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刘黑闼进军定州,召集昔日部将,聚众起兵。李渊连夜急诏命淮阳王李道玄当河北道行军总管,进攻刘黑闼。
虽然名义上是并州大总管,但基于其年龄,正儿八经的政事自然不会与李承乾说上一二。
对此,李承乾自是不知情,只有偶尔将字帖送到文学馆时,才能从李世民与属臣的对话中稍稍了解战况和时局。
不过很快这一消息来源也没了,东突厥来势汹汹侵略并、原两州,李渊派人和谈的同时,派出李建成从豳州出发,李世民从泰州出发,各自作战。
临行前,李世民还不忘揉揉自家长子的头发:“等回来,我再教你如何在马背上能够百发百中,在家要好好听阿娘的话喔。”
这种哄孩子的话本不该对李承乾起作用,但看着一身戎装但却还是满满舐犊之心的李世民,李承乾还是没忍住颔首应下:“阿耶,注意安全。”
李世民嗯了声,侧身抱了抱长孙无垢,柔声嘱咐:“观音婢,你别累着自己,承乾也大了,可以教教他帮着你打理府邸,万事以你身体为重。”
长孙无垢轻笑出声,又低声叮嘱道:“我知二郎向来身先士卒,轻骑深入,骁勇善战,但还是要请二郎珍重自身。”
“好,我会保护好自己,不让你在家为我忧心。”
李承乾牵着李泰,又留心被乳母抱在怀里裹得严实的丽质乖巧模样,最后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或携子女或孤身一人的姨娘们。
李世民将偏心发挥到极致,除却长孙无垢及其所出子女,其他人几乎得不到他的零星半点关切。
这不由让李承乾感慨帝后情谊深厚的同时,又忍不住叹息这些女性们被困于深宅,只能依附他人而活。
这等事实又岂是一家特有,天下何者不都是如此,上至李渊不断充实的后宫,下至朝臣地绅,即便是盛唐,男女地位终究是不平等。
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句话终究还是要千余年后才会提出。
李承乾默了默,又觉得自己太过狭隘,这或许不止是性别问题,而其本质应是强者向弱者的剥削。
即使,阿耶与阿娘待那些姨娘已算得上佳,阿娘宽厚以待姨娘们,待其他子女也算得上关切,阿耶亦是在物质上从不吝啬。
但,李承乾总会忍不住揣测,若是能给那些姨娘们选择的地步,谁会愿意寄人篱下过日子,谁会不愿意自力更生呢。
“承乾,”临行业前,李世民想到李渊,又开口叮嘱:“无论在宫里发生什么事,保住自己为主,回来后必要与你阿娘说。”
虽然不知道为何进宫之事突然变得惊险,但李世民如此说,李承乾自然是郑重颔首。
原以为是李世民多虑,但事情真的发生时候,李承乾必须承认,还得是太宗陛下高瞻远瞩。
前些日子在太宗皇帝一对一教学下,李承乾的身手自是突飞猛进,至少能够在骑射时候弓箭尽数上靶。
本来只是寻常的练习骑射,直至大伯与四叔的孩子突然出现御马苑,并且像是看不见有人在纵马疾行那般,直直往马场冲。
碰巧,那会他正骑马弯弓,李承宗与李承业突兀地出现,足以让他开始慌乱,甚至无法将李世民亲自为他做的弓箭收好,只能痛心丢弃。
很快情况有变,照顾两人的仆从立即扑过去护住主子,按理说,于李承乾最安全的做法便是慢慢勒紧缰绳,不顾仆从,直接从那几人的身体踏过去。
但,那是活生生的人,李承乾着实无法将他们视做物品不管不顾,他皱紧眉头,手死死扯握住缰绳,尽可能地偏离方向。
所幸,这是李世民精挑细选的良驹,再加上多时磨合,马儿很快就随着李承乾的动作而避开本要撞上的人。
似被扯痛,小马嘶鸣几声,李承乾熟稔哄着坐骑,慢慢降速走到那俩孩子身旁,手心火辣辣的疼,脸色铁青呵斥道:“你们在胡闹什么?这是能随便玩的地方吗?”
不知是被李承乾呵斥吓着,还是被方才马儿给吓住,李承宗与李承业齐齐哭起来,惹得他心烦气躁,只能翻身下马:“别哭了,受伤了吗……”
话还没说完,熟悉却又令人无语的声音再次响起,“李承乾!你怎敢如此!”
