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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孽海记 第194章 番外 钟鹤

作者:李夸父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2-11 20:06:09 来源:文学城

20世纪20年代,华夏大地战火纷飞。

钟仕云借着祖上几代人的荫护,生活倒也无忧无虑。父母为他在洛阳准备了一栋别墅,十个仆人,还有一个从德国留学回来的未婚妻。

样貌端正,门当户对。

他唯独不满意那未婚妻。她总是否定他的想法。

他说,他曾经去过日本留学,不太喜欢留洋生活,所以没读完海军学院就回中国了。不然,他能进海军部,而不是当一个交通局里的公职人员。

未婚妻斜眼看了他,慢悠悠地说,日本和中国没有区别,算不得留学。而且,他看起来怎么也不像一名军人。

这样的事情发生太多次。

当父母察觉未婚妻已经许久不来约他,两人已经分手三个月了。

未婚妻倒是托人来说情了几回。毕竟洛阳钟家少爷生得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生活做派洋气时尚,知情识趣,不仅家底丰厚,还有一份体面、有前途的工作——这是他与那些游手好闲、坐吃山空的纨绔子弟最大的不同。

只是钟仕云去意已决。他本就不喜欢她,勉强见面几次,已经十分不悦。再加上话不投机,更是不愿意浪费时间。

父母越逼越紧,未婚妻也逐渐放下高傲的姿态,旁敲侧击地告诉他,将来会以丈夫的尊严和话语权为重。

可他就是不松口。

最后从街上带回来一个逃荒女,并动用私人关系,找朋友给二人颁发了结婚证。

逃荒女崔若愚住进那栋水晶闪烁的大别墅里,脑袋还是晕的。

她听不见那个男子在跟父母吵什么。早就被这到处闪着光泽的大房子吓坏。

过了好一会,一个穿着体面的仆妇走过来,冷漠的态度里有隐约的怜惜。她对崔若愚说,老爷太太吩咐了,先带她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等离开了那个金碧辉煌的大客厅,四下无人,仆妇浑身抖擞的劲才慢慢消失。她撇了崔若愚一眼:“姑娘,从乡下逃进来的吧?”

崔若愚惊慌又沉默地点点头。“嗯。乡下饥荒呢。”

“好好的地,也没人种了。”仆妇感慨地说。

“有。有人种。但是收不上来。”崔若愚眼泪不争气地涌上来。“那些兵老爷到处抢人抢粮食。我们……”

仆妇停下来,掏出一块香软的帕子,递给她抹眼泪。

崔若愚接过来,那帕子拿在手里软绵细腻,她忍不住赞叹地说:“城里人真是讲究。我们乡下,地主家大小姐成亲,穿的也不能这么细。”

城里一个仆妇也这么讲究?

这仆妇眼神有些摇晃。她瞅了眼前的姑娘,看姑娘眼里只有倾羡,没有任何嘲弄之意。她沉默了片刻,才说:“要不说人人都想留在城里呢。”

崔若愚却笑着摇摇头:“要不是这年头兵荒马乱,我真不习惯城里。大家走路急急忙忙地,见到这个老爷也磕头,那个也磕头。”

那仆妇噗嗤一声笑了,“你在城里要饭,当然不习惯。你要是在城里当大少奶奶,你生生世世都不愿意回乡下。”

崔若愚抿嘴笑了笑。

钟仕云跟父母冷冰冰地大吵了一架。三人用词克制却刺骨。父母的大意是把姑娘当义女收下,栽培成管家。

娶妻当然要娶门当户对的。不是这种街上随便捡来的丫头。何况曹家小姐也不是钟家能戏弄的。

“管家?”钟仕云冷笑了几声。父母的言外之意很清楚。管家,能给他当暖床通房丫头,老了还能给他当家。就像他父亲对那些仆妇做的事一样。

语调中的嘲弄和不满太过于明显,父亲脸色变得不自然起来,而母亲却越发冷峻。

三人僵持不下。

“老爷,太太。”仆妇领着装扮一新的崔若愚走进客厅。

仆妇面容上惊艳的神色还未褪去。

三人见她神色有异,就往她身后看去。

崔若愚穿着一身眼下最时尚的旗袍,剪裁贴身,她玲珑浮凸的身段一览无遗。乡下水土养人,她正值朝气蓬勃的年华,浑身的活力难以掩饰。

比身段更惊艳的,是她娇憨柔媚的面容。不施脂粉的面庞清透素净,两道卧蚕眉,如星辰璀璨的眼睛,高挺秀气的鼻,饱满但略显苍白的唇。

钟仕云心头被狠狠地撞击。这张脸,分明在哪里见过。

一向养尊处优的钟少爷,有些手足无措。他并非因她的美貌才领她回家。“你怎么……你坐吧。”

