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听到门锁的声音,诊室的门被从外‘啪’的一下推开。
“有点急事。”临简雾僵着脸说,“下次再约吧。”
“谢谢叔叔。”程馥走的时候还朝医生招手,“你的意见确实给我提供了一个很有趣的思考角度,下次来我会给你反馈的。”
车门一关,临简雾就让程馥把脑子里先前从医生那里听来的话清空,痛苦就是痛苦,痛苦是不能比较的,让患者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这种人根本不配当医生:“不会再来的。”
程馥却只是狐疑:“你怎么知道他刚刚和我说了什么?”
“……”临简雾觉得自己的脖子有点僵硬,嘴巴也有点干。
程馥直指要害:“你偷听了吧?”
“……”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临简雾。”
程馥虽然是这么说,话里却也没有多少嫌恶的意思。
但临简雾立马急了,生怕被程馥看成喜欢侵犯别人**的那种变态,解释起来:“真的是不小心听到的。我出来的时候门没关好,就有点声音飘到了耳朵里。我不是故意不好好关门。真的。”
“哦。”
程馥的表情和语气很淡然,临简雾也不知道她是信了还是没信,只好转移起话题,试图让气氛活跃一点:“怎么先前那心理医生问你一句,你就答一句,那么配合?我问你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程馥回答很干脆:“既然心理咨询是按时收费的,什么都不说任由时间流逝也是要收费的吧?”
确实是这样,要是在心理咨询过程中控制不住情绪,哭也是要收费的。
有时候不用那么实际也可以。临简雾终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车还在高速的时候,临简雾从私人医院里约了个医生在公寓见面。
这次,临简雾留了个心眼,在正式开始心理咨询之前,她先开口问医生:“假如现在有个品学兼优的高考应届生,从小父母双亡,前不久经历了唯一亲人去世,转到新的学习环境很不适应,成绩下滑严重,有轻生念头,您会给予什么样的建议帮助她振作起来呢?对了,她有时会听不进去人话,分不清人与人之间的界限,表现出冲动的行为,让我有点困扰。”
……
搁这叠buff呢!
这次的医生是个白头发的老教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来回打量了下临简雾和程馥,看着年龄差距不大,但长得不像,应该不是表姐妹就是小姨子和外甥女。
虽然知道作为一个资深心理咨询师,要做的是尽可能与患者们共情,多鼓励患者,重新唤起患者们对于生活的热情,但大多数家长之所以找到心理医生这里来,无非是想要有个冠着‘心理医生’名头的人跟自己一起说教孩子,以此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
不顺着他们的想法去说,想要正儿八经拿到钱,无疑是痴人说梦。
这种活。
多接多事。
少接少事。
不接没事。
来了就不算是不给人面子。
老教授抖了下胡子:“这个事情,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最近接触了几个白人患者,一个因为小时候遭受过虐待声称自己无法与他人建立亲密关系,一个宣称自己工作压力太大有点精神崩溃,一个说自己经受了长久的焦虑困扰需要长期吃药,心理都不是很健康的样子。跟我们亚洲人比起来,他们这些问题简直是小儿科,很多人小时候没少被责骂甚至拳脚相加,仍然能茁壮成长健硕如牛。我觉得心理咨询在这方面起到的作用有限。”
“告辞。”他油钱都不打算要就溜了。
什么狗屁医生,还特约咨询师呢。
临简雾用冷水洗了好几次脸,才让自己没那么生气。
花了3分钟简单给程馥做了个午饭,临简雾就投入到广阔的心理医生筛选工作中去了。她这次决定听取各方意见,优中选优,好久没联系的亲戚和前同事,印象中有点抑郁倾向的,她都打算联系一遍,就想知道b市有没有几个好的心理医生推荐。
黄油烤吐司,水波蛋,配上柠檬汁,火腿和法式荷兰酱,程馥看着盘中的食物,把早餐当成午餐吃,感觉班上有些女生心心念念的小资生活也不过如此了。
味蕾却感知不到任何味道。
程馥决定自己去看心理医生。
运气好,如果能够拿到抑郁症相关的诊断证明,像是懒惰、待人冷漠、思维迟钝、物欲贪婪这之类的负面性格就都可以归咎于疾病。而且抑郁症再怎么发神经都没事,行为具有‘非难可能性’,无罪一身轻的快乐她根本无法拒绝。
她也不想再让临简雾有任何‘偷听’的机会。
天健麒麟府的地理位置极好,小区三站路外就有一家以精神科闻名的脑科医院,程馥当即公众号预约挂号,带着身份证件就出了门。
拿着单子一路做完血常规,脑电图,心电图和自评量表,跟医生聊了聊,说是抑郁,考虑到多次轻躁狂发作,不排除未来发展为双向情感障碍的可能。
程馥从小到大的成绩都不算稳定,除了看书和写作,她注意力很难集中,一节课四十分钟,能够认真听讲的部分不到四分之一,大多数时间都是浑浑噩噩的,常常上一秒还记得的事情下一秒就忘记了是什么,思考无法持续,很容易分心,有一阵她还怀疑自己是不是adhd(注意缺陷和多动障碍),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与此相对,也会有一段时间,她的头脑异常清明,能够维持超长时间的专注,记忆力非常好,几百上千字的文章看一遍再念一遍,基本上就背下来了,政史地三科十几本书都在脑子里,考试做题直接能在脑海里翻书……
【就像是换了个人】
老师们都觉得她聪明,学习成绩好不好,就看她有没有认真学。
极其开朗主动的性格在这种状态下都不能算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但医生却说她的这种聪明是一种病,叫轻躁狂。
因为早就知道自己充其量就是那种伪学霸,读书方面委实不能算是有什么天赋,并不聪明。这次被当面戳穿,程馥倒也不觉得窘迫,很平静地就接受了这个现实。
只会公式做题的人也能叫学霸?
