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奇怪。”
临简雾全身松弛下来,语气很轻松。
她说:“我高中有段时间,还天天想着要从天台跳下去呢。”
“那个……”程馥语气变得有些急促,“请问我能把你接下来说的内容记下来吗?”
“记下来?”
“是的!”程馥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本子和笔,“因为我不想错过你说的每一句话。”
“这样的话,不是录音更好一点吗?录音转成文字档,后面再整理成文稿所需的素材,效率会高得多。”临简雾拿出了手机,“我也用手机录音吧,我也想听听我在第一次和别人谈论这种话题时说了些什么。”
她们在客厅坐下来。
临简雾高中时有个很要好的朋友,和她是班上唯二参加物理竞赛的女生,两人三年都同班,两次竞赛复赛同考场,缘分不可谓不深。
就是这样的人,有一天在家里跳楼自杀了。
其实那天电话一直打不通就感觉到了不对,后来实在放心不下,直接翘了晚自习赶过去,但还是晚了一步。她当时看到的,只是地上一大片被白浆糊住、擦不掉的血迹。
那个地方都没有来得及拉警戒线,临简雾去的时候还有一群人围在那里做血迹推理,有人告诉她,对方跳下去后没有立即去世,是砸到地上忍痛到实在受不了,一瘸一拐地挪到小区门口借保安电话打的120,沿途走的一路都是血……
后面医院抢救了好久,还是没有抢救过来。
“为什么?为什么她做了那样的决定?我们总是无话不谈,但她还是自己决定了一切,一个人……对于一个无论多么努力都无法得到回报的人,我又能说什么呢?有什么办法?”
临简雾说这话时思绪飘到了高一复赛实验出分那天,她首先看的不是自己的分数,而是对方的分数,一看到,立即跑去给对方道喜。
【你全省第六!】
当时对方是什么表情呢?她当时不会,后来也没有学会如何将一个强烈的印象进行客观的归纳,没有足够的观察力以得出对方表情的具体描写,以致在年纪渐长之后,再回想起对方的表情时,那种精神面貌理所当然地变得模糊不清。
“但我知道在一个被教练look down upon(看不起)的孩子心灵中,她有多渴望有价值对手的认可。我希望我能成为第一个能向她当面道喜的人。”
一年的时间,刷完所有物竞经典书籍,从省三一跃到全省综合第六。
可是对方最后连省队都没进。
那也算是学校竞赛圈里的一种潜规则:高一还有的是机会参加后面的竞赛,但是高三应届生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名额有限。
接下来就是高一升高二。
复赛过程的艰辛暂且不谈,问题在于决赛。
决赛前,教练给他们联系了一个主办方学校负责实验培训的私人课。
要价奇高,为期两天的线下课,一天就要一万二,当时班上只有临简雾和另外一个男同学参加了。她不否认,她就是抱着可能会泄题的心态去的。
她也把两天的实验内容原原本本复盘给了对方。
但她还是太天真。
决赛拿到的实验题跟她在线下课做的训练题一模一样:题干都一字不差。
谁知道当时有多少人都是拿着答案在考试的!
