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很多了,在医院里就住了那么多天,回来又被关在家里哪也去不了,能不养好么?没事,没事,真的没事……”
在厨房里忙碌的霍汶希,手机只好开着免提搁在一边,沾着一手的水珠,往画了郁金香图案的围裙上擦。
“你自己好好注意着点吧,被关起来倒成了好事,要不是出不了门,谁知道你会不会又去酒场逞能……”电话里是Noven的声音,双胞胎的声音像得很,如果不是电话音一滤,外人还会以为是霍汶希在自言自语,“怎么样啊?跟你的两个小朋友关在一起,是不是格外受照顾啊?”
“你也来损我!”提起这个,霍汶希就只有叹气的份,解开围裙去拿烧好的开水,热腾腾的水咕嘟咕嘟地灌进杯子里,冲剂药粉的苦味便渐渐弥漫起来,“带两个孩子,你以为很省心吗?”
“我又不是你,你都带过多少小孩了,这两个算听话的,你忧心什么?”Noven拒绝跟姐姐共情,只是听着听筒里寥寥的只有霍汶希的声音,不免想要问那个话很多的小朋友,“怎么没听到Joey的声音?”
一想到容祖儿提起Noven的向往模样,霍汶希心里就再泛上一抹吃味,没好气地回敬起妹妹:“你想她了啊?”
“拜托,那么乖的小孩,谁抱了不会想?”Noven倒也嘴欠到底了,在姐姐的红线上反复横跳。
霍汶希手里的水壶被重重地搁在厨房桌上,咬着牙拿起手机便是一通质问:“我说Noven,你到底是打电话来关心我的,还是借机关心Joey的?”
“都关心咯……”Noven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到姐姐无能狂怒的模样,于是嘀咕起来,“怎么啊……多一个人关心你的艺人,你还不乐意?”
“你关心她,你自己给她打电话咯,干什么要通过我这里中转一下!”真的是要气死了,霍汶希搅动药水的动作都暴力了些,小勺子在玻璃杯上碰得叮当作响。
“欸你生那么大气干什么?哪有直接跟艺人打电话的,人家关心艺人,找经纪人说话,不是天经地义?”Noven好像是记住了霍汶希的“天经地义”,一句话呛得人没法反驳,“不过说真的啊,她的膝盖怎么样啊?你住院的最后几天好像问题都有点严重了,这几天没能出门,有没有好好养伤啊?”
“她膝盖没问题。”霍汶希闷闷地回应。
“别的也没问题?”Noven又怎么会放过她的弦外之音。
“可能有一点小小的问题……”霍汶希沉吟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杯子里的小漩涡,还是老实向妹妹交代了,“昨天感冒了……”
“感冒?!”刚说了“感冒”两个字,电话那边便惊呼起来,霍汶希嫌弃地把电话拿远,觉得妹妹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倒也跟容祖儿很是相称,“隔离期感冒欸!这可太吓人了!会不会是……”
“不是啦不是啦!我们天天都测核酸的……”霍汶希赶紧打消她的顾虑,“昨天晚上在阳台上不小心冻感冒的……”
“冻感冒?!”解释完Noven更震惊了,霍汶希把电话又拿远一点,半眯着眼看一闪一闪的接听信号,“不是……她怎么会在你家里冻感冒!”
