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非）成灰 第3章 第3章

【第三章】

阴影里的男人上前了一步，他身上披了件过分新的白大褂，没系纽扣，露出了里边一丝不苟的蓝衬衫，一头柔顺的黑发蓄到肩头，又在尾梢处微微卷起，惨白的月光透过玻璃幕墙照进来，落在他俊秀的眉眼上，与卫庄在录像中看到的分毫不差。

卫庄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两人视线相交，那人像是对快抵到他胸前的枪口毫不在意似的，双眉一舒，笑着朝卫庄伸出了手：“怎么称呼？”

男人生了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微微下弯，显得专注而又温柔，叫人不由得心生亲近，卫庄盯了他那双黑得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睛片刻，紧绷的下颚略微松动了一下，缓缓放下了持枪的双手。

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动作，一点也不在意卫庄的沉默，径自收回了悬在半空的右手，正准备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然而还不等他张口，只见卫庄猛地一抬手，黑漆漆的枪口直对他的脑袋，紧接着面无表情地扣下了扳机。

一瞬间，男人的眼睛陡然睁大了，惊异的神色尚未来得及顺着神经浮现至面部，折着冷光的子弹就已擦过他被气流激起的发丝，不偏不倚地没入了他身后不知何时窜出的丧尸体内。

血口大开的丧尸动作倏的一滞，脖颈上青筋暴起，高高举起的双臂在空中徒劳地挣扎了两下，最后轰然一声倒在了地上，震起了一片纷扬的浮灰。

不等对方回过神来，卫庄枪口一转，回身朝激光通道外的密集的丧尸一串扫射，生生把手里的勃朗宁扫出了机关枪的气势，金色的弹壳随着扳机连扣的动作次第脱落，在半空中撞出了一片噼里啪啦的脆响。

直到视野中最后一只丧尸的身形一歪，哐当一声仰面倒地，这一波声势浩大的攻击才堪堪停下。浓郁的硝烟味伴着腐臭弥漫在狭长的走道上，这时一阵击掌声响起，卫庄回头一眼，看见身后的男人换了个更舒服的站姿，正好整以暇地靠在墙头朝他望来。

“非常漂亮。”他直起身，又朝人微笑了一下，“或许我可以期待一下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

卫庄顺手给枪上了膛，这才抬起头看向他，答非所问：“这就是你们保护伞公司的待客之道？”

男人眨了一下眼睛，不明所以似的说：“什么？”

“之前的那道激光束，”卫庄扫了眼墙角的探头，此刻两人分明还在射程内，中心的能量圈却依旧黯淡一片，无声无息地罢了工，他收回了视线，眉梢一扬：“你能控制它们？”

“如果你指的是这个——”那人了然似的一点头，话音未落，头顶的灯光倏地闪了一下，紧接着“啪”一声轻响，楼内的照明灯以他为中心，潮水般朝四周依次点亮，昏暗的走道中霎时间灯火通明，偌大一个保护伞大楼哪有半分断电的样子？

“那这样，”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语调微微上扬，“你觉得如何？”

卫庄的眼角抽了一下，实在没体会到这个这个浮夸的亮灯排场除了浪费宝贵的应急电源外究竟还有什么意义，直截了当地说：“亮灯容易吸引丧尸。”

仿佛是专程印证他的话似的，走道尽头的灯光甫一亮起，拐角处就响起了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听动静，行尸的数目着实可观。

卫庄提着枪，却好像半点没有应战的打算，一双浅灰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对面的男人：“所以我说，这就是贵公司的‘待客之道’？”

男人弯下腰，俯身拾起了地上那枚被激光穿了个孔的硬币：“能骗过红外探测的发热纸，”他轻轻抖落了上面的黑灰，“很有意思。”

小小的硬币在他指尖游走了一圈，紧接着“嗖”一声向前掷了出去，这时对面长廊的末端已经能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丧尸身影，闪着寒光的硬币飞出激光通道的那一瞬间，四面的墙体内忽然发出了一声闷响，无数细小的粉尘和蛛网一起沿着墙根簌簌坠下。

卫庄心头一跳，意识到身边看似实心的水泥墙壁内似乎还隐藏了某种巨大的能量场，而身边这个男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能毫无征兆地催动它们！

下一刻，刺目的强光陡然自眼前炸开，数十道雪白的激光束交织成了张张缜密的十字网，势不可挡地朝四方扫去，一时间，除了他们所处的“激光通道”，整片二层的走道无一列外都被巨大的激光网格严丝合缝地横扫了一遍。

不远处的尸群甚至没来得及意识到这阵灼目的强光究竟源自何方，细细的激光束就已没入了它们的身体，溃烂的脑神经早已剥离了它们的痛感，生命的最后一刻，只觉得视野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被切割成无数小块的身躯骤然崩开，烟花似的当空四散。

“自我介绍一下，”身边的男人笑着说，浑然不顾不远处可谓残忍的切割景象，“我是韩非，保护伞公司的现任董事。”

说着，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极有趣的事，又轻快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了，如果你认为‘保护伞公司’现在还存在的话。”