偏头就能看到气势汹汹冲过来的李元吉,李承乾本能地感觉不妙,手中缰绳立即交给身旁侍从。
“宗儿,业儿,没事吧?”李元吉面显后怕,仔细打量确认无事后,立即冷厉斥责:“你仗着自己略同骑射,就毒害手足,二郎不在,我作为长辈就应该替你阿耶教训你!”
“四叔,你除了找阿耶和我的茬,能不能找点正事做?”李承乾十分无语,这个大帽子一个扣一个:“御马苑是用来习马,而不是用来散步,怎么能放任孩子乱闯?”
“强词夺理,你明明知晓宗儿、业儿也要启蒙骑射,还故意骑马疾行,差点撞上他们,”李元吉横眉怒目,立即吩咐侍从:“来人,把这匹畜生杀了。”
“我看谁敢!”李承乾亦是怒意涛涛,站在小马跟前,拦住意欲牵马的人,秦王世子的身份足以威慑他人不敢擅动。
气氛僵持之际,李承宗忽然扑过去推搡李承乾,皇长孙与秦王世子之间的矛盾自是无人敢拦。
李承乾猝不及防却只是晃了晃身子,他不想和小孩子较真,但对方明显没有理解他的退让,见推不动他,指甲往他的脸上扣去。
见李元吉并无阻拦之意,李承乾立即握住小孩作乱的手,但却防不住李承业突兀踢开的一脚,小孩没轻没重,再加上旧怨新仇,顿时就让李承乾倒吸一口凉气,直接甩开还想挣扎的李承宗,并且一把推开还想踹自己的李承业。
相较于同龄人,李承乾的身手已算是极好,多对一都不落下风,但在场还有一位同样身份尊贵的成年人。
啪的一声,李承乾被李元吉一巴掌打倒在地,脸颊顿时红肿,甚至嘴角都被牙齿磕碰而出血。
“放肆,宗儿是皇长孙,是东宫长孙,是君,你作为秦王世子,是臣,岂能以下犯上?”李元吉声色俱厉道:“还不把这畜生拉下去给杀了?”
“这是我阿耶送我的!我看你们谁敢动它分毫!”李承乾只觉左脸发麻,说话都疼得含糊不清,方才被打在地,手臂撞疼得直直让他抬不起手,可即便如此,他都未示弱半分,更是直接抢过缰绳,护住马。
近期,李承乾的出色以及李渊不断的示好,都足以让太子党的人心生恼怒,欲除之而后快,但那稚子终究是李世民的嫡长子,若是真动了手,只怕是会惹恼李世民,但这也不代表他们会听之任之,让孩子接着获得陛下的宠爱。
李元吉本就恼怒李承乾与自己分权,即便稚子只是遥领,但岂不是意味着秦王势力在他那块地分利的势头。
此刻,李世民不在,面前只有稚子,本想着用几个仆从让李承乾坠马,不死也能残废,却没曾想孩子的骑术已有火候,只能落空,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李元吉抽出宝剑直指李承乾:“滚开!”
“四叔,只要你敢杀了我,”李承乾并无惧色,面如寒冰,声冷如铁开口:“阿耶回来绝对不会放过你!”
