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邱郭】雪再见 第3章 白昼梦 · 三

白昼梦 ·三

时间刚过正午，委托人就抵达了邱非家小区正门前。在听到邱非应下说可以见面详谈后，这名委托人顶着寒风和未化的积雪一路赶来，待邱非赶去门口接人时只见对方一双裤腿都因踩进积雪中而潮湿一片，脸上也被寒风吹得通红，只是这寒风仍旧无法吹走他脸上的疲倦，双眼怯懦地一直朝着地上飘，代表苦闷焦躁的深蓝色占据了颜色气团半壁江山漂浮在他的身后。

邱非也是见了面才发觉这位委托人十分眼熟，一边领着对方穿过小区内被铲除出的七扭八歪的雪路通道到达他家，一边细细询问，这才知道到两人竟同为R大的学生。委托人名为高英杰，与邱非同院不同专业，或许是在某节通识大课上见过，邱非对这位隔壁专业的同学印象颇深。只是没想过他这间事务所的名号会在学校里传开。好在高英杰解释了说他是实在束手无策，最后打探到了之前来过此处的一名委托人身上，死磨硬泡才获取到邱非的联系方式，在这之后对于“异界师事务所”的存在也一直守口如瓶，没有向其他人多说什么。

这间异界师事务所向来只靠一些最古早的口口相传模式来推广，神奇的是一年到头这类委托仍旧络绎不绝，该轮到他们解决的事件一件都少不了，这些人总有法子摸索到事务所来，就像是这里有什么魔力在吸引迷途的羔羊找到出路。

郭少在邱非家住下，就也跟着帮忙打打下手，在邱非出门接人前依靠脑海中的“常识”记忆收拾好了客厅的茶几台，并用这段时间冲了包邱非临出门前叮嘱他冲好的速溶拿铁，放到高英杰面前后便听话地坐到沙发另一边去旁听起委托人的陈述。

起先，高英杰还有些局促，原本看到这间事务所的两位都是同龄人时他就已经有些怀疑起自己的决断，他又比较认生，在这种地方见到邱非这种半生不熟的同学更觉得尴尬。好在这栋屋子的客厅生活气息实在过于浓重，暖意浓浓，不像是他来之前以为的、事务所该有的冷冰冰的风格，再加上这杯无名的咖啡下肚，一切都令高英杰安心了许多。自己遇到的问题实在无法从别处得到解决，就当是倾诉，他也愿意在此将一切讲给面前这两个人听：“嗯……之前说到，我经常做的梦。”

若不是实在影响到了正常生活，恐怕高英杰始终都无法鼓起勇气来到这么一个打破他传统认知中的“异界师事务所”进行求助。异变是从两周前开始的，下午两点钟，阳光明媚，他却在专业课的小组作业讨论中直接睡了过去。并不是因为前一晚睡眠不足或是小组讨论过于无聊等这类理由，这睡意来得突然，正卡在他开口讲述PPT展示中的几处觉得还需要继续修改的问题的当口，高英杰话说一半就没了声音突然睡了过去，把组员吓得以为他是当场晕倒险些要直接把他送去校医院。

单说这一点恐怕还能往生理疾病上靠一靠，但梦中的情景却始终萦绕在高英杰脑海中挥之不去，令他心神不宁。

他在梦里总是会遇见一个人。一个自己醒来后再度回忆起梦境能清楚地记起对方的面容、但也确信自己从未在现实中见过的脸，然而在梦中，他确切地知道自己是认得面前这名男子的，甚至两人的关系恐怕比“好友”还要更为亲密。

都说人不会梦到自己从未见过的人的样貌，而如此清晰的梦境也使得高英杰更加疑惑，就算是梦境自动为其加上的人物设定，但其中每一处细节都挑不出任何问题，一切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即便他从睡梦中苏醒也无法忘却一丝一毫。梦中，他与那个看上去同龄的男子在一处废旧阴森的老宅中探险。鬼屋探险，这是换做是现实中的他绝对不会做出的事。

梦境结束于一次突如其来的坠落。起先是高英杰一脚踩空，从阁楼木板门底端放下的木梯上坠下，极速的坠感混合着耳畔的风声体验感十分真实，重力加速度甩着他快要吐出来。可这楼梯间仿佛深不见底，这场下坠就像是没有尽头。梦中的他紧张地闭上双眼，心脏剧烈跳动着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可正当高英杰再度试探着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回到了木梯顶端，正探着身子趴在木板门上从阁楼向下望，此时此刻，那个坠落的人却变成了那名与他同行的男子——两人在一瞬间调换了位置。

他安然无恙。他坠入深渊。

高英杰试图伸手抓住对方，却只摸索到一片空气，对方的手仿佛近在咫尺，可自己伸出的手却只能碰触到一片虚空，到最后画面中剩下的只有那人的一双眼，以及那眼中充斥着的、像是终于达成所愿一般的欣慰神色。

他焦急地从梦中清醒，惊出一身冷汗。

事情到此还不算完。在那次之后，他几乎每隔上几天就会在白天陷入这种不受控且毫无规律的沉睡，并始终做着同样的梦。他在梦中一次又一次的坠落、目睹那名男子坠落，每次醒来都会精神恍惚上好一阵儿。高英杰无法预知自己会在何时何地去面见周公，也曾因此睡倒在教学楼附近的小马路上，险些被同学的电动车碾压过去造成事故。他去过医院，也咨询过心理医生，能从科学角度提供的解决方案一时半会儿都查不出什么原因，纵使再无法相信，高英杰也只能被迫将脑筋动在更玄幻离奇的那一层。

