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月华回了一趟客栈,借口说今晚自己要去开封府值守,估计要很晚才回来。
丁兆蕙吃完晚饭后就出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能是去了茶馆找人闲聊,也可能是看戏去了。
白玉堂正在客栈后院磨刀,丁月华到后院找他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瞿影站在二楼的走廊上,靠着栏杆往下看。
瞿影与丁月华对上视线,微微颔首,对丁月华笑了笑。
丁月华也对她笑了笑,然后提步走到白玉堂面前,把想好的借口说了出来。
听丁月华说要去开封府,白玉堂把磨得锃光瓦亮的刀竖起来往地上一杵,道:“怎么又要去啊?那个谁不是已经那什么了吗?”
赵臣被故意放走的事是机密,而且瞿影就在二楼,他们说的话她都能听到,所以白玉堂没有直说,而是用“那个谁”和“那什么”代替。
“虽然那个谁已经那什么了,但也难保会有别的谁再来那什么。”
白玉堂点点头信了她的话,又道:“需要我一起去吗?”
“不用不用,我一个人就够了。”
“你一个人够干嘛的?”
丁月华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了声音:“反正我今晚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等我二哥回来以后,你记得跟他说一声。”
白玉堂狐疑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又压低了声音对丁月华说:“你那个朋友,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二楼往下看,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她是不是有话要跟你说?”
错了,她是有话要跟你说。
“你好奇啊?那你自己问她不就行了吗?”
白玉堂道:“我问了,但她说没事,之后就什么也不说了,还是站在那儿不走。”
丁月华有些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说:“这后院除了你以外又没别人,你觉得她还能是在看什么?”
白玉堂不解:“看我?”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刀,“磨刀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事实证明,对待白玉堂不适合拐弯抹角,而要开门见山。他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姑娘们的注意,久而久之他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甚至已经麻木了,所以瞿影站在楼上看了他大半天,他愣是没想明白她在干什么。
“你……算了,我言尽于此,其他的只能靠你自己悟了。你继续磨刀吧,别忘了我二哥回来后跟我说我今晚晚些回来,别让他担心。”
说罢,丁月华抬头冲瞿影招了招手,后者又回给她一个微笑。
瞿影一天不开口,白玉堂就一天不明白她的真实意图,可瞿影偏偏就是不开口,那就只能耗着了。
丁月华离了客栈,与展昭一起往城门的方向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城门已经关闭,守城门的官差给他们开了城门。
两人出了城,城门在身后应声关闭。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黑蒙蒙的景象,此起彼伏的响亮的虫鸣声反而显得周围更加安静。
那些今晚去见天师聆听箴言的人,家在京城内的,等围观完天师开天目以后,还得在野外过一宿,等第二天天亮城门打开以后才能回来,家在城外的就不必这么麻烦了,开天目活动结束之后就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丁月华和展昭沿着大路走了一会儿,大路分出几条岔路,丁月华跟着展昭踏上其中一条路,左拐右拐走了一段,然后离开小路,沿着一条由人猜出来的小路继续走,又走了约有一炷香的工夫,隐隐预约看到前面现出一栋房子的轮廓,就是天师与天师的信徒们约定见面的破庙了。
破庙外已经排了一队人,等着往庙里进。这些人都压低了声音说话,声音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种嗡嗡声,分辨不出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丁月华和展昭排在了队尾。
虽然排队的人多,但有不少人在排完队之后却没有进庙,而是一脸失望地走了,少了这么多人,队伍前进得很快,没过多久就轮到他们了。
有两个身材敦实的壮汉守在破庙门口,皱着眉眯着眼睛,看起来很凶,说话时的声音也很粗哑:“口令。”
展昭道:“天师信众。”
