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汶希又一次食言了。
大总监说的要“出差两天”,也许只是在说一个虚数,但在老实人容祖儿听起来,两天就是两天,端端的48小时,哪怕一刻延误也是食言。
在容祖儿的眼里再不一样,在旁人的眼里,霍汶希也首先是个商人,商人就要巧辩,巧辩就有话术,用惯了话术,也便不知道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骗天骗地骗自己,骗到最后不知道真心在哪里。
还小的时候,容祖儿就这样揶揄她,说将来要是谁跟你谈恋爱,那真是倒霉到家了,年轻的经理人没有搭理小天后的胡言乱语,也许是觉得她惯是这样乱讲话,容祖儿做梦也想不到这个倒霉蛋有一天竟然就是她自己。
容祖儿关门之前,看了一眼门背后那个米菲夹子下面夹着的记事板。那是为了避免霍汶希又贵人多忘事买的,以后要把“做青椒炒蛋要记得买鸡蛋”写上去,但它的第一个使命是作为欢迎题字板,基于小容同学矢志不渝的浪漫。
原本只是想写四个字“欢迎回家”,却因为屋主的一再耽误,楼上的邻居理所当然地占用了这间屋子,今天画两笔,明天画两笔,竟就把空白的记事板当画布用了,又是米菲又是小鹿,乱糟糟的没什么章法,与霍大总监严谨细致的工作风格极不相称。
其实霍汶希也不怎么对她食言。
命定一般的卦象和不要命的努力并不能让她在这条路上走得更稳,老板理所当然要追求利益最大化,也曾一度不想从头开始培养一张白纸一样的艺人。小时候的她迷惘无措,是霍汶希一手拿着艺人年报,站在外面是高楼林立的玻璃墙边,很笃定地断言:“你一定是未来的天后。”她不会知道,那一句断言在小朋友的心里烙下了怎样的印记,那时候的小容不信,还说你乱讲,明明连《下一站天后》这首歌都给了twins,后来的天后却常常在梦回时想起,然后无数次翻来覆去自己与经理人说不清的关系。
但偶尔也会食言咯!
事业要上新阶段的大经理人只身北上的时候,安慰她说很快就会回来,可谁知道这一去就是好多年,连带着也带走了她大部分的关心与精力,原先理所当然地该找霍汶希的事,面对要重新建立关系的新团队,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并未长大的歌手仔多少心怀不安,但无数次想起来的都是她临走时劝自己要听话的温柔神情,于是她努力地去适应,去担起大师姐的责任来,看到没有办公室用的新职员,也忍痛割爱,像大人们一样积极安排,却在消息传到北京后,迎来长途电话的迎头痛击。
“容Joey!你是不是傻了啊!我只是去北京工作,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办公室被送人的大经理人听上去简直要气死了,电话这头的容祖儿委委屈屈。
“这么多年了,你以为我很聪明吗?”
然后电话那头便是一愣,久久的不说话,听到的就只有电话里的呼吸声,轻轻的却很清晰,好久没听见的声音,像是深夜枕边的低语,一声一声,从耳朵传入,又像流水一样淌进干涸已久的心里。
“祖祖……”那边开了口,像每一次哄小孩那样,却又多了点暧昧难清,“我也想你。”
“笨蛋!谁说想你了!”
容祖儿匆匆挂掉电话,恍然才想起,好像这是她第一次逮住机会说大经理人是笨蛋。
笨蛋,笨蛋,以为是偷偷藏起来的爱,其实早就已经人尽皆知了,还总是哄骗自己要保持距离。也就是她这样的倒霉蛋,才像对待事业一样地对待这不被承认的爱情,风吹浪打却也百折不挠。
门“咔”的一声被带上,楼下有车在等,这回不用她“亲民”去打出租了,容祖儿忍不住要去公司一趟。
霍汶希已经走了四天了,电话也打不通,没接的电话也不回,找小王只说有重要的事情耽搁了。倒是情有可原,听他们说她好像是去谈一个商务案的,商业谈判处处都是意外,哪能一板一眼照日程走?看来她碰到的事情有些棘手了,搞得跟闭关似的,不知道这一遭会不会有好结果。然而容祖儿想的是,今天要是再见不到,自己也要出差了,算算日子,霍汶希给她谈的音综明天就要开录,加上其他一些零碎的工作,至少要出差在外一个星期,这么长时间不见面,好像有点不习惯。
想着又觉发笑,明明霍汶希北上之后,两地遥远,她常常都见不到自己的经理人,特别是在她做营运总监后,虽然还是挂名在artiste management那一栏的首位,实际却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对艺人事事过问,一两个月见不到是常事,何以跟她搬到一个屋檐下住了两天,就抹掉这许多年的习惯了呢?