什么时候学霸的含金量那么低了?
听闻她的自残行为后,医生还建议她可以通过写作或日记的方式来自我排解……她写作写了好几年,很明白这种做法侥幸有效也只是因为上帝视角,能够对自己做到隔岸观火,多的是当局者迷,笔锋为刀,自己砍掉自己的头。
已经发生的事情不是一句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就能轻易过去,同样,尚未发生的事情也不是一句明天会更好就能让人信以为真。
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很遗憾,十三年前,她是第一次四岁,第一次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当时她是真心希望被养母用菜刀比划说再‘吵’就割掉她嘴巴的自己在做梦!
现在她更庆幸那时她有姐姐。
医生给程馥开了一堆药,说都是通过增加大脑中血清素的水平来改善情绪,副作用比较小,但就是这样,她也没打算吃,回到家就都锁到房间的抽屉里面。
临简雾还在煲电话粥。
她一个电话打到了舅舅家的一个表姐那里去,电话接通了后才想起这家伙的鬼德行,但那时再想挂断电话也晚了。聊了几句旧事就不由得扮演起了情绪垃圾桶的角色,听对方抱怨最近工作的诸多不顺以及充满狗血的感情生活。
“……临简雾,你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她找我帮忙觉得天经地义,我找她帮忙觉得我屁事一堆,我帮她都不止一两次了,天天阴阳我上班不做事。前两天经理单独找我们谈升职,她还在经理面前说我坏话耶,和我根本没关系的事都往我身上安,脸不红心不跳的,要不是经理和我关系不错,告诉了我……”
“……你还记得大学我谈的那个男朋友吗?脸最帅的那个。我出车祸休养了两个月,一上班就有人跟我说他跟别人抱在一起,我不信,跑去质问他,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他说我太独立坚强了,人家小姑娘性格柔弱,让他被需要,他谈着有成就感,可人家都有男朋友了啊,我不能理解,他既然那么喜欢人家小姑娘,在追人之前能不能先跟我分手?想着没追成功拿我当备胎是吧?他今天还有脸找我陪他去医院看牙……”
临简雾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给杯子里的红茶加第四次奶,这听的时间实在太久:“所以你去了吗?”
“没去。”
不等临简雾夸她一句。
电话那头继续说道:“本来我都答应去了,他突然又改变了主意,说他女朋友答应陪他去,不用我了。”
“别说我认识你,我嫌丢人。”
临简雾挂断电话,她一起身就看到在门口站着的程馥。
也不知道程馥站了多久。
程馥指了指门:“我刚刚敲过门了。”
临简雾点点头:“嗯,是我没听到。”
程馥把诊断证明递给临简雾:“我自己去看了心理医生。”
临简雾接过来,没看上面写的内容:“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不回老家就没事。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临简雾。”
“你说。”临简雾全身戒备起来,她觉得这个问题可能对程馥很重要。
程馥勾勒出嘴唇的端正线条漂亮地上扬,上眼皮与眉毛之间的皮肤完全皱起,眼眶变成半月形,临简雾疑惑地看着她,视野突然像着了魔似的模糊了。
“我想死,有这种想法很奇怪吗?”
临简雾明白了一件事。
程馥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像夏薄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