父母对视了一眼。少年人的心动都是如此坦率。

母亲沉吟了片刻,让崔若愚先一同用餐。

仆妇一改以往的态度,笑得和蔼可亲。这姑娘福气大,连最挑剔无情的太太都要放她一马。

崔若愚寄人篱下,终究是惊慌不安。几次提出要脱下这身旗袍当个仆人,太太始终没有点头。

因为她那儿子,不像过去那样冷冷清清的。虽然他从不去探望崔若愚,但是一离开交通局就往家里跑,待在书房里。哪也不去了。

书房离他卧室最近。他卧室的旁边,便是崔若愚暂住的客房。

太太心中如明镜般。儿子这样的改变,都是因为崔若愚。再者,还有丈夫在一旁虎视眈眈。如果真的让崔若愚当个仆人,那丈夫就不客气了。

只有让崔若愚成为儿子的姨太太,才能既成全儿子,又阻止丈夫。

崔若愚在房中无所事事,就翻客房书架上的书籍报刊。

一开始,她只看一些画。画上的美人也穿着旗袍,摆着各种姿态,手里拿着各种商品。

这些商品她都认识。钟少爷这几天买了许多许多,有时候也会送她一些。香膏,花露水,怀表……

她抖开手中的报纸,那上面还有杀头的照片。她也好奇,他们是什么人。

正想着,房门突然被敲响。

她豁然转过头,如一头受惊的小鹿。

他连忙快步走到她身边,捡起她掉落的报纸。“对不起,我看门没关,就想过来借些墨水。吓到你了。”

崔若愚连忙摇头。这栋大别墅都是他的,她有什么资格不让他进房。她低下头说:“我、我没关。除了睡觉,我都不关的。少爷有什么吩咐,可以随时叫我。”

她眼中的距离和谨慎,让他有些不舒服。他想离她近一些。他忍不住又走近了半步。

她迅速地抬起眼睛看了他的面容。触碰到他深邃的眼眸,有些凌乱的头发,解开了两颗扣子的白衬衫,完全敞开的西装马甲。她又无来由地吓一跳,心好像要跳进嘴里了,她赶紧看回地面。

他打量着她。

这是他妻子。

名义上的。

他把报纸递给她。“喜欢看什么?我明天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一些。闷在家里会很难受。”

她违心地摇摇头。他身上的烟草味,很香。和乡下阿爷叔叔们抽的水烟不一样。她脸莫名地红了。转身走去书架上,取了墨水,鼓起勇气递给他。

她裹在旗袍里的身子,被迫袅袅婷婷。他眼神冷了又热,明了又暗。

她通红的面庞,真像洛阳的牡丹。他浑身燥热,忍不住又解开一颗扣子。

崔若愚吓得转过身去。等她身后的脚步声远去了,她才转过身,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

对面就是钟少爷的书房。听仆妇说,少爷这些天都很反常,从前书房的门都要关上,而自从崔若愚住进了客房,少爷书房的门就不关了。

仆妇明示暗示,太太也提点了几次。但崔若愚不敢雷池一步。

太太对此只能叹气。儿子去国外留学,不知道学了什么,面对女子,反倒做起了儒家的君子来。而这个崔若愚又是个不懂把握时机的。真是苦恼。

而在书房里看书的钟少爷,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只盼着多跟崔若愚待在一起。可她……

第二天,钟仕云又早早地回家。刚走出交通局,同事们都打趣他是不是着魔了,怎么最近一结束公务就急着往家里走,百乐会也不去了,沙龙也不去了。

钟仕云礼貌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交通局门口,那曹家小姐等在门口。她放弃了洋装,穿了一身旗袍,盘了头,等着他。

曹小姐是军阀的女儿,身边永远跟着几个背长枪的卫兵。

他不为所动,同样礼貌地笑了笑,就上了自己的车,径直回家了。

刚回到家中,他就跑去书房。远远就看见崔若愚和仆人阿忠待在一起。

钟仕云脚步一顿,心头一沉。

崔若愚换下了典雅精致的绸缎旗袍,换上了女仆的白衣黑裤。原本盘着的头发也放下来,梳成了两条麻花辫,垂落在她丰满圆润的双峰上。

“阿忠哥。那个字咋念的来着?”她笑着问。手里拿着几天前的几份报纸。

阿忠低声说:“共。”他在修理老爷的钟表,抽空分心回答她。

“他们怎么了?怎么要杀头?”她指着那个绞架的图片。一个男子毫无畏惧地站在绞绳前。

“我看报纸上说是匪。”阿忠眼睛没有离开钟表。这些钟表比他命更宝贵。

“啊?他们也抢东西吗?”崔若愚惊讶地说。她看照片里的男子,不像坏人。

“这……”阿忠有些为难地说,“这我不太懂。你可以问问少爷。”

“啊?少爷才没空理我。”崔若愚收起报纸,笑着说。

“别这么说。少爷脾气很好,对下人也好。”阿忠埋下头去专心修理。

崔若愚今天只是第一天当女仆,和少爷的婚书还没撤销。太太没发话,指派谁当她的头头,所以也没人给她安排活干。

钟仕云脚步凌乱地走进母亲的房中,连敲门都忘了。他冲进房中,焦急地问:“若愚怎么穿了仆人的衣服?”

