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的绿植枯成一片,北方的风一点水汽也没有,暴露在寒风中的植物根茎都干涸扭曲,脆得好像一碰就会碎成一地。
似乎是这一冬的风把它们吹成这样,又似乎不仅怪得这一冬。那天刘雅瑟说得没错,霍汶希是一个很懂得要如何工作,却不怎么懂得要怎样生活的人,她的家里极具实用主义的装修风格便能说明一切,客厅被布置得井井有条,看样子大总监所言的“我的家有时候也不属于我”,是说要经常在家里与各界名流会面,而谈生意不会来这寒风萧瑟的阳台,如果不是具有探索精神的容祖儿到来,谁也发现不了平常总是关门拉帘的阳台上,竟是一般别样的颓败景象。
这一堆花花草草,不知道是哪位不太能揣摩总监心思的客人送来的,还是霍汶希的一时兴起,蜷曲干枯的茎枝诉说着已经许久没有得到过关注。那天容祖儿来她家里,还试图浇浇水救一救,霍汶希却是一脸不在意,说救不了就扔了吧,摆在屋里挺碍事的,她不知道她冷漠的态度让容祖儿有些难堪。
“她关心的人和事,就会用尽全力去关心,她不关心的东西,在她眼里简直一文不值。”手机开了免提放在窗台上,戴着厚厚的手套处理着这一丛枯草,容祖儿连声抱怨。
电话里传来蔡卓妍慵懒的声音:“要扔她自己不会扔啊?”
“她啊……她自己的日子都过得粗糙,还说我是需要照顾的小孩。”容祖儿一边抱怨着,一边还是把有些开裂的花盆装进垃圾袋里了,“我尽力了,救不回来的东西就只有丢弃,只是可惜这么好的花落在不珍惜的人手里。”
电话那边的蔡卓妍忽然沉默了,直到做了一日保洁的容祖儿回来拿走窗台上的手机,开口接着吐槽霍汶希时,蔡卓妍才意识到刚才那只是她的无心一句。
“她快递也不好好收,心血来潮买一堆东西,到了又没空拆,摞在门厅里都是好的,甚至直接撂在楼道上。”容祖儿拿着手机就歪在霍汶希的沙发上,做阳台保洁就耗去大半天,明明是主动要做的,却也咽不下无处发泄的怨念,“倒是没人惦记她的东西,只是物业常常提意见,她还好意思说我烧厨房啊,她家里这么多年没闹火警,不知道耗了她多少运气!”
蔡卓妍听得咯咯笑起来,揶揄道:“那天刘雅瑟跟我说,也许大师姐来了,总监的日子会好过一些,我说你在想什么啊,北京只会多一个骂她的人!”
容祖儿一愣,看着桌上摆着的一盘棒棒糖,不好意思地回怼:“你们这些演员,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八卦……”
“感情充沛的歌手也不遑多让哦!”蔡卓妍不服气地回应。
“那你这又是演员又是歌手的……”
那边忽然又是沉默,方才幽幽地传来一句:
“就为情所困咯……”
容祖儿这才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一直压抑着什么情绪。
给挚友打电话会比给妈咪打要放得开一些,在香港时妈咪就在身边,常常可以谈论一些两难的事情,但孤身在外明知妈咪帮不上忙,就也不愿意让她过多担心,于是容祖儿发现自己很自然地在妈咪面前学会伪装了,报喜不报忧的原则下,忧的那部分没有出口,就全被内部消化,压抑的情绪多了,人就变得敏感,好像没有以前那样豁达,亦在想东想西中无辜自损。
或许挚友也处于这样的状态中,大师姐的责任感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不良情绪的症结。
“娇……最近还好么?”
如果只是寒暄,那想也不想也要说不用挂念了,但对方是容祖儿,蔡卓妍觉得可以一说:“看样子……不太好……”
那一年钟欣潼突然宣布结婚之后,容祖儿就少有像以前那样闹她们了,对于这对看着长大的冤家,大师姐也说不上旁观者清,只是仍有印象婚礼上做伴娘的蔡卓妍甚至不愿意接新娘的捧花,带着泪痕的脸上虽然在笑,却也需要容祖儿在后面拦着她,避无可避的一刻,才肯勉强收下好朋友的祝福。
尽管不愿意提起那个男人,但容祖儿还是只能接着问:“是赖生……”
“赖生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越是一起生活,就越是发现难以包容对方的缺点。”蔡卓妍倒是坦坦荡荡,好像并不太敌视新郎,“她说,想要协议离婚了。”
容祖儿有些意外:“那你……”
“我能怎么说啊?我只有说,你做的决定,我都支持你咯。”就好像当时突然说要结婚一样,蔡卓妍觉得自己已经被磋磨得不再波澜了。
“那你呢?”容祖儿问得很执着。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那天她来跟我说,说完却问我,要不要试试在一起。”
“你答应了?”
