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利普砰地甩上门离开时,菲奥娜在餐桌旁一言不发地搅动着凉透的咖啡,而卡尔则用耳机把自己隔绝在喧嚣之外。桌子上的账单摊开着,几张皱巴巴的纸像丢弃的弹药,无声地昭示着这个家被现实碾压得体无完肤。
伊恩攥着一瓶啤酒,沉默地盯着地面。争吵是加拉格家的日常剧目,但那些话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中伤他们每一个。
“伊恩,”菲奥娜终于抬起头,眼神锋利得像刀刃划过,“你觉得我们还能撑多久?”
她的质问让伊恩无法回答。这种生活就像一场永无止境的拉锯战,拖着所有人一步步接近崩溃。
卡尔摘下耳机,翻了个白眼:“拜托,你们别这么丧好不好?我们不早就习惯这种日子了吗?”
“习惯?”菲奥娜的声音猛然拔高,尖锐得像划破玻璃的噪音,“卡尔,你是不是忘了?家里最后一点钱让你拿去给‘兄弟’救急了!现在连下个月的水电费都没着落!”
“那些钱本来就是我的!”卡尔立刻反击,拍案而起,“你们爱说我混蛋也好,不靠谱也罢,可我总不能看着别人饿死吧?”
“那你是不是也打算看着我们无家可归?”菲奥娜狠狠把手里的咖啡杯摔在桌上,碎片四散而飞。
“够了!”伊恩猛的站起来,把啤酒瓶重重的蹲在桌子上。这种争吵从来没有赢家,而这种混乱,这种无休止的互相指责,已经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他用力捏了捏眉心,“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吵有什么意义?我们再想想办法好了。”
“想办法?”菲奥娜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说得倒是容易,你看看家里这么多事,你试着分担过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伊恩的脸阴沉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我是什么意思?”菲奥娜靠近一步,语气咄咄逼人,“你难道不知道?每次出什么问题你就往床上一躺,让我们来兜着!”
她的语气像是一把榔头,精准地砸在伊恩心口。菲奥娜提到的,是他最不愿被触及的伤疤。他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声音低沉而颤抖:“随便你怎么想吧。”
说罢,他一把抓起沙发上的外套,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沉重的摔门声震得窗玻璃微微颤动。
......
街道笼罩在浅浅的金光中,远处的高楼剪影映衬着日落的余晖。冷风呼啸着卷起枯叶,像在嘲笑街上零星的行人。伊恩将外套胡乱披在肩上,手插在兜里,脚步急促而没有方向。他越走越快,脑海中菲奥娜的指责像尖锐的噪音,无法摆脱。
“没人问过我累不累。” 他咬着牙,喉咙里像堵了一团火,甚至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他明明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却总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存在。
走过熟悉的小巷,伊恩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他抬头的瞬间,才发现自己站在了玛丽安的住处门口。
窗户一片漆黑,门口静得出奇。他怔了一下,抬起手想敲门,却最终放下了。“她不在。”这个念头让他的胸口更沉了几分。他摸出手机,飞快打下一条短信:“你在哪?我在你家门口。”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屏幕依旧暗着。他烦躁地搓了搓手,狠狠揉了揉头发,忍不住开始在门口踱步。
终于,他拨通了玛丽安的电话。嘟声响了几下,电话接通了,玛丽安熟悉的声音传来:“喂,伊恩?抱歉,我在帮同事处理东西,看到你的短信了,还没来得及回。”
那一瞬间的落寞像刀子一样扎在心里,他低声应了一句:“没事,我只是……路过。”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和自己较劲,最后还是没忍住,“你现在在哪?”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在市中心的咖啡馆,帮他们改些文稿,快结束了。”她顿了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你没事吧?听起来不太好。”
“没事。”伊恩迅速回答,但胸口那股无名火却烧得更旺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你……你等我一下。”玛丽安的语气变得有些急促,“我马上就回家。”
电话挂断后,伊恩靠着墙慢慢滑坐下来。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冷风透过外套钻进皮肤,让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三分二十七秒。他盯着屏幕上通话记录,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她只是不在家而已,”他在心里嘲笑自己,“至于吗?”