这话确实是实话,若是真的杀了李承乾,即便李渊从中协调,甚至于立秦王为太子,李世民都不会放过李元吉,必要让他以命还命。
于此,李元吉没有白费功夫,他的目标从来都是鹬蚌相争,没有任何迟疑,他猛然用力,将剑刺向小马,血顿时喷溅而出,李承乾离得最近,近乎头发与常服全是血。
现代社会别说杀马,李承乾长那么大就连杀鱼都不怎么见过,身后全是恶心的血腥味,他本僵愣在原地,直至小马重重倒地的声音才惊醒他。
近乎是下意识,李承乾猛然回身,试图用手捂住马匹伤口,却只能看到小马因一刀毙命的伤口痛苦而又虚弱挣扎,双眼无神与他对视,慢慢在他怀里停止动作,最后没了呼吸。
这是李世民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亦是他这些日子骑射的“好友”,相伴时间丝毫不逊色于亲人的小马。
胸口闷痛,但不影响李承乾勃然大怒,他轻轻放下马,顾不得其他,犹如以卵击石,直直朝着李元吉打去,却被攥住手腕,丝毫不留情面地扯着他:“李承乾,你真是越来越厉害,你阿耶真会教你,不仅残害手足,还不尊尊长,今天不让父皇治罪于你,改日你就能上房揭瓦。”
说罢,李元吉大力扯着李承乾便大步离开,丝毫不顾稚子能否跟上,亦或者他就希望能够如此折磨孩童,完全不念这并非政敌之子,而是他的大侄儿之亲情。
李承乾手腕吃痛,他能想出必然是发青发紫,所幸是左手,不会影响他写课业,踉踉跄跄之际,他胡乱想到,以此分散疼痛注意力。
本以为李渊见到自己狼狈模样多少应该听上几句,可李承乾确实没想到,这算是李元吉特意为他挖好的陷阱。
从李元吉,到李承宗、李承业,再到御马苑侍从,均是一张嘴那般,全是明里暗里地指责李承乾故意冲撞兄弟,不敬长辈,甚至还在李元吉说上两句后,有意再次以马冲撞,所幸被齐王抽剑阻止,这才罢了。
想着御马苑是皇室之地,向来不喜欢人伺候的李承乾便没带承乾殿的侍从进宫,只是让他们在外侯着,等练习结束后一块回府即可,以免让李渊误会,却没曾想竟会被人摆了一道。
他既无人证,也无物证,明明是受了委屈,此刻居然只能凭借空口证明清白:“翁翁,我没有!是他们突然跑过来,四叔非但不加以制止,还把我的马给杀了!请您为我做主。”
“他们若是突然跑出来,就你才练习几月的骑术能够让他们毫发无伤?”李元吉冷笑出声:“你莫不是把所有人当傻子,若是你真能做到,倒不如在父皇面前再骑一遍。”
方才的善意全然变成刺向他的尖刀,李承乾气得浑身发抖,齿关发颤,人与马之间是需要磨合,怪不得方才李元吉要杀马。
“承乾,”李渊皱起眉头,又在嗅到孩子身上的恶心血腥味而掩住口鼻,很是不耐烦地开口:“错了便是错了,没出事就好,你给你四叔,还有宗儿、业儿道个歉就好。”
“我没错!”
望着与二郎性情相似的长孙,李渊心烦气躁地重重拍了拍桌子,“放肆,你没错?难道还是元吉不顾孩子安危,而设局害你一个小孩?”
见李渊恼怒模样,李元吉眼底划过笑意,但面上更是怒不可遏模样,毫不留情地再次打向孩童:“放肆,你阿耶就是这样教你忤逆尊长,反驳陛下?这天下究竟是父皇的天下,还是秦王的天下?”
嘴角发麻,双颊更是红肿,但丝毫没有打压李承乾的斗志,反而越战越勇:“我从来不喜人伺候左右,这是御马苑人人皆知的事,自然也瞒不过你。所以,今日,你才能在这设局挑拨是非,明明是孩童跑来,我紧急避险,却被你说成我故意而为,你擅动我的私有财产,却推卸说是我要袭击你,试问我一个三岁孩童,孤身一人,为什么要以卵击石,去袭击一个比我大比我壮的人?”
“巧言善辩!”李元吉惊愕于李承乾的冷静与心气,别说是孩童,若是朝臣经受这种哑巴亏,必然气急攻心,哪会如此理智反驳,一时冷汗涔涔,后怕伴随着怒意想要再次打向孩童,却被李渊阻止。
“元吉!”李渊呵斥,李承乾算是李世民的嫡长子,出征时候如此过分,即便有理,但只怕人回来时得不到善了,到时候收拾残局的还是他。
“父皇,李承乾残害手足,不敬尊长,为了一头畜生,就该袭击亲人,儿臣认为不能故意放纵。”
“以你所见,想怎么惩罚?”
李元吉近乎没有任何思考:“撤去李承乾并州大总管与魏州总管、魏州刺史,再打上几板,小惩大诫。”
这算是图穷匕见,李渊立即抬眸,平静注视着四子,本来还将信将疑的态度,立即就明白其中曲折。
但李承乾着实没有证据相应辅证,若是凭借猜想就支持稚子,只怕会寒了李元吉等太子党的心,更怕会让秦王得意洋洋。
真相在权力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乾儿,”李渊放柔声音,称呼都有所变化:“翁翁再问一遍,你向不向你四叔和弟弟们道歉。”
“我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