“哎呀!是个意外……”霍汶希拉长了声音想要解释。
可是电话那边更激动了:“不是我说你啊姐,你平时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总是要你自己看着才放心,现在都跟你关一起了又不可能出门,你竟然还让她冻感冒!你真的是……”
“Noven,你能不能多心疼心疼我?你打这通电话是来关心我的,不是来关心她的!”霍汶希又要气死了,好像从小跟妹妹都是吵吵闹闹个不停,小时候为了糖,长大了为了她自己的人。
Noven噤声了一瞬,便悠悠地说起来:“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纠结我可能清楚也可能不清楚,但你不要再欺负她了好不好?有什么说得开说不开的都不要让她一个人背行不行?姐,你是个聪明人,但笨蛋也不是你随便怎样就能搞得明白的,你不要只想着用自己的办法去跟她交流,她丢下一切跟你北上,妈咪也不在身边,周围都是不认识的人,这个时候就是容易脆弱敏感,你说一句她就能想到十句,再用以前那种办法去打发她,想也知道不可以……”
“你在心疼谁啊……”霍汶希打断妹妹喋喋不休的话,闷闷地问了一句。
“我心疼笨蛋!”Noven很大声地答话,尔后又是恨铁不成钢地一叹,“你心不心疼,反正受伤的总是她就是了……”
该说不说在双胞胎的心灵感应下,连听她的话也总是扎在心上,霍汶希骤然沉默了,Noven真说得好对,她不放心这个,不放心那个,最后又是她本人来亲手给人伤痕。
好深好深的伤痕啊……
不知道怎样划下,亦不知道将来该如何弥补。
端着那杯温热的冲剂进卧室时,感冒得昏昏沉沉的人已经睡过去了,霍汶希轻轻在床边坐下,仔仔细细地看容祖儿那张泛着微红的脸。
憔悴得厉害,也便睡得沉,即便是吃药也不忍心叫她起来,霍汶希想起从前她贪睡的样子,再强的意志拗不过人体本能,她很小就学会在堆成山的工作里寻找快乐,却也同样会不堪疲惫。她的声带、腰腹、膝盖、脚踝……一身的病灶是伴着她的成就一同出现的,发光发热的源头是燃烧自己,霍汶希深知这一点。
霍汶希也还记得昨晚的大雪。那一年去北美巡演,南方人很少能够看到雪,容祖儿却克制住了没冲出去看,说是怕冻感冒了影响演出,那时的她一定想不到,将来会在北京看这样一场绝望的雪。
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响起,这次不是霍汶希的,熟悉的铃声把床上的人吵醒,霍汶希坐在那里没动,看她半梦半醒地伸手摸到手机,瞥见来电显示上写的“妈咪”。
正要接通,才发现霍汶希不知道坐在床边多久了,容祖儿盯着她微微发怔,铃声又响了两遍,然后被看着有些发闷的霍汶希拿走。
“不要再费心想怎么在妈咪面前装了。”看着容祖儿发着懵却带点受伤的不解神情,霍汶希放柔了语气解释,“交给我。”
说完便一手放下温热的药水,一手拿着容祖儿的手机出去,容祖儿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放在床头的那杯冲剂,起身时有些发晕,闭着眼适应了好一阵,才握上留有余温的玻璃杯。
睡懵了好像身上的器官并没有跟着醒来,容祖儿喝了一口便意外被呛得直咳嗽,弯下腰刚想缓一缓,手里的杯子便被人接过,阻止了里面的药水漾出来,唇瓣上残留淡淡的苦涩,发虚的身体被赶回来的人锁进了怀中。
好像总是要自己脆弱难过的时候,霍汶希才会不顾一切地爱她。
一闪而过的想法让失望又悄悄加深一分,容祖儿就着被垫起来的枕头坐好,看看为她忙碌的霍汶希,问:“你怎么跟妈咪说的?”
“当然不能说你生病的事了,你那点心思谁不知道?”重新递上那杯没喝完的药,霍汶希叹了口气,“总是不想让妈咪担心,不想让别人担心,却又一次次不能不让人担心。”
容祖儿垂着头,那杯药刚喝完,便被人拿走了空杯子,口中的苦涩回味不过一瞬,眼前又出现一支不知哪来的棒棒糖,容祖儿愕然抬头看着霍汶希,大经理人的目光深得像海,从来就不让她看清楚。
还能想什么好?似乎每次自己控制不住的妄想都是错,反正头脑昏沉,容祖儿所幸不想了,伸了伸脖子把霍汶希手里的那支棒棒糖叼走,然后适应起口中又苦又甜的味道。
她还记得这种棒棒糖,是上次厨房被烧自己被迫跟霍汶希同居,为了让经理人少抽一些烟才买的,谁知道兜兜转转又被她自己吃掉。
被迫同居?