保姆车是霍汶希那天来接她用的那辆,总监没有在车上放歌的习惯,但今天接的是一姐,出门耽搁了一会儿,司机大概是等得无聊,便放起歌来,直到容祖儿上车,也忘记要关掉。
于是听到自己的歌声。
“让静默去蔓延,救不了你太多遍,逃走还更方便……”
许是车内气氛太冷,容祖儿忍不住要跟见过一面的司机搭讪:“Mani的车上全是大家的歌么?接谁坐车,就放谁的歌?”
司机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容祖儿会这么问,没好意思地笑笑,伸手拨了拨中控上的歌单列表,说:“不是啊……总监喜欢听容小姐的歌,尤其这首《天窗》。”
脸色微微一变,好像想起来什么事,容祖儿有些后悔这一问了。
然而司机认真开着车,没空注意容小姐乍变的脸色,怀着早有的好奇问:“我们一直都想问来着,容小姐知不知道……您这么多歌,总监为什么单单喜欢《天窗》啊?”
“啊?”容祖儿没想到一问来得这样陡,支支吾吾地无力解释,“没……没什么……大概是她觉得好听吧……”
见乘客尴尬起来了,司机虽然不解,却也觉得抱歉,于是不再追问,只是在等红灯时,悄悄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人静静地看着窗外,流动的光影落在她脸上,柔和而无奈。
其实万事有迹可循,容祖儿还记得,那一年自己上台领奖,明明是高兴事,却因为亲人患病情人缘尽弄得身心俱疲,眼前的模糊不知道是因为眼里的泪还是因为支撑不住快要晕过去了,但无限的茫然之中,她看到台下霍汶希盛满心疼与难过的一双眼。
自己的艺人拿到奖了啊!她怎么半点高兴都没有?
容祖儿没有像小时候那样哭着问“我的经理人在哪里”,她只是极度冷静地感谢了好多人,把Mani的名字夹在其中不太显眼的位置,轻飘飘地就混了过去,然后很认真地拿着话筒唱获奖的那一首《天窗》,情绪克制成一种压抑,有些涣散的目光在人群中霍汶希的脸上扫来扫去。
那大概是她情绪最低落的一刻,记忆里除了想起来还会难过的那些事,还有足够令人安心的霍汶希。亦就好像,她事业最低谷的那一刻,记忆里除了渴求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留下自己之外,还有一眼就把她相中的霍汶希。
到了公司也无非是电话里的对白重演,小王曾经是她的助理,但做了一阵子总监助理之后,也都懂得总监的话就是圣旨了,任人怎么死缠烂打就是守口如瓶,从这次谈判很重要,所以需要总监亲自去闭关谈,劝到总监有总监的工作,一时没有回复消息,回来一定会跟容小姐解释的,到最后终于忍无可忍,提醒容祖儿说,您的音综明天就要开录了,总监托我问您的歌准备好没有。
容祖儿又觉得无趣,好像小王离霍汶希近了,也跟着霍汶希学把自己当小孩子,她这几天潜心备录,不知道有什么好担心的,容祖儿把眉头一皱,说工作交给我就没有让她失望的,让她安心谈事情,不要担心我。小王便诡计得逞一般地一笑,说容小姐你看看,您还是更关心总监能不能把事情谈好的。
容祖儿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只记得离开公司的之前,小王又叮嘱了她几句,说明天一早的飞机,是公开行程,应该会有粉丝接送机,要她注意机场形象,以及准备一下见到热情的粉丝要说些什么好。
哪里需要提醒她准备,入行二十年的天后怎么会担心要见几个热情粉丝,要唱的歌已经准备好了,要收拾的行李也已经准备好了,其他的公司自有安排。好像又回到在港工作的习惯,事情是霍汶希谈的,怎么做她一概不管,总监只需要在一个饭局和另一个饭局中间风风火火地赶场,她可以花整整四天时间去陪只有利益关系的对方老板,却挤不出一分钟来看最重视的艺人的短讯。
容祖儿盘着腿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抱过那天用过就随手搁在沙发上的吉他,拨出一阵没章法的泛音,脑子里却是车上《天窗》的旋律。
想弹开头的旋律却已经记不起了,于是有些暴躁地按着弦,从副歌开始弹。
“毋须打开天窗……”
因为记不太清指法,容祖儿磕磕绊绊却也很努力地弹着,不像那天低吟浅唱,像是发泄一样,越唱越大声。
“能装不知,也算体谅……”
越唱越大声,不用担心会打扰邻居,反正楼下也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