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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孽海记 第195章 番外 姜维

作者:李夸父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7-29 05:33:02 来源:文学城

他是十里八乡最俊俏的后生,读书时心无旁骛,一心要飞出山外看看。也如愿地考上了京都最好的大学。

大学毕业后,去了西南一个边陲小县城里,支援当地的教育。

初恋女友是大学那座城市里的高知家庭千金。未来岳父有些人脉关系,给他找到了留校任教的机会。

是时下最炙手可热的商学院。这八十年代中期,顶尖高校的商学院都是时代的弄潮儿,满口时髦词汇,似乎国家的未来都得靠他们牵着走。

他尝试着去见那些未来的前辈。他有些迷茫。他从他们身上感受不到任何召唤和吸引。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去西南边陲的小县城里。兑现自己的承诺——国家助他上学,他用五年青春来帮助其他山里的孩子。

经过一路的颠簸奔波,他才站上了小县城的路口。

说是个县城,却满目的残旧荒凉。比他出身的山沟沟还荒凉。

他掸了掸白衬衫上的沙土。这沙土粉如尘,沾上去就留下浓重的痕迹,洗不掉。

这些都不算什么事。只是带来的水都喝完了,年轻的身体有些烦躁。

尘土飞扬的路尽头,传来急促的马车声。一辆马车急吼吼地冲到他面前。车上下来一家三口。

男人和女人都黝黑黝黑,浑身结实的肌肉,坦白着体力劳动者的身份。他离开家乡和耕地已经五六年,对这壮实黑亮的男女肉身,不太习惯。

他挪开了眼睛,看着远方。那里真的有人烟吗?

小女孩笑着跑过来拉住他,用听不懂的语言跟他说着什么。

那对男女也附和着,憨笑着点头。女孩回头说了句什么,男人连忙从马车上取出一壶水和几片粽叶包着的糍粑。递给有些渴饿的年轻人。

他接过水和食物,想问他们,是不是来接他的。他们却不由分说,把他推上了马车,扬鞭把他送到了学校里。

看到了学校门口的牌子,他才略略地安心。确实是他要执教的那所学校。

只要地方对了,其他的,倒也能适应。小女孩拉着他的手,把他拖进了他的寝室。

学校一共三间平房。最大的那间是教室,教室左边是他的办公室兼寝室。右边是厨房兼食堂窗口。

他瞥了一眼。食堂已经整整齐齐地堆放着新鲜粽叶,糯米,腊肉等。

他不由得有些意外。这贫瘠的山里,哪来这么丰盛富裕的粮食储备?

小女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雀跃地跑去食堂窗口,掰下一大块腊肉。没等他反应过来,腊肉已经塞进了他的口中。

年轻人不知所措。那小女孩在依依不舍地舔着沾了腊肉油脂的手指头。年轻人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他走过去,也掰下一大块,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嘻嘻一笑,指着他的寝室,摆摆手,跑回家了。

年轻人看她跑远了,只好把腊肉放回食堂。走回寝室里,开始整理床铺。

寝室里有床铺、桌凳、盥洗架,还有一个不小的书架。

书架上的书,整整齐齐地码着。有国学,有历史,有算经,物理书,还有星图。最高的那层,摆着崭新的成功学畅销书。

《十分钟掌握投资理财》。

《股神巴菲特是如何炼成的》。

《揭秘犹太人商业帝国》。

《穷出身,富选择》。

《他只用了两年就站上巅峰》。

《要暴富,看这本书就够了》。

《下一个命运转折点,关键时刻》。

《下海之前要摸准这十大时代特征》。

《年度财富榜》。

他一本一本地翻过去,只感觉啼笑皆非。哭笑不得地把这些书放进了床底下,把有些低矮的枕头垫高一些。

他洗了个澡,换上一身运动服,穿上运动鞋,准备去山里散散步。也熟悉一下周边。

走出门外,往四处眺望。对面山头有一座巨大的天文台。

他愣了一下,想起来之前似乎听说过此处有一支气象工作队伍。

上去打个招呼。他一向喜欢安静,可这语言不通的寨子让他倍感孤独。他忘记了旅途的艰辛,沿着简陋的石头步梯攀上了那座天文台。

白色的建筑孤独地矗立着。和他的学校一样孤独寂静。

不过,他们有十座小房子,至少住了二十个人。

他忍不住微笑。

“哟!这就是新来的姜老师吧?”一行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突然就出现在天文台下。

“是,我是姜伯约。初次见面……”二十多岁的小青年,脸上浮起一丝腼腆。

这群人对视着,忍不住笑意:“哎呀,小伙子就是懂礼貌。不像我们,在山里呆久了,都成野人了。别客气哈,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们这有个鬼灵精,你遇到麻烦事跟她说就行。咱这气候恶劣,我们都得轮流回平地上休整。别提你一个初来乍到的小伙子……哎?小崔,小崔?”