母亲正在梳头,要去曹家赴宴。父亲在一旁的书桌后察看礼物。

母亲示意梳头的仆妇不要停下,慢悠悠地说:“她这么耗着,心里也慌。既然她明白自己的身份,要当个仆人,咱家也不是养不起。”

“她!”钟仕云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说:“她是我妻子。是这里的少奶奶。”

“哦?婚书能撤销。除了婚书,她还有什么证明呢?”母亲微笑着说。“在客房睡一辈子的少奶奶?”

“跟你们说不明白。”钟仕云拂袖而去。临走前瞥了父亲一眼。

母亲不动声色,心中却发笑:男女之事,门第婚姻,不就是那么一回事?谁不明白?

夜深了。崔若愚换下白日里的仆人衣裳,又穿上了丝绸睡袍。虽然还没有正式成为佣人,但今天太太给她送来一套女仆衣裤,相信很快就能成事。

她不愿意一辈子苟且活在少爷和他父母赌气的缝隙里。她习惯了自食其力,她也相信劳作。

她抱肩站在窗前,看着天上的月亮。几天之内,她从死亡的边缘被拉回来。

她不禁感激钟少爷。他的荒唐举动,却给了她一次重生。天知道他带她去吃饭之前,她几乎要饿死了。

钟仕云独酌,喝得微醺。他身边没有任何人,也不觉得寂寞。他心里装得满满地,都是客房里那个貌如牡丹神似芙蓉的女子。

神使鬼差地,他走到了客房门前。

门紧锁着,看来她已经睡了。

可他停在她门口。迟迟没有敲门,也不愿意走。

房里突然轻微地叫了一声。

他想也不想,立刻拧开门锁,走了进去。

门刚打开。她从窗边回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

他再一次被爱意击得粉碎。

她坐在窗台上,白袍清透,裹着她的身子。上身紧贴,显露出完美的半球形胸脯。结实,高耸。裙下摆宽大飘逸,从窗台垂落到地上。

她白日里编的麻花辫,如今散下来,浓密波浪卷发让她看起来娇媚慵懒。月下的她,朦胧梦幻,真像刚下凡的仙女。

“少爷!”她红润饱满的双唇,叫出来的声音格外动听。

他被她叫得心弦颤动不已。“若愚。我刚好路过,听到你的声音。就进来看看。”

他克制自己要关上门蹂躏她的冲动。

崔若愚的目光也落在他手上。他搭着门把手,没有关门。好像随时可以离开。

她这才安下心来。她轻巧地跳下窗台,胸前也活泼地跟着跳了起来。

他垂下目光。

崔若愚红着脸说:“对不起少爷。我刚想起以前在乡下看月亮的时候。就爬到窗台上了。不小心压到手指头……”

她低下头去,“吵到少爷了。”

他沉默了片刻,抬起眸子看她:“没有吵到我。我一直想着,过来看看你,才过来的。”

他鼓起勇气说出来。

她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他。喜欢她的青年农夫不少,都是直白地开玩笑说要娶她回家抱去炕上生娃娃。

少爷已经娶了她,直到此刻才略微表达了喜欢的意思。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两人的身份差距,注定了他们是无法长久的。

啊?我为何要想和少爷长长久久?

崔若愚赶忙打断自己荒唐的念头。这轮不到她来考虑。

她眼中的克制和卑微,他尽收眼底。“若愚。你喜欢我吗?”

崔若愚后退了几步,紧咬嘴唇,美丽风情的眼睛,把视线慢慢地从他的唇边挪到他的眼睛处。

青年人的爱意是藏不住的。

她从他眼里看到了浓烈澎湃的情绪。似乎要吞没她。

他从她眼里看到暗藏的心悦。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可她点了点头。“谁不喜欢少爷呢?少爷知书达理,仪表堂堂,对下人也好。”

他不自觉地攥紧了门把手。“若愚。你想嫁给我吗?”