因为太多人分数考的高,咬得太近,为了体现所谓的考试公平性,她甚至看到她的理论分数精确到了百分位。
对方那个理论分数就更搞笑了。
按步骤给分,涉及9分的两个式子,一个式子说是看起来和答案不一样,一个式子说是写的位置不对,结果是两个式子进行了两次仲裁,还是全部不给分。
对方的成绩跟国集的第50名就差了0.25分。
任何一笔都够这分数。
她们终于认识到,她们所生活的这个世界不是她们的,不是为她们而存在的,这个世界可以为了另外一些人的需要随时做出改变。
强者踢疼了弱者的眼睛,对于弱者来说,泪水只能是因为自己眼里进了沙子。
高三竞赛决赛一再延期,同时进行的还有紧张的一轮复习。
因为人有了退路之后就容易变得没有动力,竞赛生们在选择竞赛这条路后,往往会直接选择停课,全力竞赛,但在竞赛这条路已经无法抱有任何期望之时,再不对复习投入精力,高中三年就完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出分那天的傍晚,月色好像很美。
对方却在家里跳楼自杀了。
临简雾来回不知走了多少遍那条血路,再度走到那栋楼前时,正好碰到对方的家人下楼扔垃圾,然后就发现对方的书包被丢到了垃圾桶里。
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只感觉胃里波涛翻滚,反胃的恶心感一阵阵地冲刷着她,几乎要把她从里到外掏空,然后扭曲着从眼眶里挤出泪水。
对方跳楼的消息,第二天班上才有别人知道,不知道死者姓名,其他人都是靠着猜那几个没来学校的人进行的推测,班会也没有人提一嘴,老师们都在忙马上就要到来的期末考试。
人来人往,潮起潮落,对方的存在犹如汇入大海的一滴水,不待掀起一丁点波澜,就迅速被全世界给遗忘了。
“说来有点可笑,那家伙可能是觉得分数不够才自杀的,可过了几天,等各省成绩都统计完了之后,她分数其实是够的。当时可把我们学校竞赛主任高兴坏了,他的爱徒费尽心思查完分,就排在她后面一位,她死了,他的爱徒正好够进国集。那阵子我也曾想过跳楼,说到具体是为什么,我也不清楚。感觉在某个地方,会有某种我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很难用语言说清楚。在我现在所生活的世界之外应该还存在另外一个世界吧?那时我是这么想的。”
临简雾露出轻松的微笑,但笑容很快就变得苦涩。
“那个世界会比我现在所生活的更加宏伟,更加明亮,会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发生。在那个世界里,我不受任何束缚,随心所欲,能给自己的人生赋予更多的意义。就是那种冲动吧?让我也想试一试……站到天台上去,从最高的高楼楼顶跳下去……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我并不想死,我想的只是跳到更高的地方,想飞起来,要觉得自己能够飞起来。”
“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在一片晕眩中,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不必去想,只会看到光明……哦,对了,你要不要玩游戏?”
临简雾像是提议的语气,但根本不给程馥拒绝的机会。
转眼间,程馥就坐在电视机前,手里多了个手柄。
看那充满表现主义艺术风格的游戏开始界面,程馥估计这是临简雾独立开发的第一款游戏,ui简陋的可以。
【少女伊内斯误入森林深处,发现了一座阴森恐怖的废旧城堡,里面困着五百年前被魔女掠来的公主……】
“撒,来拯救公主吧!”
话题转移之快,一时间都没办法让人从之前的气氛中脱身。
不过程馥也有预料,搞不好这游戏就是临简雾为了纪念她的那个高中同学才做出来的。
程馥丝毫没被临简雾的热情感染到,只是撇撇嘴,且不说这游戏名取得真够随便的,让农家少女来拯救公主,不如让农家少女来拯救王子来得话题度更高。
少女伊内斯要做的就是躲避布满城堡各处的杀人机关,调查各个房间内魔女留下的各种书籍和信息,寻找能解除将公主封印在古堡的方法,在游戏过程中逐渐发现魔女对公主的感情以及时刻陪伴公主身边的那只黑猫真实身份,利用魔女留下来的炼金工房制作出魔药,拯救公主走出城堡。
按照经典套路,这农家少女的身份肯定有鬼,搞不好就是魔女本人。
让魔女伪装成农家少女来拯救公主,真不知道是要弄哪出。
在一个房间收集到魔女写给公主的信,打开来看,字里行间,程馥嗅到了一丝百合的味道。
“掺杂百合元素是基于什么考虑呢?”程馥一边操作着画面中的小人解谜,一边问临简雾。
“‘突然发现自己关系最好的朋友是魔女’和‘突然发现自己的好朋友原来喜欢自己’,那种惊悚的程度,我想应该是一样的吧?只是前者在现实中往往只是幻想,后者则是现实中时不时会发生的真实。既然主控是女性,这样的话,后续就只能做成gl。如果做成普通的bg或者好朋友剧情,就没有那种现实挣扎的味道了。”
真是有够纯粹的创作思路。
【少女伊内斯原本是普通贵族的女儿,与公主伊丽莎白是小时候便认识的朋友,有一天,公主发现少女变了,原来好友已经病弱死去,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是继承了少女情感,附身在少女尸体上的魔女莉雅。即使如此,公主也希望魔女能够永远扮演她的朋友,直至她死去。】
长相类似,名字都一样啊。怪不得公主对主角的起始好感度那么高。
看着这段剧情,程馥像洗脑一样喃喃自语:“说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