闭上眼,记忆的碎片像潮水般涌来。他曾经一个人坐在街角,拿着酒瓶发呆,或者在躁郁症的深渊里挣扎,没有人能拉他一把。他想过无数次放弃,但最终还是熬过来了。而现在呢?他甚至不能忍受玛丽安多花几分钟时间处理别人的事情。他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如果有一天她离开呢?”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像寒冷的风钻进骨子里。他仿佛又回到了米奇走的那天,空荡荡的房间里,沉默像深渊一样将他吞噬。他愣住了,甚至感到有些恼怒——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为什么连一个假设都让他窒息?玛丽安明明什么都没做,反而是他自己在不断地毁掉什么。
想到这里,他的胃像被攥紧了一样难受。玛丽安有自己的生活,她的脚步从来都比他轻快,她总是笑着面对一切困难。而他呢?只会拖着她,让她被困在他的阴影里。
风刮过他裸露的脸颊,像刀子一样刮得生疼。街道上的路灯忽明忽暗,似乎连它们都懒得坚持。他看向玛丽安家的窗户,依旧没有一点光亮。整栋楼沉默着,像是在嘲笑他的多此一举。
伊恩猛地站起来,用力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像是在为自己的窘态辩解。他告诉自己不需要玛丽安,也不需要任何人。但刚转过身,他就听到了远处熟悉的脚步声。那声音轻而稳,和寒风的嘶鸣格格不入。他顿住了,心跳却像被拉满的弓弦,咯噔一下绷断了。
“等久了吧?”玛丽安从街角转了出来,步子带着几分匆忙。她脖子上的围巾有些松了,一角被风卷起,扫过伊恩身侧。那风是冷的,可又像她身上总带着的那种平静,莫名让人暖了一下。
“没有。”伊恩摇了摇头,顿了一下,又道:“我准备走了。”
玛丽安用钥匙打开了门,疑惑地挑了挑眉,“还是进来坐坐吧?晚上风挺大的。”
她总是这样。烦躁攀上了伊恩的心头——明明问题就在那里,明明她也看到了,可她总是不问。
“不了,我更喜欢站着。”他生硬地说。
玛丽安眨了眨眼,“为什么?高处的空气更新鲜吗?”她嘴角的笑挂上了几分俏皮。
可惜伊恩不打算接这个台阶,“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他的语气中带着压抑的愤怒,“像是给所有事情都打个漂亮的蝴蝶结——好像一切都不值一提。”
玛丽安的笑容微微一僵,眉头轻轻皱起,“什么?”她不解地反问。
“你总是装作什么都没问题。”伊恩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就像……就像那种不真实的完美人设,永远在笑,永远温柔。可你根本不懂我,也不懂我的生活。”
玛丽安有些无措地抬了一下手,钥匙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我在试着理解你......”
“理解?”伊恩的冷笑低低地滑出口,“你真的觉得你能理解我?理解一个患有躁郁症的同性恋?每天醒来都觉得自己是个笑话的人?永远搞砸一切,只会拖累别人……甚至连我爱的人都觉得我是个麻烦……”他说到这里,声音哽了一下,情绪像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你怎么可能明白?那种觉得自己是个笑话,连活着都嫌浪费空气的感觉。”
寒风裹挟着他的声音在街道上回荡,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入玛丽安的耳朵。她的手指颤了颤,松开了钥匙,“伊恩,我从来没觉得……”
“你当然没觉得。”伊恩低头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自嘲和疲惫,“因为你根本不在意,对吧?你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看起来完美得让人作呕。你只是出于某种……怜悯才会对我好。像施舍一样。”
玛丽安的目光从茫然变成了震惊,甚至带上了一丝怒意。她的手微微攥紧,声音第一次提高了,“施舍?伊恩,如果我真的不在意,我为什么要一直试着走近你?”
“我不知道!”伊恩摊开双手,像是被情绪驱使着越过理性,“也许你觉得这样有趣,觉得帮我这种人能让你更显得高尚!”
玛丽安的眼睛瞪大了,整个人似乎都微微颤抖起来。“是吗?”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倔强和痛楚,“你就这么想我?认为我是那种喜欢作秀,喜欢在别人身上找优越感的大小姐吗?”她咬了咬唇,像是在逼迫自己说下去,“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会痛苦吗?那种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个念头是‘人究竟为什么要活着’的感觉......我也有过啊!”
她的眼眶有些红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还在这里站着,要按她以前的脾气,架吵到这个地步,早该进屋把门一摔,老死不相往来了。可她竟然舍不得,该死的舍不得。
伊恩的唇动了几下,可最终没有发出声音,风声在身旁低低地响着,似乎在这安静的街道上卷起无声的浪潮。
玛丽安定了定神,声音低了下来,却带着些掩饰不住的疲惫,“如果你想知道,那就来问我。如果你想要我懂,那就告诉我。”她转过身,推开门,从门后拉亮了屋里的灯,“要进来喝杯茶吗?”
“下次吧。”伊恩低下头,后退了一步,转身快步离开了。街上的寒风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无法摆脱的冷意。他走了几步,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玛丽安窗户透出的灯光打在地上,他的影子在光里晃动,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又长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