她想不到,没能搪塞他。他步步紧逼。

她心虚气短,脑子里一片混乱,一会看看地板,一会看看钟仕云,很快就败下阵来,“不敢想。”

他关上了房门。走廊里的灯光在他身后收尽。

她的心怦怦地跳。

“若愚。”钟仕云循着黑暗走到她面前。

月光洒落在她的秀发上。他伸出手把她耳边的卷发拨去耳后。她的芙蓉面一览无遗。

“少爷。”她低下头。被他轻轻地托住了下巴。

秀气的下巴,细腻柔滑。他很难不摩挲几下。“若愚。今天怎么穿上了仆人的衣服。我不是和你约好了,你在这里当少奶奶吗?”

“我不敢。”她重复这句。

“有什么不敢?若愚应该什么都敢。老天都宠你。”钟仕云看着她。她简直是造化的恩宠。这张脸,若长在旁人身上,还不得用来倾国倾城?

“少爷说笑了。我只是个逃荒的流氓。哪里敢奢望老天宠我。”崔若愚苦笑起来。

这份坦然而夺目的无奈,跟那些千金小姐先天不足的骄傲相比,更显得迷人和真实。

“若愚是最富有的人。只是你还不知道。等你知道了,就是我配不上你的时候了。”钟仕云凝视着她。他收回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她脚边的报纸上。

崔若愚也看到了。她慌忙解释,“这是家里不要的了,我才捡起来。”

钟仕云笑了笑,“若愚喜欢就看。只要你愿意,你就是我真正的妻子。你在这里一天,府上的一切,都属于你。”

包括他。

“过两天。我有个朋友生日,他们都知道我娶妻,想邀请你跟我一起去宴会。若愚,愿意吗?”钟仕云低声问。

他今夜还是白衬衫和千鸟纹西装裤。身上有好闻的淡淡的烟草味。

他衬衣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一支钢笔。她羡慕地看着。

他取下来送给她。那支钢笔价值不菲,是一个军阀要拉拢他而送给他的。交通局的小长官,虽然地位不重,知晓的信息却不少。是各路人马进军洛阳必定拉拢的对象。

崔若愚接过来,不再拒绝,爱不释手。“我不识得太多字。看那些女学生都有这么一支笔。”

“我教你。”钟仕云笑起来,笑容像皎洁的月光,柔和优雅,带着清贵。

翌日,少爷夜访崔若愚卧室的消息不胫而走。太太终于放心了,老爷终于死心了,开始用儿媳妇的眼光来打量崔若愚。

崔若愚虽然不习惯当什么少奶奶,但是少爷愿意教她识字,她也顾不上什么羞怯和非议,一日到晚泡在少爷书房中。

钟仕云惊讶于崔若愚对知识的渴求程度。她听他说一遍,再把所有的字都写一遍,愣是记住了那份报纸的头条文章。

那是不法乱党被行刑的报道。北方在军阀控制之中,这些人竟敢在军阀眼皮子底下勾结俄人,一天到晚煽动乱事。

钟仕云不曾留意崔若愚为何独独钟情于这个无名死囚的故事。他以为崔若愚是看上了头版的位置,所以率先注意到这则报道。

“少爷。他们真的是乱党吗?”崔若愚熬了两夜,神情有些憔悴,但眼睛越发炯炯有神。

“或许吧。”钟仕云想了想,放下正在写的公文。揉了揉眉间。“乱党太多了,这世间本来就很乱。”

“可那些女学生怎么都信他?”崔若愚好奇地追问。她托着腮,问钟仕云。今日要去赴宴,她穿的是大领口的洋装,胸前壮阔可观,真真是一个尤物。

钟仕云的思绪差点被搅得一塌糊涂。崔若愚就是有这个本事,让人忘记那些仁义礼智信,只记得与生俱来的冲动。他不自觉地松开了领带,说:“学生只是学生,脑子里只有黑白分明,可这世上哪有黑白分明。人人皆苦,能不作恶,已经难得。”

崔若愚似有所思,盯着那些公文,出了神。她秀发的香气,似有若无。

钟仕云忍不住凑了过去,轻轻地嗅了一口。

她反应过来想躲开,但最终只是低下头。两人孤男寡女总在一起,连婚书都肯领,又答应他一起去赴宴……还躲什么。

钟仕云心潮激荡,立刻搂过她的细腰。察觉到她的腰不同寻常地细,便心疼地说:“这腰封勒得太紧。不舒服的话,换一身。”

她摇摇头,含笑看着他。金姐说这是最时兴的穿法,这样穿少爷才不会丢人。

他看了一眼时钟,只能强按心头的欲念,只是在脸颊边轻轻地点了一下,就放开她。

如果继续抱着,可就无法赴宴了。她难得答应他一起出席,他希望能在朋友们面前给她一个正式的名份,再行夫妻之实。

太太还亲自给她戴上了一块名贵的翡翠。叮嘱她切记就餐礼仪,别闹笑话。老爷也不落后,叮嘱儿子不能多喝酒,务必照顾好若愚,别让人欺负她。

仆人们窃窃私语,老爷太太口上说要门当户对,又说不能得失了曹将军,但实际上已经把崔若愚当儿媳妇看待了。

钟仕云的朋友是一位少将军。与那些外来的军阀不同,他家是洛阳的李姓世家大族,自从大清亡了之后,他父亲就以革命军政府的名义,招兵买马,迅速壮大。后来当了将军,他便是少将军。

当崔若愚挽着钟仕云的臂弯,走进和钟府一样金碧辉煌的大厅。全场的目光都变得惊羡。

少将军立刻带着女伴迎上来。他双眼放光,用惊艳但是友好的口气说:“仕云!这便是你的新婚妻子!她也太美了!像个仙女!”

