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看着每天都会例行给自己的膝盖抹药的霍汶希,容祖儿觉得,无论再过多少年,自己都总会是被照顾的那个。
这两天的霍汶希,与过去那个拒人千里之外的大经理人有些不一样了,或许是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缘故,她好像对小朋友的得寸进尺有了更多的包容,容祖儿歪着头看她殷勤地抹完药去收拾,又拿起手机上床来,尽管还是工作匆匆,手机屏幕的亮光,映在她的脸上,抿紧的薄唇也不像以前那样严肃,容祖儿早就要说,被媒体写成冷血无情的经纪人,其实也有这样温柔的面目。
许是身边小朋友这样灼灼的目光实在难以忽略,霍汶希的目光从手机屏上移开,对上容祖儿的视线时,容祖儿拉着被子却没像以前那样闪躲,倒是忽然微微一笑,把霍汶希弄得发懵。
“笑什么?”本能地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霍汶希怀疑自己脸上沾着什么奇怪的东西,“还一直盯着我看……”
容祖儿想也没想便笑着说:“你好看啊!”
霍汶希更懵了,尽管这个小朋友从初见起就觉得年轻的经纪人好看,却也很少这样露骨地夸赞过,经纪人放下手机俯身,抚了抚被窝里毛茸茸的脑袋,叹道:“你是明星还是我是明星?”
“我就说你自己出道都能爆火啊!”容祖儿眨了眨眼,半撑起身子的动作,倒像是暧昧地在霍汶希的手上蹭了蹭,“谁叫你不做艺人的?”
“我做艺人,你带我啊?”霍汶希觉得好笑,做艺人可不是单靠脸就可以的。
“也不是不可……唔!”白日梦还没做完,便被霍汶希屈起手指敲散,容祖儿捂着被她敲疼的头,含含糊糊地应声道,“我做经理人,就不会像你这样别扭……”
“哪里别扭!”霍汶希佯装脸色一沉,其实被关在家里云办公的感觉也好,至少可以每天晚上都逗一逗这个小朋友。
“唔……明明喜欢却死守着界线,打死都不要跟艺人谈恋爱咯!”容祖儿挠着头,狡黠地一笑,撑着身子前倾上去,整个人都快要跟倚在床头的霍汶希贴紧,“你说是吧?”
佯装的脸色正在逐渐变成真的严肃,霍汶希不太适应被她压制在床头的姿势,后脑已经贴紧了竖起来的枕头,却还是躲不开拂在脸上的温热气息。
“你想我跟人谈恋爱啊?跟谁?谢霆锋吗?”霍汶希干笑了一声,压抑着心中的澎湃,想要故技重施,轻巧地把这个话题避过去。
可偏是这样满不在乎的逃避态度,反倒激起了容祖儿的胜负欲,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此时却疯狂地想要那个答案了,或许是想趁着这些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机会,容祖儿沉吟了一阵,忽然一句,让气氛骤然凝固。
“Mani,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霍汶希愣住了。
她记得,那一年容祖儿那样热烈地向她表白,她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猛地将人推开,但从医院出来后的自己,常常都不像自己,比起事业与生活,她好像也更加关心起这个人的感情,尽管依然是让她在这里一次又一次地碰壁,却好像是自己的心再也受不起冲击。
容祖儿几乎把她抵在床头,霍汶希逃不掉,只有仰头把自己眼里的情绪明明白白地送到对方的眼里,呼吸变得迟滞,她看到被Noven称作清泉一样的眼睛里,希望的光在渐渐消失,在消失殆尽的一瞬,容祖儿陡然闭眼,带着不知道积攒了多久的勇气,忽然印上回光返照似的一个吻。
比起那天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吻不一样了,热烈得带上绝望,沉重得让霍汶希受不起。
“唔……唔!祖祖!”求生一样地挣扎,霍汶希用力推开容祖儿的时候,大脑简直一片空白。
热烈被浇熄,深重的绝望像控制不住上升的水位,容祖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从来以肺活量著称的天后,此刻觉得呼吸困难。
