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谁也没有注意到的角落,许锡恩小跑着抵达自家父亲的身边,不过在他蹲下来的第一时间并没有伸手去扶起父亲,他抬起头,从下面仰望着那具较之男性要瘦弱许多的女性身躯,感觉真是威风凛凛。
这肯定就是临简雾本人。
曾经熬夜通关过这个人制作的游戏,让他打心底里感到无上光荣。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样的处境下给对方留下印象?怎么能这样呢?临简雾真的是程馥的家长,这种事程馥一次都没有说过。
因为是不值得炫耀的事吗?
“那个……”感觉再不开口,以后都没有机会了,许锡恩叫住了临简雾,“可能这会儿这么说会让您觉得恶心,甚至进而觉得让我这种人玩您的游戏并且感到开心什么的,不如让那个游戏从来都没有制作出来过,但我一直都想跟您说,您读大学时制作出来的那款游戏,我真的真的非常喜欢。”
完全没想到程馥的这个神经病男同学竟然是自己的游戏粉丝。单从这一番话来看,应该很难有人会对这家伙印象不好吧?不过临简雾的吃惊也就持续了两秒钟。
说自己是某某某的粉丝,这种话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说的吗?讨厌的人玩自己的游戏玩得开心就会觉得这游戏不如不做……这种话是认真的吗?
她微微鞠躬:“是吗?非常感谢你的喜欢。”
“另外,我真的只打了程馥一巴掌。”许锡恩生怕临简雾不相信,这会儿也顾不得丢脸了,情绪很是激动,“是我先动手,但我下手根本不重,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个男孩子,程馥是个女生,我怎么可能真的动手?还是吓唬多一点。后面一直都是我单方面在挨揍,被打的趴在地上根本还不了手,要是您不信……”
临简雾没回答,听到‘打了’这两个字,许锡恩后面的话都被她的耳朵自动过滤了。
在被临简雾拉出办公室一段距离之后,程馥倒是说话了:“你捏的我的手有点疼。”
“哦,好。”临简雾手上力道减轻,并不放开程馥的手。
又跟着临简雾走了一会儿,在空旷的楼道,程馥再度开口:“你不打算问问我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许锡恩说后面都是他在挨揍,你不信吗?”
“他甩你的那耳光难道是假的吗?”
怎么回事?程馥感觉到了疑惑,她没有应对这种对话的经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教室上课了。”
“哈?”临简雾不能理解,她松开程馥的手,气得要死,“一大早上差点被个神经病打死,你还要去上课?”
程馥左手背后,右手把左手腕的寸衫袖子拉了拉,扭过头,掩饰伤口:“差点被打死的是他,不是我。”她还是比较适应临简雾的这种反应。
“要不是运气好,被打死的就是你了。小时候还好说,现在这个年纪,男生与女生之间的力量差距悬殊,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临简雾义正言辞地纠正道。
不然她为什么带刀来?
“你不知道就算是在男生里面,打架最厉害的从来也不是那种长的人高马大的类型吗?”
“嚯……”
程馥说的很认真,仿佛确有其事:“在我以前的那所高中,学校里打架最厉害的男生,个子比我还矮。”
“嚯嚯……”
“出于某些机缘巧合,我跟他们打过几次架。”
“嚯嚯嚯……”
临简雾的反应好像程馥说的这些都很荒唐,但她没有直接进行否定。
“你姐姐跟我说,你小时候打架很厉害,小学一个人能撵着好几个同班的男生跑,初中时有一阵是出了名的会打架的好学生,但你那所高中,就没几个成绩好的混混,你也没清闲到有时间发展额外的不良事业。”
程馥无声地翕动着嘴唇。不像她的作风,这是彻底暴露出她原本坏性格的表情。姐姐怎么什么都往外说的啊。
夏薄阳那时会和临简雾说这些,是向临简雾说明程馥有多爱护她这个姐姐,第一次打架是因为有人说姐姐坏话,明明自己不管怎么被说都没事……
临简雾像是在恭维:“难道说你打架比学校里最会打架的那个男生还厉害?”