钟仕云点点头。

曹大小姐见状,便一味埋头喝酒,以免碰上众人嘲弄和奚落的眼神。

宴会热热闹闹地开始了。这些人都是不愁吃穿的,纵情欢愉。有才华的高谈阔论,有财富的搬奇弄巧,有艳名的笑评风月。

女伴分为三种。一种是纯粹来卖笑陪酒的,负责活络气氛,通常是哪个歌舞厅的头牌。一种是身份显贵的,有曹佳人这样的军阀大小姐,有赛翡翠这样的大明星。最后一种是才女,在各大沙龙圈里的交际花。

曹佳人正喝着闷酒,钟仕云是个很不错的对象。只是她想不到,他那么不在乎她家的势力,连她一点点矜贵都受不住。如今她特别后悔,如果当初盲婚哑嫁,先嫁给他,以他的品行,哪里有崔若愚插足的余地?

“曹小姐。”洛阳沙龙圈里最炙手可热的才女走过来。“你丈夫被抢了,就只会喝闷酒呀?”

曹佳人一看,是从北京来的人。她没搭理这位所谓的才女。

才女冷笑一声,换了一副亲切又豪气的笑脸,一脚踩上高高的酒桌,端起酒杯让所有人看向她。“各位!光陪笑喝酒可没意思!我在这里办一个沙龙,笑谈天下,指点江山!欢迎大家来随心直言!谁若能力压群雄,冠绝群芳,我在洛阳楼摆宴,公告天下,为沙龙之王与后!”

少将军最爱看这样的热闹,带头叫好!

曹佳人冷着脸要走,却被才女一把拉住。“既然少将军给面子叫好,那我就点名加入,可不要破了少将军的兴致!钟仕云和他的新婚夫人……哦sorry,我都忘记这位美丽女士的姓名。”

她随后又点了几个人。包括曹佳人在内。

众人便在她身边的沙发上坐下来。少将军也凑热闹,还特地奉上了法国大厨作的点心。

钟太太知道李家的厨子是法兰西的,早就教过若愚如何用餐。她照做了,虽然没出丑,但是努力记忆的模样,已经让所有人都看出她并不熟悉这样用餐。

可钟仕云不在意,贴心地为她介绍点心,告知她哪些不能多吃,因为她过敏。

崔若愚一直听从钟仕云的安排,亦步亦趋。

“看她那傻样。”才女笑容满面,却咬牙切齿。“我们读那么多书,父辈祖荫,才有资格在这里。她靠一张脸就想挤进来?”

曹佳人不作声。她心里也不舒服。只是她不习惯刁难下人。在她看来,崔若愚很像她家中那些纯朴的、刚进城的女佣。“不是人人平等么?何必在意这些。”曹佳人对才女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笑话。你去德国读书,还真被洋人迷了眼?”才女不屑地说。“今晚的丑,她出定了。”

转眼,才女就笑吟吟地,十分和善地拉着崔若愚的手:“哎呀这位夫人!刚刚我忘了你姓名。我喝多了。你该不会生我的气吧?”

崔若愚笑着摇摇头。但是她并不喜欢这女子牵她的手。钟仕云看在眼里,毫不客气地抽回若愚的手,握在他掌心中。

才女也不在意,说起了眼下吵得最凶的救国之道。说起她在北京如何英勇地走上街头,如何流利地跟八国领事馆交涉。

她通晓八国语言,能把那些难说的词汇说得熟练动听。

崔若愚神往不已。

少将军却不以为然,他大手一挥:“你们女人穿着裙子旗袍,跑去跑头露面,实在不雅,也没多大作用。会八国语言也无益,还不如男人一把手枪。”

才女换了一个柔媚的笑脸,眼波流转:“谁说不是呢。我虽然尽绵薄之力,却也知道无济于事。So!在场的男士们,有何高见?”