“到!”一个女青年边喊边跑着出来。“组长!我在呢。”

“小鬼,你跑哪去了?这位就是姜老师。你不是老往学校那边跑吗?以后姜老师有啥生活困难,你就负责传递消息,咱们组里尽力解决。”组长是个热心的大姐,叮嘱小崔一定要照顾好新来的老师。

“明白!”小崔笑吟吟地应着,转过头来,冲着姜老师笑:“姜老师好。我叫崔若愚,你叫我小崔就行了。”

姜老师抬起好看的眼睛,打量着这位爽朗的女同志。她晒的有些黑红,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秀气精致的鼻子,饱满的双唇。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左右垂在胸前。身上穿着半旧不新的衬衫和黑色工装裤。衣服像是二十年前的款式。

像组里其他工作者一样,她也不施粉黛。身上没有任何饰品。

“你好。我叫姜伯约。那你叫我小姜吧。”他腼腆地笑起来。

崔若愚也看了他两眼。少见的标准凤眼,剑眉,高挺的鼻梁,笑起来温暖明亮。他身高有一米八左右,崔若愚站直了也只到他耳边。

组长又走过来:“小姜啊,今晚留在我们这吃饭。啊,对了,小崔给你准备了许多书,那些经济学类的书籍,我们组里没有,她特地去城里挑的。你都看到了吧?喜欢吗?”

原来是她挑的书。他看着她,忍不住微笑。

小崔跑去分碗筷,听见组长夸她,立马附和着:“组长放心。你的指令,我哪次没落实好?我工作,你放心哈。这些经济学的书,我都备妥了。等姜老师看完,我再去买新的。保证让姜老师在这五年里仍然是最前沿的经济学精英。落伍不了!”

“哈哈。”他终于笑出声来。

“小崔啊,也不怪我老提点你。上次我让你洗望远镜,你爬上去把我那大口径给洗了。老天爷,幸好你是个专业的,不然,国家得多花多少钱?还有上次,我让你找那颗星星的位置,你挺牛,开着我的望远镜一看就是一个星期。你知不知道我那望远镜开一次要多少钱……”

姜伯约听着组长喋喋不休地数落崔若愚,忍不住觉得好笑。这就是“每次都落实指令”的崔若愚?

“好了好了。组长,有客人在,还请组长给我点面子!我以后必定知错能改……”崔若愚声音洪亮,理直气壮地说。

其他人一副哭笑不得。

组长又打断她:“你把姜老师照顾好。我既往不咎。姜老师,有爱人了吗?”

姜伯约愣了一下。他脑海里浮起女友怨恨不满的脸。他点点头:“有。”

“喔唷那了不得!”崔若愚冲着姜伯约竖起大拇指。“国家就需要贤伉俪这样的人才。把小我的幸福,建立在大我的使命之中。”

姜伯约笑了笑。青年人的掩饰和落寞,躲不过组长的眼睛。

她伸手拍了拍崔若愚的后脑勺:“快吃饭吧!吃完送姜老师回去。”

崔若愚摸着后脑勺,怨怼地看了组长一眼。埋头扒饭。

姜伯约看了饭菜,并不比他食堂里那些菜肴丰盛。看来,当地确实物资匮乏,只不过,寨子里的人把好菜都给他留着。

吃完饭后,组长带着他逛了一下天文台。看天色不早,就让小崔送他回学校。

他见对方是女孩子,便向组长再三推辞。组长笑眯眯地说:“小姜,你可别小瞧了崔若愚。她不怕黑。你也别怕你爱人误会,这小崔是出了名的星痴。除了星星,她什么也不放在眼里。”

姜伯约又是腼腆一笑。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小崔一把拖走。

崔若愚的劲很大,姜伯约没提防,被拽了个趔趄。

“啧!小崔!”组长皱起眉头。

崔若愚吐吐舌头,“对不起,姜老师。”

“没事,是我自己没站稳。那我们走吧。”姜伯约见无法推辞,只能快些动身,好让崔若愚早些回来。

两人拿着手电筒,肩并肩一起走下山。

“组长。你看这两人,背影还挺相配。”一个人打趣地说。

“哎,可别祸祸姜老师。让他好好教书吧。这一年都跑了四个老师了。”组长收回目光,“虽然学校的事与气象组无关。但,都是给国家干活,咱们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

“谁说不是呢。我看若愚这鬼丫头,嘴上不说,可跑去城里买书,比谁都卖力。心里一定也是担心姜老师也离开。”那人低声说。

天色慢慢地暗下来。

山里的风呼呼地刮起来。两人说说笑笑,路上只有他们的声音。

“小崔,你是寨子里的人吗?”姜伯约问。

“不是呀。寨子里的人只能说方言……”小崔突然警觉起来,生怕吓跑新来的老师,便硬生生地改口说:“但是,教起来很容易。他们学得很快的。”

崔若愚说完,有些心虚地看着身边的姜伯约。

他也正好垂下目光来看她。他笑盈盈的眼神,迎上了她那双澄净朴直的眼睛。

她心虚地躲开了。

“唔……我想,应该能学得很快。”姜伯约笑着说。

崔若愚脸红了。其实寨子里的人学了好些年,仍然没学会通用的语言。“寨子里的学生,农务多,家住得远,所以容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姜老师要做好心理准备。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我说说。可别一个人憋着,那样容易……”

容易离开。

“谢谢。”姜伯约诚恳地致谢。“我会的。有什么不明白、想不通,我就找小崔同志。”

“没问题!姜老师,你叫我若愚就好了。”

“那你叫我伯约。”

崔若愚笑着点点头。

“你不是本地人,怎么选了这个天文台?”姜伯约又问。

这片山地高原,气候极其恶劣。

“这里专门观星。我喜欢星星。”崔若愚真诚地说。

“原来如此。”他想起书架上那些星图和天体物理书。“书架上的星图是你的?”

