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孙子倔强模样,李渊只觉得与其父近乎一模一样,每每宴席时候,他这位次子都像是沽名钓誉,格外伤感,有时忍不住唏嘘叹息,哭泣流泪,问其原因,又总是推说感叹阿娘早逝,都没来得及看到阿耶称帝,心里感到遗憾难过。
李渊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愉快。而且,不止一次,也不止一位,他的嫔妃与他哭诉过,当今在他的统治下,四海升平,只是他的年岁日渐增长,忙于朝政之余应及时行乐,以舒心顺意,但秦王总爱独自哭泣,憎恶后妃,只怕陛下万岁后,后宫妃妾子嗣均不被秦王所容,无孑遗矣!与二郎相对的,则是太子宽厚待人,必有容人之量。
故,无论是君王,还是一家之主,李渊都无法容忍后辈挑战权威,已然有了个李世民,难道孙儿也能随意驳斥自己?
但若是为了一时之气,而无法分权制衡,倒是得不偿失。
李元吉向来能够察言观色,瞧见李渊惊怒模样,立即添油加醋:“父皇全心全意待你与二郎,封二郎为天策上将,封你为并州大总管,还亲自教你骑射,但你看看你,乖戾之心,显而易见,残害手足,全然愧对父皇爱子爱孙之心。”
“你太叫朕失望了,朕待你不薄,然而你却知错不改,竟敢让朕半刻都不得安生,你是朕的长孙,不爱手足,不敬长辈,若不是看你阿耶的份上,朕必然不放过你。”李渊猛地站起身,走到李承乾面前,毫不留情地踢向稚子,指着孩子的手指更是气得发抖,李元吉立即上前扶住陛下,劝慰道:“父皇莫要为这等顽劣孩童气坏身子。”
今天多次被打的李承乾已然没有什么力气,他只能压着怒火与委屈,憋屈地跪在地上,若是现代社会,即便不能还手反抗,也能打不过就跑,不至于像如今这般生怕祸及家人只能听之任之地挨打。
“给朕滚出去跪着,好生反省,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起来。”李渊怒不可遏,踹翻放置在旁的案几,书卷尽数轰然落地。
顶着被打肿胀的脸颊,李承乾跪在殿前,额间的汗珠随着正午暑热越发密集,血腥气味熏得他作呕,可他还得咬着牙才堪堪提气不至于瘫软在地。
他知道自己只要软下态度,李渊就不至于会如此苛责,可他凭什么要认下不是自己的错。
再加上,今晨出门时候,阿娘与他说听闻姑姑身体欠安,她放心不下,要去探望,估摸着自己被罚之事应暂时传不到阿娘那。
虽已过白露,但正午的京师烈日灼灼,这具身体终究还只是个三岁稚子,也不知是不是因李承乾始终没有服软,不多时,李渊把李元吉等人遣走,就召来不少大臣。
稚子腰背挺直,可却止不住地抖起来,脸色更是惨白得吓人,连带着肿胀处都有些发青。
见状,前来议事的萧瑀先是一愣,后匆匆进殿,向面露愠色的李渊行礼:“陛下,臣见中山郡王跪在殿外,脸色苍白,郡王年幼体弱,再加上血迹污垢,有损体面,只怕陛下苦心还没实现,人就先病倒。”
“时文,你是不知这兔崽子所做所为,”李渊神色愤慨,似想起方才被顶撞的模样,又拍案而起:“朕待他可谓有求必应,封他官职,允他不之官,亲自教他骑射,但他呢?无数次悖逆朕,为了他阿耶下朕的面子,丝毫没有将朕视为君主,看做长辈。”
萧瑀叹息又故作为难开口:“可……陛下前些日子也与臣说,中山郡王用功刻苦的同时,还很纯孝,总会伺候左右,生怕陛下哪不舒心。”
这倒也是真的,自从李渊开始教授李承乾骑射后,小家伙总会时不时带些秦王妃亲手做的点心,在李渊批阅奏折疲累时,为他捏肩奉茶,绝对是子孙辈中最为上心的人。
闻言,李渊思及过往,心口一软,倒没有方才恼怒,但也没将心思宣之于口。
萧瑀岂能看不出帝王的心软,循循开口:“陛下,中山郡王年幼,纵使天赋异禀,但总会有孩子的淘气,不如召其进来认错,这事就罢了?”