有人提到了那些乱党的劳动者主张。崔若愚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

少将军和其他几个贵公子都狠狠地贬低了乱党。

才女见她出神,便趁机说:“钟少奶奶。你说呢?钟公子可是出了名的有为青年,钟夫人自然也是个不让须眉的。”

崔若愚听得一知半解,只能老老实实地说:“对不起,我听不太明白。他们关心老百姓,愿意替老百姓出头,我想,应该不是坏人。”

曹佳人扬眉看她。看到一张赤诚坚定的脸。

“老百姓?”才女夸张地诧异片刻,才高声笑起来:“哎呀!你是说劳动者!钟少奶奶,你,你太可爱了!真像那些赤子之心的农民!”

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她嘲笑钟夫人是泥腿子。众人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都想知道钟少奶奶和钟公子如何应对。

钟仕云面露不悦之色。他严肃地说:“我对农民没意见。我夫人本是乡下农家女。你说的是事实。但是你这嘲笑的神态,我很有意见。”

少将军连忙出来打圆场。把矛头指向乱党:“大家都是为了救国和治乱党。打住打住,不要离题了!”

“正是!那些乱党口口声声人民苍生,古往今来,哪家乱民不是这样喊口号。能做到的又有多少?口惠而实不至,只是想抢夺天下分一杯羹罢了,无人无枪,就空口白话。”才女总结了一番,众人都心悦诚服。

钟仕云默不作声。崔若愚也不再说话。她觉得这女子可能有些道理,可她更想找到这些乱党问个明白。

在场的人越说越恶毒。才女又问崔若愚的意见,她又老老实实地说:“我想,得问问他们,才知道真假。”

众人见她不肯附和,都有些扫兴。尤其是专门捉拿乱党的少将军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时正巧一个新来的女仆打碎了一个咖啡杯。少将大发雷霆,咒骂那些粗手粗脚的农村人,并勒令将军府不得再招用刚进城的农民。

崔若愚如坐针毡。钟仕云到她离开了。

回程的汽车上,崔若愚无声地淌着眼泪。一般是因为她给少爷和钟府丢人了,对不起老爷太太的嘱托。另一半则是因为出身遭到的羞辱。

“别难过。我以后不跟他来往。”钟仕云心疼地擦去她的眼泪,温柔地说。

“我没事。他们也不算过分。作践我们农民的人太多了。他们还算体面的。”崔若愚带着哭腔说。

钟仕云听得心里沉重。好不容易拉近的距离,还是不能让若愚跳出她原来的身份。“不去想这些事,今夜好好睡个觉,明早起来我带你去交通局逛逛。我办公的时候,金姐陪你逛街。”

崔若愚忍住了哭泣,微笑着点点头。

那天夜里,他没忍住,拦住了她。“今晚不睡客房,可以吗?”

“啊?”崔若愚泪痕未干,有些反应不过来。

“去咱们的卧室。”钟仕云单膝跪下来,托着她的手,从口袋中拿出一枚戒指。“若愚,你愿意嫁给我吗?”

崔若愚很慌乱。她刚刚让钟仕云那般丢人,又害得他失去一个有权有势的朋友,他怎么还会喜欢她?“少爷……”

“叫我仕云。”钟仕云正色说道。

崔若愚眨了眨眼睛,鼓起勇气说:“仕云。”

钟仕云再也不等,把戒指戴进她无名指。“若愚。那咱们就是夫妻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

“可我只是个农家女。”崔若愚还想劝阻。她不希望他后悔,更害怕他始乱终弃。

“那我就是农家女之夫。”钟仕云抱起她。他实在忍不住了,还没等回到卧室,就把脸埋进她峥嵘的胸口之间。

深呼吸一口,身体便膨胀得快要炸开。

他红着眼抱着她,步履匆匆地回到了卧室。

卧室被提前布置成新婚洞房花烛的模样。崔若愚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她已经快二十岁,遇到这样温存风雅又怜惜她的公子,如何能不沦陷。

她胸口被摩挲,敏感细腻的肌肤能清晰地感受他脸部的轮廓和灼热。“仕云……我……我有些口渴。”

钟仕云把她放在床上,随手端起床头备好的温酒,喝了一口,随即温柔地欺身压上去。他吻住她的唇,将口中的红酒渡给她。

她喝了下去。浑身发热。他的吻更滚烫。他的手就像着了火一般,爱抚着她,将她浑身的热度调高了。

她被吻得娇声喘息。当她开始忍不住在他的“欺压”下扭动着丰满的身躯时,钟仕云便知该进一步抚慰她了。

他轻轻咬着她的耳垂,给她起了一个小字,“霭霭。”

她还在想,霭霭是什么意思。他已经和她融为一体。

两人乍得鱼水之欢,都流连忘返。意犹未尽。在人性的驱使之下,崔若愚变得主动起来,她万般渴求的模样,让抱着她尽力奉献的钟仕云心满意足。

一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城里城外的局势越发紧张,而如身处世外桃源的两人越发恩爱,如胶似漆。她也习惯了锦衣玉食和有人伺候的日子。她胆子越来越大,天生野性逐渐显露,有时候在巷子里也敢释放欢爱。这让钟仕云痴迷不已。不知为何,放在他人身上显得伤风败俗的行径,发生在他夫妻二人之间,倒显得真情实意。