崔若愚点点头。“全都是我的。不过,经济学的书是我们组特殊拨款买的。送给姜老……伯约了。”

姜伯约想起那一连串的成功学书籍。

“怎么样?我挑的好不好?”崔若愚期待地看着他。

他迟疑了片刻,温和地笑着:“若愚喜欢看吗?”

崔若愚闻言,立刻收起笑容,摇摇头:“我看不进去。不过,人家说这是最新出的书,卖得相当好。而且我看过了出版社,是你毕业的学校出版的书。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姜伯约再一次笑起来。在她面前,他特别自在。

“哇你笑起来可真好看。”崔若愚鼓掌:“一定要多笑呀姜老师。上次的黄老师就不苟言笑,板着脸太可怕了。小孩子们来上课,都以为自己做错事了。”

姜伯约见快到学校了,便想多问几句:“若愚,你是哪所学校毕业的?”

崔若愚说了一所大学的名字,洒脱地笑了笑,“没毕业。不爱写论文和综述。听不懂老师说的那些写作规矩。算了。”

“哦?”这次姜伯约是真的惊讶。“我有个朋友……我对象也是那所大学的。她也曾为了论文苦恼。但她说,没有学历就没有职称,那工作就白干了。所以她就熬下来了。”

崔若愚愣了愣。“我没想这么多。”她眨眨眼睛:“我孤家寡人,不需要考虑身外之物。我能在这里陪着天文台,看星星,一直看下去,我就满意了。”

姜伯约仔细一想,确实如此。光是这一句话,就牵动了他跟女友之间无数次的争吵。女友苦心经营,都是为了两人的未来。包括两人在哪里工作,在哪里办婚礼,在哪里买房,孩子在哪里上学,落的什么户口,办哪个国家的身份。

相比之下,他的消极显得女友咄咄逼人。他如今不知道孰对孰错。

记忆里琐碎的日常,逐渐爬回他思绪里。寂寞荒凉的黑夜……

姜伯约叹了一口气。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女友安排的一切,不是他此生的目标。

虽然他不知道目标在何方。

崔若愚识趣地沉默了。她知道,世间太多烦恼,无法理出头绪和做抉择。

“到啦!伯约,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我每个星期五或者有流星的夜里都会来学校。你需要什么,到时候就跟我说。”崔若愚的眼睛亮晶晶地,笑着说。“别烦恼啦,船到桥头自然直。呐,送给你。”

崔若愚拿出一捧粉的白的格桑花。趁他出神的时候采的。

她从窗口伸手进去,把花插在他笔筒里。

他目光落到她手腕上一颗醒目的黑痣。他心里一动,想问点什么。又觉得冒昧,便没有问。

“伯约同志,晚安。”崔若愚晃了几下手电筒,轻快地离开了。

他目送着她那束灯光,淹没在黑暗之中。

时间一晃,过去了两个星期。姜老师在简陋的教室和黑板陪伴中,逐渐习惯了无人区的节奏。

孩子们由衷地喜欢这个俊俏斯文的新老师。

第四个星期五。是学校休假的日子。孩子们都离开了,回到自己家里。有些孩子的家,离学校有一日的脚程,因此,每次休假都必须休一个星期。

送走了所有的学生。姜老师活动活动筋骨,目光又落在那白色的天文台上。

时间还早……

寨子里的队长赶着马车过来:“姜老师!有你的电话。”

他登上马车,去寨子合作社的办公室里接电话。

原来是女友打来的。

“你五年之后不还得重新找工作吗?为什么有现成的工作,你都不肯?”女友的声音说不出的愤怒和难过。“少奋斗五年十年的机会,别人求我爸,我爸都不肯给!”

“我当初接受了助学,承诺过学校,会来支教五年。”姜伯约耐心地解释着。

“那我算什么?”女友又问。“我在这里等你五年?”

他沉默了。

“我爸爸可以帮你解决支教承诺的协议。这种机会,可以留给更需要的人。你不需要这种机会,你明白吗!”女友字字犀利。

他还在沉默。

“你给我一句痛快话!到底回不回来!”女友气急了。

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工作、房子、车,她家里都准备好了。他可以舒舒服服地在城里过着他曾经羡慕的生活。当一个体面、从容的城里人。

他还在沉默。

“姜伯约!我瞎了眼看上你这臭鱼烂虾!山里人就是山里人,不知好歹!我们就到此为止!老娘倒贴你这么多年!你没良心!滚你X的!”