说起来挺好笑的,好像每一次都是被迫同居,上一次是因为烧厨房,这一次是因为疫情……还说不麻烦?容祖儿再多想两遍,自己都要替霍汶希麻烦死了,这个有时包容有时又翻脸无情的女人,做什么都好像在带孩子。带孩子,然后把一切亲密都归结为妈咪的爱。
她的妈咪无可替代,怎么会自己再给自己找一个妈咪……
霍汶希装着很忙,却没急着要走,连Noven都看出来的脆弱敏感,她自己却是有够迟钝,Noven跟她说过,她在医院的时候,常常看到Joey偷偷找地方接妈咪的电话,曾经有什么都可以倾诉的人,如今也成了需要伪装的对象。看她迷迷糊糊还要接电话时,霍汶希就没克制住冲动,自己造的孽自己负责到底,又怎好再让她劳心劳力。
“再睡一会儿吧。”霍汶希看了看没拉的窗帘,倾斜的天光还亮着,下过雪的晴朗天气,阳光更加耀眼,“等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容祖儿的目光随着她往外去,明亮的天光洒在她的头发上,乌丝之间,又有了点银白色的东西。
“Mani!”忽然叫住她,霍汶希疑惑回头,看到容祖儿不带一丝妄想的迷蒙眼神,“你过来一下。”
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好像挪动步子也很困难,霍汶希慢慢地挪到床边来坐下,却隔着自以为安全的一段距离。
“再过来一点。”对这样的距离,容祖儿显然不是很满意。
就算是有偷袭她也认了,霍汶希刚刚挪近一些,便听到被子的响动,容祖儿有些困难地撑起身子,尔后霍汶希便感到头上突然的一疼,咬住牙“嘶”的一声,再抬头时,一根银发已被拈在容祖儿的手中。
原来是要给她拔白头发啊……
霍汶希不知怎的,有一种期待落空的感觉,尽管连她自己也不确信原有的关于偷袭的期待是什么。她怔怔地看着被人拈在手中的白发,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人都是会老的……”
“一晃好多年过去了……”容祖儿拈着那根白发看了又看,有些舍不得丢掉,好像把霍汶希的白发拈在手里,就是把过往的二十多年全拈在了手里。
“这段时间不是被关在医院就是被关在家里,都没空去染了。”霍汶希拿过她手里的那根白发,扯了一张纸巾,很郑重地包起来,“你们不会嫌我老了吧?”
“老么?不觉得。”容祖儿忽然冲着她一笑,许是生病时有些虚弱,那抹微笑也就温柔了许多,“再过十年,我也会有白头发的。”
霍汶希揉着纸巾的手一停,愕然望向对无情岁月一脸无所谓的容祖儿,她在说她根本没想过的事情,容祖儿怎么可能也会有白头发?容祖儿应该是永远长不大的小朋友才对。
一直以来都在刻意忽略的东西,伴着一根白头发突然被摆在了阳光下,霍汶希忽然觉得有些难受,比第一次发现自己的白头发时,还要沉闷的那种难受。
“等我也有了白头发……你也不要嫌我啊!”容祖儿也很郑重地问她,挺直了腰背便把“安全距离”全部填满,盯着霍汶希的眼睛,好像在说一件至关重要的人生大事。
她在签续约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认真过,霍汶希乱如麻的脑子似乎停止了转动,最确信的是十年之后自己身边依然会有她,却难以置信十年之后她也会有白头发。
波动的情绪表现出来的只不过万分之一,脑子发昏的时候,便也止不住的要咳嗽,容祖儿捂着嘴咳了两声,又在霍汶希不知所措地抱上来时,用了力把她推开。
“唉呀!不要这么近了,传染给你怎么办?”
“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冻感冒的,又不是病毒。”
“冻感冒也是感冒,谁知道会不会传染呢?”
“容祖祖你少说点不吉利的话好不好!”
霍汶希的眼里满满的写着不被承认的心疼,容祖儿看了觉得又窝心又糟心,将身子缩回被窝里,然后下了最后的逐客令:“唉,我要再睡一会儿,你快去做饭吧!不然晚上没得吃,雅瑟都要提你的意见。”
霍汶希也没再争辩了,手里攥着包着纸巾的那根白发,久久地站在门口,容祖儿把被子一掩,便什么也不给她看见了。
总是她把人推开,如今好像也忽然体会到了被推走的感受。
心里一颤一颤的痛感,就仿佛在那里面住了一个贼,时不时的跑出来刺她一下,防不住,心贼又如何能防住?
再不承认,也是心贼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