在朝臣来之前,李渊是让宫人下旨,只要李承乾认错,便不用跪了,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但那和李世民相似的吃得苦流得血的性子,才至于拖了那么久都不肯服软。
李渊冷哼一声,看向太常卿故意岔开话题,问:“突厥既侵略,又和谈,战与和,何者方为上策?”
郑元璹答:“战争必然会激发更深的矛盾与怨恨,自然不如和解得利。”
封德彝在旁补充道:“突厥本就仗着他们军队比牛羊还多,看不起我们。倘若不反击就谈和,只怕突厥会认为我们软弱可欺,待明年草长马肥时候,又会故技重施。”
这与之前自家长孙同样说辞,李渊眼皮抬起,颔首示意对方接着说,见陛下没反对,封德彝这才迟疑开口:“以臣愚见,倒不如迎头痛击,得胜之后,再坐下谈判,方能恩威并施,显示我们大唐国力昌盛。”
其余朝臣纷纷附和,李渊思索片刻后亦是同意,于此便敲定这一外交措施,随后他又问了律法的修订进度以及财政国策的研究情况。
解决军国大事,萧瑀与裴寂对视片刻,终还是后者开口再次进谏:“陛下,中山郡王有错自是当罚,但现下正值盛暑,郡王体弱,若是病了伤了,最后心疼的还是陛下。”
身为太子中允的王珪见缝插针道:“况且,秦王殿下正领兵出征,听闻此事只怕会让三军误会秦王失宠,动摇军心,得不偿失。”
这话说得精妙,表面说了情,实则又上了眼药,惹得在旁的萧瑀忍不住打量几眼。
李渊坐在龙椅上,皱紧眉头,前面几次三番李世民护儿子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他倒不怕次子敢反,毕竟那孩子向来重情,对他亦是孝顺,只是这般折腾孙子,终究还是伤了秦王颜面,如今战事未平,还要用次子。
正当帝王打算松口的时候,门外宫人匆匆来报:“陛下,中山郡王晕过去了。”
闻言,李渊猛地起身,心头更是惊愕,立即吩咐:“将中山郡王送至偏殿,立即传太医令来看诊,着人去趟承乾殿,告诉秦王妃,中山郡王病愈后再回去。”
说罢,此刻竟像个全然慈爱的翁翁,皱紧眉头看向朝臣,再次开口吩咐:“朕要去看中山郡王,你们都退下了吧。”
且不提在现代社会,这般惩罚是要被纳入虐待儿童罪责,应受公安机关惩治以及社会舆论道德谴责行为,就仅是家庭美满的李承乾从未体会过的痛苦。
顶着毒辣烈日,李承乾只觉得双腿疼痛麻木近乎没有知觉,尤其是膝盖骨那块更是酸软无力,汗珠滚落在眼睛,疼得他忍不住落下泪,情不自禁想到——他为何要遭这样罪,为何要来这。
但,即便如此,他都没有想过退缩,只是像以卵击石般可笑的坚持。
不过是有铁一般的意志力,可终究只是三岁孩童的身体,李承乾最后的意识只听见系统毫无波澜的声音:【支线任务:与李渊和解,并避免其与李世民关系冷淡。】
他隐约记得,用了最后力气吐槽:去你大爷的,他这样偏颇的长辈,就不该和解。
这或许是他到这个世界后睡得最舒适的一觉,只是他不清楚,这一睡就是三天两夜。
稍有意识就能察觉到膝盖锥心刺骨的痛,李承乾咬紧牙关,费力睁开眼,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就听到耳边传来兴高采烈地低声细语:“郡王醒了,快去禀报陛下。”
膝盖处疼得厉害,李承乾没理会身旁动静,无论是太医令把脉,亦或者宫人伺候询问,都没开口说话,至多就是摇头拒绝。
本以为李渊处理政务,再加上恼了自己,应是许久才来探望,倒出乎意料,李承乾醒了没多时,九五之尊就匆匆赶到。
本着圣心难测少得罪的原则,李承乾本想逞强起身行礼,还没撑起身子,腿都发颤得惊人,李渊快走几步免礼,关切道:“乾儿,可还有哪不舒服?”