电话咔嚓地挂掉了。

姜伯约怔怔地。办公室干部提醒他,他才挂掉电话。

他心里乱糟糟地。他读了那么多书,明明就是为了过上女友形容的那种生活。女友自带财富人脉,在顶尖大学里游玩时对他一见钟情,穷追猛打。

即便她早就知道他有支教的协议在身。

在她看来,这种苦差事,她有办法解救他。

哪里想得到,他没想过要退出。

挂了电话,他知道女友只是一时气话。心头也并没有因此就轻松起来。

队长又送他回学校。一路上无话。到了学校门口,队长才沉重地说:“姜老师,如果你要走,可千万别提前告诉孩子们。”

那样孩子们要难过很久。

姜伯约平静地看着队长。“我没想过要走。”他又看了一眼山头顶的天文台。

队长点点头,赶着马车离开了。

姜伯约才转身,就看见崔若愚出现在他身后。“若愚。”

“看!新书!”崔若愚从身后搬出一大摞。

姜伯约好奇她会买什么书。走过去翻阅书封,脸上顿时哭笑不得。

《两性没有问题》

《如何保持新鲜感》

《利用好距离,才能产生美》

《拴住她》

《女人眼里的男人》

《女人最喜欢什么男人》

《这一路我终成正果》

《婚姻》

《恋情十八招》

姜伯约边翻边笑。他笑起来明眸皓齿,干净清爽。没什么女人能抵抗这般心动。

崔若愚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姜伯约收不住笑容,便笑着问她。

女友电话的阴霾被驱散了不少。

“感觉我买错书了。”崔若愚坦然地说,“你笑得特别不屑。没关系,下一批书一定更好!”

“你为什么总喜欢买书?”姜伯约翻了几页,书里的照片有些耍流氓。他把书合上。

等若愚回去,他得把这些书锁进抽屉里,以免小孩子看到了。

“不然还能买啥?这荒郊野岭,只有看书才能熬过寂寞。”崔若愚认真地解答。“何况,据我观察,前面走掉的老师,都是因为对象反对。所以,我帮你买一些指导书籍,这样你能平衡对象和支教。”

“若愚倒看得清楚。”姜伯约自嘲地笑着。“我不擅长。我会好好地看若愚买的书。多多学习。”

“哈!我也不擅长。但是我看那地摊上男男女女都特喜欢这些书。尤其是女孩子,买的好多。我就买来给你。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崔若愚叮嘱着。

姜伯约哂笑着端详崔若愚。崔若愚摸摸自己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

夕阳的光打在她脸上,娇艳动人。有一种游离于凡间边缘的美。

似乎与这世间无关。

“若愚为什么喜欢看星星?”姜伯约望着粉红色的天空,好奇地问。

他很少对别人好奇。

“天生的。我妈妈说,我从小就爱哭,但是看星星就不哭。如果有流星,我就咿咿呀呀地对着流星说话。”崔若愚也看着遥远的天空。“长大了我也不爱跟人说话,就爱记录星星。后来我就来这里了。”

彩霞布满了天空。

“真好。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姜伯约有些出神,低声说。

“我这是呆。可不是什么好事。我同学们挣钱的挣钱,成家的成家,当学术新星的,当大领导的。这才是正路。我是看一天星星算一天。没什么前途的。”崔若愚笑嘻嘻地说。

“那……若愚会害怕吗?”姜伯约侧过头,正视着崔若愚的眼睛。“没前途。”

他的视线里,有霞光,有迷茫,有莫名的神伤。

“不怕。”崔若愚收起了笑容,“伯约。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前几个星期在地摊那蹲着,做阅读调查,好给你买书。所以一直没来问你。你遇到事情,不妨告诉我。虽然我呆头呆脑地,也无能为力,但是,有人听一听,你总会好受一些的。”

阅读调查?

这么细微的小事,她这么郑重地去做。

姜伯约笑起来。“若愚别担心。我不会走的。只是我很好奇,社会人心浮动,每个人都很狂躁,迫不及待要占有一席之地。若愚为何这么淡然。”

崔若愚倩然一笑。“天地这么大,总有无数的人注定了默默无闻,甚至碌碌无为。我不过是其中一个。到头来,大家的结局都差不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他扬起剑眉,看着她。“原来若愚是个悲观的人。”

她摆摆手,“还好了,也不是悲观。太平盛世嘛,别的我也帮不上忙。还是看星星吧。总觉得有颗星星会来找我。”

她抿嘴笑了,抬起手来,把被风吹乱的头发,撩回耳后。

她今天没有扎麻花辫。秀发蓬蓬卷卷地披散着。夕阳的光,在她秀发边缘渡了一层光晕。

他有些痴了。

注意到他目光的注视,崔若愚摸着头发,尴尬地笑着说:“头绳绷断了。风一吹,就容易乱蓬蓬。”

姜伯约想了一会。温和地说:“你等等我。”

他转身走进房中,一会又走出来。拉起她的手,在她掌心里放了两个小物件。

她定睛一看,是两个发圈。她在他案头见过,是他捆笔用的。他是个井井有条的人,笔筒里的笔,按颜色分开捆起来。一边红,一边黑。

如今把胶圈给她,笔就混在一起了。

无人之区,这些小物件反而相当难得。他从笔上取下来的,可见他也只剩这最后两个了。

崔若愚连忙推辞:“使不得。我下个月出城里,再买一些。我老忘记,所以才这么狼狈。”

姜伯约瞟了她一眼:“小崔同志。再推辞,我可要帮你扎了?”