“祖祖,你……这是在做什么!”霍汶希用力擦了擦嘴,好像在唇上留下气味是一种不可接受的亵渎。
下意识的动作像把容祖儿丢进了冰窟里,总是爱哭的人此刻连眼泪都蓄不起来,容祖儿眼里干涸一片,愕然盯着霍汶希,像一个只配听人审判的做错事的孩子。
霍汶希极力克制着想要抱她的冲动,话已经说到这地步,有些事就不得不申明了:“我所表明的态度一辈子也不会变,这种游戏你已经玩过一次,不要再有得寸进尺。”
“是我得寸进尺么?Mani,我不明白,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她这话让人生气,一反过去只知道听话的常态,容祖儿一肚子的委屈好像要大吵一架才会好。
“爱一个人有没有错,祖祖你自己还不明白么?到底还要受多深的伤才会改掉你的爱情至上!”霍汶希有些急了,容祖儿很少跟她顶嘴,大概也是关心则乱,她说起话来口不择言。
“我要受多深的伤不用你管!你自己就是加害者的一员,有什么立场来说教我?”容祖儿的眼睛红红的,看霍汶希愣住的模样,又低头含泪,放软了声音,只是带着哭腔,更让人忍不住地怜惜,“Mani,你对我……真的就一点也没有……我不信,我不信……”
霍汶希握紧了拳头,她知道此时如是给出拥抱,那么便是前功尽弃,深深地叹气,她是说给容祖儿听,又好像是在劝服自己:“的确有一些事,让你产生了误解……”
“误解?”容祖儿不解,“你说你替我装修的房子是误解,你给我煲的汤是误解,你特意为我打理好一切是误解,我在红馆的万人中央吻你时你脸上的兴奋激动是误解,昨天……昨天晚上那样的深吻是误解么?”
“有一些是身为经理人都会为艺人做的事,你是公司的头部艺人,经理人做一些助理的事是理所应当。”霍汶希说得道貌岸然,“有一些是你妈咪拜托我照顾你,我也把你当我的大女儿,我为你做的一切我也会为Hanni做,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妈妈对孩子的亲昵,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误解……”
“那样的深吻也是亲昵么?Mani,那天你是为谁在拼命,你自己不说,难道就可以当不知道么?”容祖儿想起来都觉得一切戏谑可笑,“那天……那天你死也要说的我爱你……”
“祖祖,你不要再逼我,我可以给你一些,但有一些根本没有可能!”霍汶希提高的语速暴露了她的心急如焚,“容祖祖,你就是从来不知满足,我说过一句话,你就想要一个吻,那我给你一个吻,你又想要什么?这种心态用在事业上很好,但在感情上就注定要万劫不复!”
“霍汶希!妈咪如果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一定不会把我托给你!”容祖儿猛地掀开被子站起来,看来是她错得太离谱,掉进大经理人的陷阱里,自己编出这样一个白日梦,但她又怎么舍得怪那个人,“我要怪什么?我是怪你太好,还是怪我太笨?我从1999年初见你我就这样笨,你难道没有一点明白?你不给我得寸我又怎么敢进尺!”
“祖祖!”霍汶希追得不够快,气极了的容祖儿把门一甩便走了,卧室门大概是被重重一关有些变形,情急之下锁扣竟然一直掰不开,霍汶希急着拍门的时候,听到容祖儿还抵在门口。
她的小朋友,此刻恐怕最不想见的就是她。
拍门的声音渐渐止了,大概是门内门外的两个人都忽然反应过来,被关在同一个屋檐下,就算是气极了也不可能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从卧室到客厅罢了。
就好像逃离那个人,做了再周密的计划,也逃不过她的手掌心。
容祖儿背靠着门,与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刘雅瑟面面相觑。
“祖儿姐姐?”关系更亲密了一步,刘雅瑟也不再师姐师姐的叫,只是容祖儿看起来气场不太对,客厅没开灯,刘雅瑟看不明白,但所幸容祖儿站了一会儿就自己走过来了,坐在沙发扶手上,呆呆的也不说话。
刘雅瑟这才发现她只穿着最薄的一层睡裙,晚上没有什么亮光,但能看到睡裙上占了大面积的米菲图案。作为后辈难免要起身,刘雅瑟掀开厚厚的被子一角,笑着安慰看起来吵过架的师姐:“祖儿姐姐,外面冷哦!”