眼看着学期接近期末，他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选择躲在寝室闭门不出。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与室友们提了提后，高英杰的室友们也没什么好对策，只说让他出门先不要落单，熬过这段时间说不定这事儿就过去了呢？室友们嘴上说得轻松，但只有高英杰自己知道，这个梦境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牢牢压在他的胸口，使他终日焦虑得喘不过气来。

凭借着梦中清晰的画面，高英杰甚至找出了那栋老宅在现实中的位置。老宅位于R市郊区，与R大一南一北隔空相望，他挑了一天与室友一同前往老宅勘探了一圈，除了验证了此处与他的梦境完全一致之外再无所获。

“你之前去过那栋宅子吗？”旁听许久的邱非终于打断了高英杰的讲述。高英杰之前在电话中讲得支支吾吾，此刻听完完整陈述后，纵使邱非这些年间已经接手过太多稀奇古怪的委托，也仍旧觉得眼下这单委托尤为离奇。在此之前，他听过恶灵伤人，也听过深夜闹鬼，只是这些通常都发生在深更半夜夜深人静之时，没有说有什么鬼怪会在白天托梦的。

只见高英杰摇摇头：“没有。但梦里的我应该不是第一次去了。”

邱非始终眉头紧皱。趁着他沉思的功夫，一旁旁听了许久的郭少终于忍不住接过话茬，像是发现了什么盲点眉飞色舞地问道：“会不会是你也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就像我呜呜呜……”他话未来得及说完就被身边的邱非捂住了嘴，邱非下手没个轻重，把郭少憋得两只手在空中拼命摇动，废了老鼻子劲才把自己从邱非的禁锢里挣脱开。

但邱非也确实是因为一时情急才只能直接上手堵住郭少的嘴。他们这行最忌讳当着委托人的面随意提出猜测，因果轮回，谁也说不清哪句话就会影响未来的走势。邱非作为中间人，只能从委托人那里尽可能全面地收集到关于委托的各处细节，至于剩下的事就要交给异界师们去做了。来不及细说，邱非在郭少耳边匆匆留下一句“不要随便讲话”便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委托人身上，好在高英杰并没有过多在意郭少之前的那半句猜测，邱非这才放下心来。

倒是没发觉一旁的郭少在他这一句说出口后立刻坐得腰板笔直，显得过于安静了。

高英杰将老宅的地址和先前他拍摄的照片交付给了邱非。照片全部冲洗了出来，高英杰上一次去的时候几乎将老宅的每一处角落都仔仔细细拍了个遍，厚厚的一沓相纸被装进信封递了过来。

邱非接过照片，又将提前准备好的合同递了过去，例行公事念起固定的台词：“合同一式两份，定金打过来后正式生效，最快会在一周内给你答复。这期间异界师可能会随时需要与你沟通，请保持手机通畅。”这样一来委托就算是接下了。

“好的。”高英杰点头，但当他一边在纸上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姓名时，一边又不由得忧心忡忡地低声询问道，“这件事……可以解决的吧？”

“请放心。”邱非很快给出了承诺，却又顿了顿，眼神朝一旁飘忽几秒，神情古怪地补充道，“只要你这边没有任何欺瞒我们的细节……你真的没有、任何、瞒着我们的事情吗？”他把重音放在中间，略提高了音量反问道。

“没有了吧。”高英杰合上笔帽，困惑于邱非的质问，下意识挠了挠下巴尖，像是生怕邱非不相信自己一样又强调了一遍，“真的没有了。”

郭少眼睛在两人中间来回打转，他这边也有满肚子问题想提，但既然邱非不许他讲，他也只好闷头把话往自己肚子里塞。谁让邱非是他的救命恩人呢？救命恩人的话还是要听的。

只是邱非现在明显也是一脸有话想问却又不能说出口的模样，等到高英杰离开后，郭少终于放下这单方面认下的禁令，跟在邱非身后满屋子乱转，一肚子问题刹不住闸一样往外倒：“我真的觉得他这个样子像失忆诶？我有经验啊！我睡一觉可能也会梦到以前住在哪干什么呢。虽说醒来后可能记不住就是了……”

“你也知道会记不住啊。”邱非被他闹得眼晕，一把将郭少按在沙发上命令他坐好，无奈地苦笑道，“记不住才是正常的。但他‘全部’都记下来了。”

“也对诶……”郭少疑惑着皱了皱鼻子，歪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邱非，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但你之前不是说那些异界师朋友最近回不来？这样的话，一周之内怎么给他答复啊？”

“我们先去踩点看看，”邱非苦恼的倒不是这件事，“实在难解决，到时候就联系异界师远程指导我们。之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们？”

“我当然不能留你一个人在家。你跟我走一趟，到时候听指挥。”

“好哦。”郭少拼命点头应答，明显更兴奋了，喜上眉梢地摇头晃脑着，但还是忍不住追问，“既然这些都不算问题，那你之前在纠结什么？”

邱非听闻，不由得愣了愣神。他以为自己在委托人面前掩饰得很好，却没想到会被一旁的郭少察觉到。

“还记得我说的，我能看见一些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的‘人’的本体吗？”他没想着要把这件事瞒着郭少，既然接下来要靠他们两人携手合作解决委托，那么直截了当地将疑点摆在明面上交流情报就是必要的一环。

有件事从他第一次见到高英杰起就十分在意。

他分明在高英杰的身上见到了半边透明、晶莹又十分耀眼的翅膀，像是蝉翼，却更为有力。翅膀在高英杰讲述自己这些天的离奇遭遇时一直在身后扑扇着，但却只有一边，显得格外怪异。

——那应该是高英杰的“本体”。可高英杰对此却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