崔若愚闻言一愣。

话音刚落,姜伯约脸就红了。他很懊恼自己为何如此轻挑。他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说这种唐突的话。”

崔若愚默默地接过发圈,把头发扎成两条麻花辫,自然而然地垂在胸前。脸红得像极了那抹残阳。

他的眼睛里,怎么像是有流星,光芒璀璨,神采悠长。

她身段很傲人,只是藏在极其寻常的工装之中。很难发现。

但是走得近了,就很难忽略。

姜伯约看了一眼,就赶紧去看夕阳。心里不断地质问着自己:姜伯约啊姜伯约,你简直禽兽不如。你脑子里在瞎想什么,你可是有对象的人。你不能祸害两个姑娘。

话虽如此。挡不住他夜梦里旖旎的情念。他活了二十多年,即便是在同龄人都处于最旺盛的时期,他也不曾做过任何旖旎梦。跟女友在一起时也是被动地点到为止。

而这第一次的梦,他竟酣畅淋漓地体验了渴望和至乐。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不由得震惊。震惊之后,又是难耐的煎熬。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在煎熬什么。在等待什么。

只知道每周五崔若愚过来调整学校的观测点的时候,他的煎熬就会疏解。但她走后,又是无以复加的煎熬。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第一个寒假来了。他却没有动身回京都,只是经常去天文台帮忙干些活。

有时候他夹着书本走上天文台,白衬衫,西装裤,看见趴在天文台上做维护的她灰头灰脸。两人总要相视一笑。

等着日落月升,星明星稀。她有时候通宵达旦地看星星,他就在她们办公室通宵看书。透过窗口,能看到她身影。

他能得到足够的安宁。

她也有了些变化。在看星星之外,还愿意去城里玩、去看动物迁徙——她带着他去看。

有一次,两人在山脚下看到一大群藏羚羊跑过。她拉着他躲进了大石头后面,以免惊动这批羊群。

大石头并不算太大。两人只能紧紧挨在一起,才能不被发现。

他的角度能看到羊群,而她却看不到。所以,头羊突然来了兴致,骑在一头美丽的母羊身上时,发出特殊的声音,她听着,看他在看什么怪事的表情,便好奇地伸出半个头张望。

他急忙搂过她肩膀,不希望她看到近在咫尺的男女之事。

虽然他第一时间把她搂进怀里,想要捂住她眼睛,可已经来不及了。

她瞪圆了眼睛看着那对享受天伦之乐的羚羊。他不禁哑然失笑,这女孩子怎么这么嚣张?

“哇……它们在……”她迫不及待地要告诉姜伯约,跟他分享这新奇事。

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才发现他早就看到了,而且不希望她看。

羊群跑远了。头羊跟母羊还在继续。

他搂着她,没有放开的意思。却盯着她笑。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一语不发,一动不动,听完了两只羚羊的全过程。

等这两只羚羊也跑远了。他才放开她。

她一得自由,就红着脸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指给你看看……那个,藏羚羊迁徙是很难见到的,这个,这个就更难见到了。我只是想解释一下它们特别之处……”

青年男子再也憋不住了,爽朗地笑起来。崔若愚拍拍自己的后脑勺,也跟着笑起来。“我真的很呆。”

孤男寡女,提这些事,会让人误会的。

姜伯约想了想,郑重地点点头。

随后补了一句:“可能要改名字。崔真呆。”

崔若愚见他没有胡思乱想,放下心来,也笑着说:“那你要改名姜不约,姜爽约。组长就不会再叫我来约你散心了。”

“还是约一下。”姜伯约顿了顿,颔首看着她。“约一下吧,不然啊,遇到新鲜事,我们崔大科学家要解释给谁听呢?总不能跟藏羚羊介绍它们自己吧?”

“哎?有道理。走,我们追上那群藏羚羊,我把头羊抓来,现场教育一下,让它们以后要检点。”崔若愚哈哈笑地跑开了。

比藏羚羊还敏捷。

姜伯约无奈地跟在后面追:“若愚,真呆。别跑了,你感冒刚好,跑起来容易出事。”

可哪里跟得上她。她开心起来,就是这样不管不顾。

最后两人回到学校,他看她脸色不对,便不让她冒寒回去天文台,强留她在房里过夜。他不由分说地把她掖进被窝里。“若愚过几天要通宵等流星雨吧?可别病了。”

她就停下了挣扎。躲进被窝里,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忙碌的姜伯约。

他煮好了开水,装进壶里,放在床边。又取了一副全新的洗漱用品放在脸盆旁边。

随后抱着新被铺,站在她床头。“给你用新的。”

她看了一眼,摇摇头。“我不要。这床被子我已经暖好了,休想换走。”

他笑起来。“头发。解开。”