容祖儿冷眼看了刘雅瑟许久,在身上真的感到一丝寒意时,没拒绝地分享了那条被子,说起来也真是的,不太认识的妹妹都能释放善意,唯独是霍汶希,二十年也动摇不了石头一样的心。
她闷闷地缩在刘雅瑟的被窝里,那种暖意亦让她想起霍汶希,霍汶希难道不知道,就是这种冬夜里的暖意,让人明知不应该却也无法抗拒,才会一步又一步地得寸进尺,再一头撞上不允许她撞的铜墙铁壁。
客厅里昏暗得什么也看不见,眼里空寂一片,耳边传来刘雅瑟有一搭没一搭的劝慰话语。
“祖儿姐姐……如果是老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别太往心里去……”刘雅瑟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好相问,“她总是事情又多,工作压力又大,我们想不到的事,都要靠她去想,她做什么总归有她的道理,但我们都知道的,她真的很爱你。”
偷瞄一眼容祖儿没什么动摇的脸色,刘雅瑟抿了抿唇,艰难地决定再说下去:“我们觉得,祖儿姐姐你来了之后,老板就会变得比较不一样的,她总是在提起你的时候变得温柔许多,一向严格的要求也会稍有松手,大家都说,在她跟你通过电话的那天去找她谈事情,她就会变得更好说话。”
容祖儿怔怔的,好熟悉的话啊,她还记得,小时候也是要挑日子去找经理人谈事情的,经理人谈恋爱的时候,就会变得更好说话。那时的小容一面庆幸有这样一个窗口期,一面又窥探起经理人的恋爱对象,然后在心中腹诽一句这样怎么配得上她。
“雅瑟,你说,她有时候是不是真的不像个好人?”容祖儿忽然问,说话像是赌气。
“在这个圈子里待久了,又怎么好说谁好谁坏呢?”刘雅瑟一愣,却是笑了,“她如果从来都是个好人,也争不来那么多东西……”
“她那么强的胜负欲,送上门来的东西,她却不要……”
“是不要,还是要不起?”
“知道要不起,为什么还要争?”
“或者只是舍不得呢?”
“舍不得,却又要不起……”
容祖儿细味一番,终究是一声冷笑。
卧室的门还是开了,霍汶希怔怔地看着裹在一个被窝里的刘雅瑟和容祖儿,久久伫立在门边,好像没什么立场上前去。
到底为什么追出来?明明无法给她想要的答案。或者只是怕她着凉吧?霍汶希手臂上挂着一条毛绒毯子,那是她永远都在给予那个小朋友的温暖。
容祖儿看到她了,在卧室门开的那一刻,目光就隔着漆黑的客厅远远地投在她身上。
远远的,好像那天抱着吉他,看天上的星星。
天上的星星总是闪烁着温柔的光,教人舍不得,却又得不到。
“祖儿姐姐!”
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被子里忽然一空,容祖儿风一样的身影已经冲去阳台,她跑得那样快,快过开阳台门吹进来的雪风,怔怔站了许久的大经理人跑得一样快,霍汶希手里攥着那条毛毯便紧跟着冲了过去。阳台上的容祖儿被冬夜寒风一激,脑子里好像骤然清醒了不少,刚刚感到被冻的麻木感,便有一条温暖的毛毯把她全身都裹住,以及把她顺势圈入怀里的那个人。
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也许是因为冷,又也许是因为这个怀抱还是会给她。
阳台上也能接到外面乱飘的雪了,这是南方的孩子来北京看到的第一场雪,呼呼的北风刺得人骨头疼,但追上来的霍汶希没开口劝,好像连她也需要这一阵北风让自己清醒一点。
“Mani……”容祖儿抬头,望望天上的雪屑,也像那天仰望过的星空,一片一片,黯淡却依然有柔柔的光。
“那天……我给你打电话,你在做手术,没有接。”容祖儿的声音发颤,“可惜了,错过了那么好的星星……”
霍汶希把毛毯裹得更紧了些,收紧怀抱贴在她的肩上。
“吉他在楼上……”容祖儿没有推拒她给的温暖,轻声一叹,“算了……没有就算了……”
经纪人便听她的歌手仔在漫天飞雪中轻轻地唱歌。
“谁的光……”
霍汶希闭上眼埋头,白色的雪花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一瞬间就消失了。
“如常为我筑起这空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