这天钟仕云带着她去交通局,她照旧跑去女子学堂去。许多剪着短发的女学生手持着横幅冲出了学校。她们喊着口号,要求抵制日货,救亡图存。

原来是日本人开工厂,压榨过度,造成不少劳工惨死。女学生们要声援劳工总会。

冲在最前头的女学生抱着一本书,高喊寰宇必是劳工的世界。

有人发现了崔若愚。她身上的表是日本进口货。那些女生冲她冲过来,指责她不该花钱支持外敌。

崔若愚不知所措。带头那女子制止了躁动的人群:“我们要去找李将军算帐!不要对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发泄!”

众人又信服地跟着那女子,浩浩荡荡地向李将军府上走去。

崔若愚想了想,蹬着高跟鞋追上去,她红着脸小小声地说:“他们有枪。你们还是不要去吧。”

那女子嫣然一笑。朴实无华的脸上毫无惧色,“我们不怕。总有人要流血的。前辈能流,我又为何不能?只有劳动才能发展,所以劳工应该有当家作主的权利!”

崔若愚觉得,她跟那个才女不一样。崔若愚声音有些陌生,还在发抖:“可是……可是他们都是骗人的。要骗你们去挡子弹,他们好在背后分天下。古往今来,口号都是这么喊的。”

女学生愣了一下,她停下脚步,把书递给崔若愚。“自古以来,以民为本都是靠皇帝怜悯。不该如此。”

话未说完,大队已经走到了李将军府门口。和其他学校以及劳工队伍汇合。

队伍前方突然响起了枪声。

人群骚动起来。尖叫和哭喊声突如其来。那女学生推了崔若愚一把。崔若愚抓着书,摔向了一旁。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在她面前倒下。她想冲上去抱住那女学生,一双手强而有力地把她抱走。

钟仕云强抱她回到车上。金姐哭丧着脸道歉。钟仕云脸色铁青,打道回府。车子迅速地离开现场。

崔若愚失魂落魄。那红皮包好的书本,在她手里沉重无比。

那几天,她都没有回过神来。钟仕云请了假,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有人来钟老爷家里筹款。钟老爷以不资助乱党为理由,赶走了他。

崔若愚却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消息,偷偷溜出来,把手上的戒指脱下来,送给那人。那人推辞不过,就收下走了。

钟仕云大发雷霆。那些人到处煽动,唯恐天下不乱。又连累崔若愚扭伤和受惊。他憋了一肚子气。又见崔若愚拿戒指送了人,更是委屈。

崔若愚不言不语。她全身上下,只有那枚戒指是属于她的。所以她拿来送了人。

她不想解释那么多。因为在钟家眼里,资助那些人本来就是罪不可恕。

终于有一天夜里,钟仕云临时去了书房处理紧急公务。崔若愚从二楼窗台攀爬下去,在金姐和其他下人有意疏忽之下,顺利地离开了钟府。

钟家又恢复了过去的模样。只是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知道少爷情伤太重,变得沉默寡言。

倏忽几年。日本对中国的掌控越发深入。洛阳城里掌权的军阀不断变换,举步维艰。世族的日子也不好过,从雄踞一方的势力集团逐渐沦为爪牙或者在夹缝求生,朝不保夕。

钟仕云许多朋友都离开了中国。换去异国他乡继续快活。他不为所动。因为他知道,若愚绝对不会离开中国。

他盼望着还能再遇到她,再邀请她当钟家的女主。钟家的上一辈已经全部离开,父母临去前叮嘱他务必结婚生子。他只答应下来,心里笃定,找到崔若愚,才会结婚生子。

在日本人的管控之下,他仍旧凭着过人的才干升任交通局局长。因着崔若愚的缘故,即便他无法左右日本人做事,也绝不参与其中。

这天他收到了一个密令。要求他带一份秘密交通地图前往南京。那是作战指挥图。

而交通局会另外再派人假装身怀情报的交通局局长,诱捕地下党。

钟仕云铁青着脸,却身不由己。

那假的交通局局长处处受款待,花天酒地。钟仕云都借口不舒服,不去任何宴会。

这天,随行的官员照旧拿着邀请函给钟仕云。他本想拒绝,却猛地发现几个眼生的名字。

其中有个歌女,叫“停云”。

钟仕云心头一震。霭霭停云。他便不由自主地答应了。

当他在宴席上看见艳光四射的歌女,顶着和若愚一模一样的脸,媚笑地撩拨着假交通局局长时,他忍不住冲了上去。

歌女见到他,像见了鬼一样叫了出来。

她反应过来之后,很快就消失了。钟仕云抛开一切,推开人群追上去。

跑到黑暗无人的后巷时。一支乌黑冰冷的手枪顶住了他的脑门。

“别动。”崔若愚神情冷峻,像一个陌生人。

“霭霭同志,他已经认出你。为万全之见,还是结果他吧!”有个女人的声音跟着二人,焦急又坚决。

声音听着也十分熟悉。钟仕云灵光一闪,“曹佳人!”