她默默地把发圈扯下来。他从她手里拿走发圈,整整齐齐地摆在案头。

“伯约。你好细致呀。我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你这样细心。你家里是不是有小妹妹呀?”崔若愚从被窝里伸出小脑袋,轻声细语地问。

“没有。”姜伯约放好发圈,他忍不住要为她多做些事,忍不住想在她身边多留些时间。

他安顿好她,就去了隔壁的教室里睡觉。直到跟她隔着一堵墙,他才敢放任自己对她的思念和渴望。她身上的香气,她对他强烈的吸引力,她让他无法停止想念,她甚至让他有了需要克制的坏念头。

他的被子又干净又温暖,像极了他这个人。崔若愚很快就睡着了。隔壁的彻夜未眠,她毫不知情。

第二天,她才刚刚洗漱完毕,他就敲门:“若愚。出来吃饭。”

他做好了饭菜,让她去食堂一起吃。

两人慢慢地形影不离。他和她心中都无法解释这样的投缘。两个孤独孤立的人,两个不愿与他人深交的人,难以自拔地走向彼此。

女友知道学校放假。竟从京城赶来这边陲苦地。

她一见他,便哭得汹涌。宣泄着远途奔波的委屈。

他把她带回学校。整个公社都来欢迎她,让她看到他在这里的荣耀和地位。

她一直板着脸。她不想接受这样的好意,以免开不了口带他走。

直到她看见了混在人群里鼓掌欢迎她的崔若愚。

她显然大吃一惊。姜伯约看出她欲言又止。心中有些疑惑。

夜里,小情人见面,难免想要**。姜伯约却显得意兴阑珊,一如既往地克制和沉默,甚至有些躲避之意。

女人的渴望没有得到回报。忍不住吃醋地说:“怎么这么不积极?你在这里看上别的姑娘了吧!”

姜伯约一愣。笑了一下。

她见了他笑,什么委屈都烟消云散。扑进他怀里娇声说:“我真的很想你。我一天见不到你,心里就像百爪挠心。咱们回去吧?我爸已经原谅你了,一切如旧。好不好?”

女友近乎哀求地说。她抚摸着他的胸膛。

姜伯约握住女友的手,让它离开他的胸膛。他的手,比他人还冰凉。

女友嚯地坐起来。“你到底在想什么!我难道还不够诚意吗?多少人想睡我都睡不到!我千里迢迢来找你……”她又捶又打。

“可别被我说中了!你就是有新欢了!是不是崔若愚……”女友哭闹着。

姜伯约皱起眉。“你在胡说什么!”

女友很少见到他如此严厉的神情,也愣了一下,见他冷峻不改,心里也后悔:“你还真认识她呀?还真是她?我今天在人群里看到一个人有点像她,就顺口说了。哼,你气什么!”

女友赌气地背过身去。“我就是嘴快。谁都可能勾引你,就那呆神仙崔若愚不会勾引你。你看她迎我,乐得跟二傻子似地。跟在学校的时候差不多。”

姜伯约拿起外套穿上了。走到门口的案头坐下,默不作声。

“哎?你干嘛?你可别真的喜欢她。没什么好下场的。我上大学的时候,就知道她的那些神奇事。学校里有名的呆神仙。开学的时候,师兄们见她长得漂亮就追求她。她就像块木头一样无动于衷。还记得吗,我还跟你说过她的事。想不到你们俩居然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蹲着。”女友絮絮叨叨地。

“哦,她跟你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不过她上学早,本科又毕不了业,所以比你早工作几年。”

姜伯约却在努力回想,女友曾经提过崔若愚么?

好像是,女友提过她学校那个艳名远播、不能毕业的呆神仙去了一个苦地方。他选支教学校的时候,见到这个地名,莫名地觉得熟悉,便选了。

他还以为是随心选的——原来是因为听过崔若愚的事迹,听说过这个地名。

初次见她的那丝春日气息,似乎又萦绕在他身边。

这二十多年看似无意、懵懵懂懂的决定,这一刻突然清晰得像早就树立好的路标。

指引着他来到她身旁。

看不清的前路,原来是他和她的必经之路。

“你还记得刘旭吗?我们学校大名鼎鼎的校草。不知看上呆神仙哪一点,还非她不可。他有一次喝醉了,借着酒劲去图书馆逮着那呆神仙,生拉硬拽,求呆神仙给他一个回应。呵,呆神仙抬手给了一耳光,还报警。刘旭被拘了一天,只看清楚呆神仙手腕上的痣。你说好笑不。那痣有什么好看,我记得你也有一颗在腕上。刘旭这耳光挨得冤枉,最后还不是娶了首都银行行长的女儿。”女友说起呆神仙,带着哭腔的鼻音浓重地笑起来。

她有意无意地瞟了他一眼。

“我要在这里服务五年。我们分手吧。”姜伯约平静地说。“我不想耽误你。过往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今日的相见,今夜的相对,让他彻底明白,爱与不爱的差别。