卫庄的视线落在四周的激光网上，这些刺目的强光在尽忠职守地清理完一遍现场后居然还没有隐去，就这么静静地停在原地，宛如一个坚不可摧的牢笼，无声无息地将二人囚在这条五米不到的半封闭窄道内。

他的手指在枪身上轻轻敲击了两下：“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无意冒犯，”韩非看了眼四面发着光的激光网，“这么做单纯只是为了安全起见，毕竟过多的潜在风险容易引人分心，你觉得呢？”

“安全起见？”卫庄长眉一挑，“见”字的尾音还未散去，右腿已经一记横扫直踹对方的膝盖骨，韩非只觉得整条小腿瞬间全麻，整个人登时失了重心，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脖子就被一只手狠狠扣住。

眨眼间，卫庄已经闪到了他的身后，左手反卡着韩非的喉咙，几乎就要单手把人拎起来：“为了谁的安全？”

韩非似乎并不打算反抗，此刻他被人攥着脖子，吐字有些勉强：“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卫庄没有回答，只是无声将扣着人脖颈的左手收得更紧了几分，韩非连忙从善如流地说：“那就是......你本人对我有什么疑问？比方说，觉得我的出现太过可疑？”

装得倒是挺像，卫庄皱了皱眉头。

“刚才我朝你的方向开枪，子弹距你最近的时候不过半公分。”他从后方打量着韩非，这个距离下几乎能看得清对方脸上纤细的绒毛。

“那又如何呢？”韩非的目光一转，“说明你的枪法很准？”

“当时你的眼睛睁大了，但是瞳孔完全没有收缩。”卫庄抬起手里的枪，枪口拨开了他黑色的发丝，露出了一小截白皙的后颈，以及上面清晰的条形编码——这是每位量产机器人身上特有的身份标识。

“你说你叫‘韩非’，”他冷冷地说，“我怎么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韩董事原来是台量产的人形机器？”

“不但是量产的，还是轻量家用型，”韩非叹了口气，小幅度地动了动脖子，“我说，想看的你也看到了，能把我放下来了吗？”

卫庄没想到他承认地这么干脆，将人从头到脚又打量了一遍，最后左手一松，还就真这么艺高人胆大地把人放了下来：“你的真身远在千里之外的安全区，又何必装模作样地谈什么‘安全起见’？”他看了一眼四周发着白光的激光网，嗤笑了一声，“还是说你觉得远程操控一台机器很有意思？”

“坦白说，控制机器人确实比我想象的有趣，”韩非理了理身后有点打皱的衣摆，“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的本体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恰好就在这栋保护伞大楼里。”

“哦，”卫庄扬眉，“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我，其实你的真身现在就在监控室里注视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我没有这样的癖好，”韩非无奈地一摊手，“事实上，我在这里是因为一些预料之外的小状况。”

卫庄眼皮一抬，示意他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呃，”韩非罕见的卡顿了一下，“因为某些原因，我的□□被冻结了，就封在这栋大楼地底的实验室里。”

好一个“小状况”。

卫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半年前外界关于韩非失踪一事铺天盖地的传言，其中流传最广的一则就是此人丧心病狂，拿自己的身体进行了人体实验，最后活活把自己改造成了一只不人不鬼的怪物。

所以这事该不会是真的吧，卫庄额角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起来，皱眉说：“你觉得我会帮你？”

“你是‘鬼谷’的人，对吗？”韩非脸上的笑容一敛，正色下来，“或许我们曾经见过，不过这也无关紧要，鬼谷子他老人家现在还好吗？”

“GGSC”的全称是“G&G Shipping Company”，是全球著名的集装箱航运公司，在民间又被人称为“鬼谷”。不过远洋航运只是个幌子，海运集团的外壳下的GGSC是个不折不扣的跨**火组织，业务从火器运输到情报贩售一应俱全。

这样巨型的国际军火组织，其客户自然也是参差不齐，从地方□□到一方军阀应有尽有，然而卫庄不记得他们什么时候还跟生物制药企业搭上过关系，尤其是他现在所处的这家名声出众保护伞公司。

“不劳你费心。”卫庄的眉心隆起了一道浅浅的褶皱。

“好吧，”韩非眨眨眼，并不在意他的冷漠，“我知道你是鬼谷子先生的养子，名字是卫庄，别这么看我，如你所述我的本体并不在这里，你就算真朝我开枪，除了泄愤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实质上的作用。”

卫庄打断他：“所以？”

“你身为鬼谷的一员，理应身处大西洋上的某处安全区，然而现在不远万里来到这栋报废多时的保护伞大楼，想必不是为了科罗拉多大峡谷壮丽的落日风光吧？”韩非微眯起眼，“让我猜猜，如果不是鬼谷内部爆发了什么严重危机，就只能说明你来这里寻找一个答案——一个只能由保护伞公司能够回答的答案。”

“这是我自己的事，”卫庄说，“没有再带上一个累赘的必要。”

“哪怕我告诉你鬼谷子曾经的办公室就在你的脚下？”韩非扬起一边的眉毛，“保护伞公司地下六十五层？”

卫庄抬起眼，目光沉沉地盯着他，韩非重新笑起来：“卫庄兄——我这样叫你不介意吧，你看，其实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共同行动于你于我都没有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