“……”

崔若愚和曹佳人对视一眼。他一连认出了两名地下党。

“曹佳人,原来是你拐走了若愚!”钟仕云手上的青筋暴起。

“霭霭同志。这是你的丈夫,交给你吧。请不要忘记组织交给我们的任务。我先回去稳住那交通局的人。”曹佳人极速地叮嘱,就离开了。

崔若愚的枪还在指着他脑门。“仕云。我们今夜有很重要的事。你受点委屈。”

“跟着他们出卖色相,这就是你要的吗?”钟仕云平复着激动的心情。他顾不上那把枪,奋不顾身地把崔若愚拉入怀里,狠狠地吻起来。

他把她的枪对准他胸口。允许她随时开枪。

但她没有扣动扳机。

她穿着歌女的舞衣,香甜诱人。

趁他松开她唇舌的间隙,她吻了他。随即把他双手拷在背后。“仕云。对不住了!这世上没有公平,但我愿意为了公平而战。我爱你。你睡一觉,明日起来,就没事了。”

一声枪响。

街道上有脚步声。听起来是士兵跑步前进的声音。崔若愚心头一紧,难道曹佳人失手了?

“放开我。”钟仕云低声说。“相信我就放开我。”

崔若愚迟疑了一下,见士兵已经逼近这条小巷。她一咬牙,打开他的手铐。

他把枪装入自己的口袋,把手铐踢进了路旁的水沟里。然后把崔若愚拉到路灯底下。将她按在路灯柱子上,疯狂而露骨地亲昵起来。

士兵冲过来,见是他和歌女,就没敢打扰,问了几句赶忙离开了。

见他们走远了。钟仕云才低头问怀里的人。“你是地下党?”

崔若愚没点头也没摇头。

“你们想要什么?”钟仕云借着亲吻继续低声问。“我身边有人跟着盯梢,方才我消失了一段时间,他们会生疑。霭霭,我们时间不多了。相信我好吗?”

“我们要交通局的地图。”崔若愚一边抬头吻着,一边说。

“我给你。”钟仕云毫不犹豫地说。

不等崔若愚表示惊讶,钟仕云已经借着掀开她裙子的机会,把地图插在她腰间。

“快走吧。那个交通局局长是假的。”钟仕云招停了交通局的车,司机也是监视他的人。

司机一直从后视镜观察二人。二人无所畏惧地共赴**。

完事之后,钟仕云让司机付了若愚一笔钱,半路让她下了车。

“局长。可真没见你和女人……过。”那司机咽着口水说。

“哈。哪个男人不是如此。”钟仕云点了一根烟,看着雾气弥漫的黑夜。

“我可听说局长对夫人崔若愚至死不渝,不近女色。”司机打趣着。又装作无意地说:“地图可别被那女人顺走了。”

钟仕云脸色一沉。“地图在保险柜里,有专门的警卫看管。我睡个女人,不至于在保险柜里睡吧?”

司机不敢再多话。反正日本人让他盯着钟仕云和地图,回去按照每日的惯例查一查保险柜,没丢就行。

一夜无事。地图完好地躺在保险柜里。

钟仕云一夜不眠。他的心早就随着崔若愚的出现而飘向了遥远的夜空。越发觉得此处像一座监狱。

他顺利地把地图送到了南京。可南京的作战并不如预料,处处被抢先机。

钟仕云冷眼旁观。他明日就回洛阳。此处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夜里,他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从醉生梦死的俱乐部,走到流离失所的难民之中。他翻空了口袋,买了许多饼干,放在那街上。

他的行为落入日本军官眼中。他们起了疑心。正好这次战败必须要有人来负责,不如就让这个中国人来承担。于是他们打算给他扣一个泄密的罪名。

这个秘密火速地传到了南京地下党的耳中。

钟仕云在街上被捕,他当时一愣,随后就坦然了。看来东窗事发。但他绝不后悔。

几声枪响之后,他非常冷静,接受死亡的感觉。

“仕云。我来带你走。你愿意吗?”崔若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睁开眼,拉起她就跑。“愿意。不就是为公平而战吗?若愚可以,我也可以。我要一直陪着你。”

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说过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似曾相识,似乎完成了一桩宿世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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