女友先是愣了片刻,终于明白这个男人,无论她如何争取,他丝毫不动心。

她一向知道,他并不爱她。只是这世俗规定,他该有个对象,于是他就有一个对象。

她不介意他按部就班般的感情。但是她认为他不爱任何人,所以他一定会与她走过这一生。

这一夜,梦终究是碎了。她想起这几年的付出,发起疯来。

动静惊到了天文台。

“哎哟小崔!小姜的对象在学校里闹。公社里都惊动了!你先下去拦着,别让她寻短见,也要护好观测点。我马上下去。”组长踢醒了睡她身旁的崔若愚。

观测点。最近要预测流星雨。崔若愚听到学校观测点,马上一骨碌爬起来。顾不上单薄的衣服,摸黑出了门。

除了观测点,姜老师也是这里的宝贝。不能让他受委屈。

崔若愚气喘吁吁地从马车上跳下来,跑到那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女子面前。“师妹!师妹!这里氧气稀薄,你今天刚来,身体机能不适应,千万别哭闹。”

姜伯约见崔若愚来了。无声地抬起眸子,扫了她一眼。夜风凛冽,崔若愚只穿了单衣,身上还背着一个药箱。

“他背叛我!他不是好人!他耍流氓!他……他□□我!”女子尖叫着。

“师妹,这话不敢乱说。”崔若愚拉着她。

“那你让他说话!让他说话!发誓!他没在这里搞破鞋,没喜欢别人!”女子捶胸顿足。

公社里的干部听了,脸上都挂不住。这不仅是冤枉姜老师,还污蔑了寨子里的女人。

崔若愚挡在观测台前,怕这师妹发疯把观测台弄坏了。她摆摆手:“师妹你消消气。姜老师真不是那种人。我们这么多人天天来来往往,寨子里的姐妹除了送菜也不来学校。姜老师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姜伯约没作声。那一夜的梦境。他心里有愧。

崔若愚抬眼看了他。难道他真的移情别恋了?

姜伯约捕捉到了她眼中这丝疑惑,只是笑了笑。他和她来日方长。他要慢慢跟她解释。

众人都在尽力劝解女友。姜老师始终不发一语。

哪怕女友声称要报警,他也毫无惧色。“是我的错。过往全是我的错。如果要入狱,那我也接受。”

话已至此。女友哭了一夜,最终在日出之后,无奈地走了。

带着她父亲所能给予的一切,离开了。

人群三三两两散去。崔若愚跳上观测点,检查观测台有没有被损坏。

一件军大衣披在她身上。她回眸看。

是他。

她什么也没问,手上的活计也没停下来。但是小鹿般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不解。

他什么也没说。

等她加固了所有的关节处。她手里工具刚放下,一盅热水就递到她手里。

“快喝了。”他一如既往地温柔。好看的凤眼,是琉璃般通透的褐色。忧伤且心事重重。

“姜老师。你当真是跟寨子里的姑娘好上了吗?”崔若愚喝干了水。暖意从腹中升起来。她迷惑地说:“我怎么没见过你和哪个姑娘在一起?你不老跟我呆在一起吗?”

“若愚可要为我作证呀。”姜伯约干脆坐到她身旁。她身上的气息,就如她的容貌一样,如世外之人。

“作证什么?”崔若愚苦着脸说:“你对象、我师妹已经走了,我还能做什么证?”

“反正能证明我除了若愚之外,没跟别的姑娘呆过。”姜伯约笑着说。“若愚前几天偷偷许愿。我看见了。在想什么?”

他选了一条艰难而未知的前途。可他如释重负。他只想关心她的一切。

“我?”崔若愚看着逐渐昏暗的天空,“我只希望这辈子能见到一颗为我而来的流星。”

她伸了伸懒腰,军大衣往后退了些,她玲珑曼妙的身姿从单薄的衣服里透出来。

他目光垂落在她指尖上。她在敲着一首歌的节奏。

她心情不错。他想。正巧,他心情也不错。

“别说我的事了,没人爱听。说说你吧。以后打算怎么办呀?”崔若愚关切地问。

姜伯约耸耸肩:“我的事都是小事。若愚的星星更重要。我想听。”

崔若愚很意外,他不是如此轻挑的人。她朦朦胧胧地有种预感。

他往她身边挤了挤:“说说吧。”

“真想听?”崔若愚诧异地看着他。

他郑重地点点头。

“不是想岔开话题吧?”崔若愚狐疑地看着他。

他笑着摇摇头。

她看了他几眼,突然拉起他,跳下观测台。这一次他做了准备,没有趔趄,而是紧拉着她一起跳下去。

落地那瞬间,他把她护在怀里。

她一个眼神,一丝笑意,他就能捕捉到她心思。

她没有留意这些,爽朗地笑着,把他拉到操场上躺下。

“躺好躺好。”她放开他的手,自顾自地躺下。

他紧挨着她躺下。心满意足地看着她的侧颜。

“看。小崔带你肉眼巡天。”崔若愚兴致勃勃地指着天空。

已经挂上了两颗星星。亮晶晶地。

他的视线跟着她的指尖,听她说着。时不时看见她腕上的痣。

同样的位置,他也有一颗一样的小黑痣。

“你知道吗?这些星星无时无刻不在破碎。掉下来的石头,划破夜空,就是流星了。我们假设……假设魏晋时期吧,有个人去世了。那么,左边这颗星星同时破碎的话,它的碎片就会在今天落入地球的大气层,变成流星被我们看见。如果我们能捡到陨石碎片,说不定就是那个人曾经见过的星星的那一个部位哦。”崔若愚喜滋滋地说。

“那若愚为何不去考古?”姜伯约饶有趣味地问:“那不是更多古人留下的痕迹?”