“那时候是不行,但现在可不好说。”程馥盘算了下临简雾的心思,顺着话头说,“毕竟那时候我还是挺惜命的。”
要人多势众,也要武器傍身。
初中闹得最大的一次,是学校里一群差生纠结校外人员打学校里一些读书好的学生,然后以程馥为首的好学生们便组团埋伏在那群差生的必经之路上,一看到那些人露头,拿着棍子就往死里打。
那个号称是学校里最会打架的男生,被程馥打断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
家长和老师都只会息事宁人,在那种环境里,只有下手够狠的人,才能好好读书。
“你不会想跟我说,因为你姐姐去世了,现在你已经不要命了吧?”临简雾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冷,结起冰碴。
程馥当即不说话了。
可能是早有预料,这回听到反而不觉得有多吃惊,临简雾花了两分钟给自己降血压,就按着太阳穴说:“不用周日了,现在我就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临简雾人还在学校就给心理医生打了个电话,那边一听她的来意,答应的也爽快,说刚好有空闲,不用挂号,让她直接带人来科室就行。
路过挂号大厅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和她预想的那种患者和家属互帮互助的场景相去甚远。
到处都是‘都说了×××’,‘你为什么不×××’这之类的句子。
有个母亲当场跪在地上抓着孩子的腿:“妈求你了,妈求求你了,你快点努力好起来好不好啊?你这样下去迟早会把我们逼疯的,你没抑郁症我都要抑郁症了,你不要再这样了,你再要自杀我就先去死行不行?”
真是地狱绘卷。
临简雾赶紧捂住程馥的耳朵,让后者闭上眼睛:“你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有没有搞错?应该要来看病的,是这些带孩子来的家长吧?还有,这医院怎么精神科和心理咨询科的挂号大厅是在同一层楼?设置太不合理了。
按照名片上的地址进诊室,里面坐着一个男人,三十岁上下,穿白大褂,胸前的口袋还别了支钢笔,看起来很是温文尔雅。
“你就是临总的女儿临小姐吗?久闻不如一见……”
“客套话就算了。”临简雾立马打住对方的寒暄,“工作日你这边应该也很忙吧?可以现在就开始计时。”
“计……时?”医生一时没反应过来。
“对啊。”临简雾很自然地说道,“你们心理医生不都是按时收费吗?”
其实还可以按次收费。
“我可以不收费。”医生抽了下嘴角,有点尴尬。
“这怎么能行?”临简雾说着就打开了手机计时器。
“哦,对了,这种谈话内容要保密的吧?不能旁听。我就先出去了。”临简雾看了眼程馥,用眼神征询意见,“没问题吧?”
“嗯。”程馥朝临简雾轻轻点了下头,随即便在医生的桌子对面的位子坐下来。
等待的过程,临简雾如坐针毡。
门没关好,是掩着的,临简雾贴近了大概能听到一点。她这当然不是偷听,只是不小心听到,再加上她也有点想知道那个医生靠不靠得住。能被推荐给爸爸的心理医生肯定资质水平不差,但能被爸爸瞧得上的心理医生,她总觉得心里没谱。
医生先是洋洋洒洒地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问程馥:“你觉得以你现在的心理状态,面临了哪些问题呢?”
临简雾不由得腹诽,程馥要是能详细描述出来还用请你这个心理医生吗?
“我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程馥慢慢说道。
临简雾一惊,她没想到程馥这么配合。虽然对象是心理医生,但对比起自己的态度,还是会有点不爽。真是的,面对什么都不了解的陌生人,不要什么真心话都随便往外说啊,要是一个心理医生没办法诱导患者说出真心话,这个心理医生本身就不合格。
程馥说:“最近很容易感到疲惫,食欲不振,睡眠也差,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有人找事,我还想着对方能给我找点什么乐子,每天都感觉好无聊。”
医生笑了笑:“没事,你这种情况常有的。像我,我知道按部就班的生活是最好的,但有时候还是会想要抛弃一切去旅游。”
都不是一回事好吧?临简雾克制住想要吐槽的冲动。
程馥的语气不无烦闷:“叔叔,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情绪积极向上一点吗?我的生活环境最近发生了很多变化,高三学习压力很大,姐姐又去世了,新转学的班上总有人看我不顺眼……我不是很能适应,心情总是不好。”
医生轻声安慰她,然后给她讲要怎么走出阴霾,坚定自信。
“可以多读点名著,多看看国外的新闻。你看保尔·柯察金还有简·爱,他们过的那么惨,还那么热爱生活。一想中东那些几岁就被炸死的儿童,你过的再惨能有他们惨?有什么理由不幸福不开心?活着是很辛苦,但这世上多得是比我们更加辛苦的人,你是不知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