壮汉点点头,向他们伸出饼大的手掌,手心朝上。
丁月华不解:“这是……”
“香火钱啊。”壮汉道。
难怪刚才那么多人直接走了,原来是要交钱才能进去。
“哦。”
他们两人给了壮汉几两碎银子,壮汉就侧过身让他们进去了。
不知道是天师舍不得多点几支蜡烛,还是因为他就是想营造出神神秘秘的氛围,破庙里灯火昏暗,烛光影影绰绰,人的影子照到墙上,也跟随烛光晃动,有几分像鬼影。
在本该放着佛像的地方坐了个人,此人穿了一身道士的衣服,头顶上挽了个发髻,胸前挂了一串佛珠,他盘坐在佛台上,闭着双眼,嘴唇呈弧形,嘴角向下,双腿托着自己的大肚子,肚子上又托着一把剑。
这位天师还真够不伦不类的。
天师身边还站了两个道童打扮的人,但从面相上来看他们少说也有三四十岁了,和“童”实在是不沾边。这两人每人抱着一把拂尘,两人也是嘴唇呈弧形,嘴角向下。
派头倒是挺足。
丁月华和展昭混在人堆里等了一会儿,守在门口的壮汉忽然吆喝了一声,大概是向天师表明已经没人再来了,天师便猛地睁开了眼睛。
天师的视线扫过破庙中的人,他从左扫到右,又从右扫到左,再从左扫到中,视线定住不动了。
天师一挺肚子,看样子是要从台子上下来,但兴许是在上面坐了太久,还是盘腿坐着,所以腿坐麻了,他拍了拍腿,然后招呼身边两个明显超龄的道童把他给扶了下来。
站定之后,天师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不远万里前来,想必都是心系家国、胸怀天下之人,看到还有这么多人明辨是非,老夫甚是欣慰。唉,不瞒诸位,近日黄河之水忽然浑浊,且流经之处多有泛滥,酿成了不少祸事,前几日又忽然天降大雨,凡此种种,皆为凶兆啊。”
丁月华心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些人最远也就是开封城城外的村民,他不会真的以为会有人千里迢迢来开封就为了看他开天目吧?
而且他开口就是黄河水变浑浊那一套,说完了黄河又开始说什么天降大雨是凶兆,之前那么干旱,下雨是好事,而且开封地势平坦,那雨不过下了半日,甚至都有点下少了,好不容易下场雨,到了他嘴里反而成了凶兆了。
只听天师又说:“话不多说,开始吧。”
听这意思,天师大人应该是要大显神威了。
天师右手持剑,左手伸入怀中,掏出了一道黄色的符纸。
他将符纸往天上一抛,然后用手中的剑刺中符纸。
身边响起了短促的惊呼声,丁月华对此不以为然。
这有什么难的?她也办得到。
一旁的道童已经预备好了酒,天师抓过酒坛,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喷到符纸上,用剑挑着符纸靠近蜡烛的火苗把符纸点燃,接着他忽然大喊了一声,就开始一边挥舞剑一边扭动上半身,嘴里还念念有词,但说得太含糊不清,听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符纸烧完了,黑色的灰烬飘落下来,落到桌上,天师归剑入鞘,把剑往旁边一丢,走上前将灰烬拢在手中,然后……
把灰烬抹在了自己额头上。
丁月华:“他这是在——”
展昭道:“大概是在开天目吧。”
话音未落,天师身边的两个道童挥舞了一下手中的拂尘,齐声说道:“天目已开,候天音!”
丁月华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她开始好奇天师接下来会说什么。
把符灰抹在脑门上的天师做了一个简单但怪异的动作——翻白眼。
他翻着白眼,用一种好像声带抽了筋的声音说道:“天上一龙,地上一虫。龙在云中,虫在宫中。”
嗯?这话听着耳熟。
这不就是庞吉用过的接头暗号吗!
庞吉是襄阳王的手下,这个天师又说出了庞吉用的暗号,这就说明天师也是襄阳王的手下!
丁月华正要推开站在前面的人上前把还在翻白眼的天师给抓住,却被身旁的人拉住了手腕:“再等等,等他说完。”
丁月华往天师的方向看去,他看起来的确是还有话要说。
“是我心急了。”丁月华往后退了一步。
展昭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然后放开了。
丁月华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怪怪的,但不是不好的那种怪,而是有种梅雨时节天上忽然出太阳的感觉,又像是心里有朵花舒展开了柔软的花瓣。
不过这种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天师翻着白眼继续传达天意。
“江山易主之日,云开月明之时,此乃天意,不可违背,善哉,善哉。”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最后还来两句善哉,他以为自己是谁?得道高僧吗?还是佛祖?
江山易主,云开月明,这摆明了是在说如今的皇帝德不配位,是天意要让别人将其取而代之啊。
翻白眼的天师说完了这一番话后,就把黑眼珠又翻了下来,摇头叹道:“果然果然,最近天下屡现异象,竟是为了预示此事。”
展昭低声对丁月华说:“我们悄悄靠过去,尽量不要惊动他。”
丁月华点点头,他们两人便悄悄穿过人群,往天师的方向靠近。