“我怕黑。”崔若愚低声说。她说完,侧过脸看着姜伯约。

姜伯约也侧过脸看她。

两人的呼吸立刻缠绕在一起。她下意识地看着他的唇,笑起来真好看。

随后她强迫自己看着他头顶。

“原来若愚怕黑的。为什么要说自己不怕黑?”姜伯约低声问。他有些灼热的气息,柔柔地拂着她的脸颊。

“我没说我不怕。只是,如果不敢摸黑的话,组里就不要我在这里帮忙啦!”崔若愚笑着说:“总得有些代价。一个怕黑的人,偏偏喜欢星星。这可怎么办。”

“那现在怕吗?”姜伯约轻声问。

“有人陪,怎么会害怕?”崔若愚听着他孩童般的问题,挑起眉瞥了他一眼。

“哈哈。那要怎么知道哪颗流星是为若愚而来呢?”姜伯约看着她,微笑着问。

崔若愚阖上眼睛。睫毛像是小蝴蝶微微颤动的翅膀。

他好想光明正大地吻上去。

“我一直在找。如果看见了。我相信,我一定知道已经看见它了。”崔若愚阖着眼睛,笑着,眼尾却渗出隐约的泪光。

他看着那抹泪光,心中莫名地剧痛。

原来怜惜一个人的感觉,这么真实鲜活。他过去仿佛是一具行尸走肉。

“我总觉得,它是我一个人的。”崔若愚轻轻地说。“可能确实有些呆。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这样折腾自己。或许,就像师妹对你一样……”

“若愚。”姜伯约心中颤了颤。他害怕听到,她把他和别人放在一起。

她缓缓睁开眼睛。她从来不跟别人说起心中所想。因为她知道,别人无论如何喜爱她,也无法理解她这荒唐的说法。

可她却愿意告诉他。难道对他有什么期待吗?她心里想。

或许……是因为他的眸子,就像流星一样吧?

“若愚。”姜伯约再一次轻轻地唤她。他坐起来,方便他认真严肃地告知她。

她也跟着起来。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他。

“如果你愿意饶恕我曾经耽误了一个女孩子的错误,如果你愿意怜悯我,愿意听我说。那……我要认认真真地告诉你。我爱着你。”姜伯约凝眸看着眼前的女子。“从第一眼开始。就像活过来一样。”

那一眼,从来不曾存在的心跳,跳得那样激烈澎湃。

崔若愚怔在原地。

她何曾不是有这样的感觉。她从出生至今,不曾慢过的心跳,见到他的那一刻,漏了好几拍。像被什么牵绊了。

天边划过一片流星雨。未被观测到踪迹的流星雨,轰轰烈烈地坠入夜空尽头。一波接一波,无休无止。

如两人不宣之于口的爱意。

崔若愚呆呆地看着漫天的星火。熟悉的情绪和暖意袭上心头。

“是它。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真的是它。”她喃喃自语地说。“它是来看我的。”

他牵起她的手。两人手腕上的痣,爱抚着彼此。“是的。”

他感受到了若愚说的那种感觉。它们,真的是为他和她而来。不需要任何说明和定义,看见了自然就知道。

她回过头看他。眼中噙满泪水。原以为荒诞的梦想,竟然实现了。她坚信,这些流星是她的故人,为她而来。

他脸颊也一片冰凉。不知何时,也布满了泪水。

这片流星雨,下了十七分钟。最后一颗流星拖着尾巴,消失在天际。

她望着天际低声地说:“是你么?”

一定是。姜伯约看着她。

她也转过头看着他。“我居然等到了。”

“嗯。我也等到了。”他在她眸子里看到了信任和托付。

他揽住她的腰身,攀上她的唇,深深地吻上去。

他只吻了一下,便难以自拔地深入狂乱地索取。这是前所未有的渴望。她每一寸肌肤的香气,都勾着他的魂魄。她的每一处绵软,都牵着他的热烈。

情念在他身体里迅速地滚积爆发,吞没他一切杂念与克制。

“可以吗?”他咬着她的耳垂,低声呢喃。“我可以吗?”他汗津津的脸上,写满了真挚的恳求和努力压抑。

她并不抗拒,反而像是期望已久。她勾着他的后颈,迎合着他的深吻,轻轻地摩挲着。她不是刚明白情事的年龄,却是第一次迎接。“唔。”

他牵着她的手,拂开衬衫的扣子。

漫天星光之下,两人的身影在寂寥无人的山野里交拥,承受着彼此的热情。

他就像流星一样,跨越千山万水百千年,奔她而来。

她就像一棵树。任凭流光变幻,在他必经之路上,等候着他。她的年轮里深深刻着他的印记。

太平盛世。我们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一次,我在宿命里等到你出现为止,和你一起走到生命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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