“谢陛下关心。”李承乾不冷不热开口。
李渊坐在身旁:“乾儿还在生朕的气?”
若不是明白自己身处环境,李承乾高低得说一句,顶着大太阳跪了半个多时辰,都属于虐待儿童,受害人还不能生气?要是搁新中国,是得报警处理,对任何家暴零容忍。
想是这样想,但李承乾还是只能垂下眼眸,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委屈,而不是愤怒:“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这样做必然是有理可依。”
瞅见孩子这副模样,李渊自是明白,揉了揉小孩的脸颊,再加上确实查明事实的愧疚,放软声音哄道:“乾儿,不气了,翁翁答应你,只要你能与你阿耶一块上战场,朕便让你至所辖区域任职掌实权,可好?”
不知朝政的李承乾自然不明白李渊此举意图,更不清楚这算是驳了李元吉的心思,他脸色一僵,思索着这算是下基层锻炼?
不懂归不懂,基于系统任务,李承乾自然是借坡下驴:“翁翁言重了,孙儿不生气,一切听翁翁安排就是,不过,翁翁,孙儿多久才能回承乾殿?”
听到孩童问话,李渊默了默,小家伙睡了三天两夜,太医令只查出膝盖青肿,要好生静养,却怎么都没法让人醒来,伴随着前方捷报频传,他甚至都打算让人张贴告示,寻访名医。
毕竟,若是李世民班师回朝,知道自家早慧的儿子昏迷不醒,身为人子,他不敢怨怼李渊,但必定不会放过李元吉。
不过,在张贴告示之前,李渊亦是下旨封锁李承乾病情,二儿媳一如平常那般识大体,听闻消息就立即请安晋见,即便没见到孙儿亦没有多说什么。
“你的伤还没好,先在朕这好生休养。”
默念了好几遍任务,困意涌上眉宇,李承乾忍不住眼皮要合不合,李渊轻笑出声,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好生休息,朕一会再来看你。”
李承乾记不清自己回复与否,只是意识逐步陷入混沌之中,一片黑暗之际,他似乎听到斥责的声音,犹如猛虎,却又裹挟着失望:“朕问你为什么要谋反!”
谋反?
嚯,听起来这个瓜还不小,自觉无事高高挂起的李承乾还准备凑近些吃瓜,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像是自嘲,又像是对峙:“陛下,您忘了您的皇位也是通过玄武门之变得来,那您是不是也忘了为何谋反?是因太上皇的不公与偏爱,难道您就不是重蹈覆辙?那为何我就不能仿效旧例?难道会谋反的太子只有您一位吗?”
这声音分明是他长大以后的声音,李承乾内心暗自哇了一声,莫名有种瓜吃在自己身上的错觉,不过这应该是历史上所发生的种种。
听到历史中的太子如此说,李承乾甚至还认真思考起来,他的古代史向来不好,印象里似乎能够谋反成功又成为太子只有唐太宗一位吧,人家可是天可汗,属于天之骄子,成功应是意料之中。
正当李承乾胡思乱想之际,冰冷系统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主线任务肆:避免玄武门之变。】
李承乾:?
若不是素质良好,李承乾高低得骂系统半小时,这种关键性历史节点是说避免就避免的吗?避免了,就他现在对李建成和李元吉的认识,他不信两人会良心发现地让位李世民,以及李渊那偏心程度,他更不信对方会废旧立新。
更重要的是,这是唐太宗的功勋经历之一,自己说避免就避免,他哪来那么大的脸。
不过,系统只是说避免玄武门之变,他可以想法子换个门进攻,比如改成顺天门之变,这也算是完成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