“我不知道怎样算答应,也就好像,明明都已经经历过一轮婚姻,我依然不懂得究竟什么是婚姻。”蔡卓妍很诚恳地说,“我那时觉得是自己考虑得不够细致严谨,自以为只要有汹涌澎湃的爱就可以什么都扛过,但娇也这样,那么我会觉得,是不是正因为不够细致严谨,才会毅然去做那个影响一生的决定,如果瞻前顾后,反而迈不出那一步了。”
容祖儿怔怔地听着,她其实想说大师姐的经历似乎还不如师妹们复杂,单纯的人生里只有工作和偶然如灵光一现的爱情,哪里想得到会有人与她谈论什么婚姻。
“Joey,我在想,是否在一起需要的是感情,而不是身份。或许有那么一个人,在你生命中占据着无法用世俗的定义去评判的重要地位,无论你答应还是不答应,她都知道一回头就会看到你。”蔡卓妍这些话只有与容祖儿说,因为知道看似大大咧咧的大师姐其实有自己的一套人生哲学,“在这条漫长的人生路上,你是一直伴着她走的,发生再多事也不离不弃,做到就算与其他人有婚姻保障也不太容易做到的程度,成为彼此的安全感,这样算不算在一起?”
蔡卓妍在说蔡卓妍的事,也好像在说容祖儿的事,脑子里忽然出现那个人的身影,或许霍汶希的处世哲学正是如此,但纯然理性的人生真的存在么?就算理智如霍汶希,也会有抱着她贪那一刻安稳的时刻。
“好朋友也可以做到吧……”容祖儿苦笑道,“我也是一直伴着你们走的啊!”
“你不一样啦!”
“我怎么不一样,蔡戳盐你要见色忘友啊!”
“你说谁是色?”
“我夸她漂亮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容走姨!是不是最近Mani出差没空管你!”
“欸等一下!”好朋友就是会很容易一点就燃,丢开纠结的话题,三言两语就扬起笑容,尽管还想要再互损两个回合,但手机来电把坏心思生生叫停,“我有电话进来。”
也就是蔡卓妍这样的挚友不会恼怒她半路撤退,容祖儿忙点开打进来的陌生电话,是终于送到驿站的快递。
“请问容小姐在家么?方便的话,我把您的包裹送上来。”
“我在的,麻烦你了。”说着起身,回头看看刚被收拾出来的阳台,容祖儿才又恍惚加了一句,“烦你送到楼下那一间吧。”
“楼下……”快递员犹豫着像在翻什么东西,“霍小姐家么?”
“对。”确认下来,收好有点发烫的手机,阳台门开了太久,容祖儿这时候才觉得站在屋里都有寒意。
霍汶希不反对她进自己家,原本容祖儿是想闹闹脾气不来的,可她说走就走,忍不住还是进屋时,这里跟楼上一样,都是她一个人茕茕孑立。
没有她的家,哪里都一样是没什么生气的房子,用于会客的宽大客厅说话都好像有回音,同样的寂寥下,容祖儿还是愿意待在这里。她再也不是二十年前把经理人的屋子翻得一团乱的小朋友了,她可以帮忙弄弄花,再把那些救不回来的东西清理出去。
送到这里的包裹第一次得到了立刻拆封的待遇,三个箱子,两个小的,一个大的,小的容祖儿知道是什么,一边拆箱,一边惊奇网购的迅速。
先拆了一个米菲夹子出来,磁吸的夹子贴在门背后,再夹上一个写字板,就提醒出门事项,避免再次出现做青椒炒蛋忘记买鸡蛋的状况。
再拆了一个郁金香的小摆件出来,放在霍汶希的床头,大忙人既然没空收拾花卉,那就换成不需要侍弄的摆件,张开的花叶像求抱抱的一双手,左右摇晃的花朵可爱得紧。容祖儿满意地看着床头的小花,只要有阳光它就会晃,再不济有卧室灯光也可以,要适应霍汶希的作息,只能委屈花花尽量不那么挑剔生存环境。
最后那个大箱子……
“哗啦”一声把胶带划开,从缝隙里露出吉他的木纹来。
是香港寄来的包裹,路上不知道辗转了几道关卡,容祖儿都快要忘记自己还有一把吉他在路上。
纯歌手原本是不太懂乐器的,只是入了这一行,多少得学习一点技能,就算是小朋友的水平,也是演唱会上的亮点。
演唱会上的亮点……
容祖儿轻抚着吉他板面,上面有当年她也学着乐手潇洒签下的名字,记忆在一瞬间开封,在香港收拾行李的时候,一腔热血的歌手并未想过,这把吉他会令她如此触景生情。
轻轻地拨了拨琴弦,是印象中温柔而清脆的声音,只是它一路颠簸应该受苦了,音阶不是很准,容祖儿小心地调试起来。
摆摆弄弄就到了需要掌灯的时刻,阳台的玻璃门上透着一点难以忽略的光,那是星星么?
容祖儿抱着调好的吉他推门出去,怔怔地凝望灰暗下来的天空上,若隐若现的第一粒星。
出了神,却又想起要摸一摸兜里的手机,在阳台椅子上坐下,拨出去的电话只有一串忙音。
响了五十几秒的铃声然后自然断掉,这回手机连“正在开会”的自动回复都没有收到,容祖儿似乎习惯到不再皱眉,反正霍汶希的电话,她一次都没打通过。
只是她要错过星星了。
不知道上海的夜空有没有这么好看的星星。
忙忙碌碌的人,看的是灯红酒绿,哪有空看什么星星?
仰头看星的时候,手便拨上吉他弦,留在记忆深处的那段旋律,不用练习也能准确地弹出来。
“谁的光……”
唱歌的声音很轻,散在风中一会儿就听不见了。
“如常为我筑起这空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