夜色，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伊恩的目光随着她渐行渐远，一时忘了收回。

“你是不是忘了说点什么？比如再见？”黛比冷不丁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揶揄。

“闭嘴，黛比。”伊恩回过神，抿了抿唇。

“你是不是喜欢她？”回家的路上，黛比又把话题扯到了玛丽安身上。

伊恩沉默了很久，久到黛比以为他不会回答。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轻而低沉，在风中消散了。

黛比耸了耸肩，“好吧，不过我还挺喜欢她的。”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